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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龙九子之 囚牛【一】 ...

  •   还记得当日老八保持着一贯的面瘫脸,把人间那本构思过于大胆的书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一口水喷到了对面正在显摆得瑟的小五身上,浇灭了他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才得来的博山沉水香。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无意中瞥到的那几行字,还能无限感慨人间读书人文思之敏捷,文风之犀利,浮想入非非,真乃...斯文败类。
      我,龙之九子之一,囚牛,生性懒散,淡名薄利,武艺文章,对弈丹青那是样样稀松,唯独对这管笙丝竹颇为喜爱,也是就稍稍的留了点心学了。用族里长辈的话说就是,胸无大志,好逸恶劳,纨绔竖子大器难成;用那群损友兄弟的话讲就是,贪杯好乐,神经大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都说我是九子之中长得最像龙的,但我知道那句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不管多像,你也不是条龙。加之作为老大活了千万年岁还是这么不着调,平日里喝喝小酒,弹弹小曲儿,侃侃大山,无所事事一副酱油再世淡出水的样子,不招人嫌弃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其实族长也不是想要放弃我的,他明里暗里的找过我很多次,语重心长的引导也有,吹胡瞪眼的训斥也有,老泪纵横的倾诉也有,横眉立目的恐吓也有,总之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了挽回我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大好青年,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不过他怎会料到,自己面对的却是一只擅长胡搅蛮缠、卖萌耍赖,并且能将伦理论据论点歪曲到人神共愤却找不出理由反驳的至尊无赖神兽。在一番又一番的唇枪舌战之后,他最近好像有点力不从心了。但是我想大家都应该可以理解,无聊空虚到极致的生活少了这么一个执着的阻力,是多么大的损失和遗憾。为了鼓励他作为一族之长不能半途而废,我便开始每天去他府上喝茶弹曲儿,扯住袖子聊聊人生。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族长对外宣布闭关修炼,为期,两百年。
      吟诗作对,投壶蹴鞠,提笼架鸟,游山观海,对酒当歌,平湖泛舟。人间能玩的都已经玩得没了兴致,甚至在人间中秋拜月的时候我还特意飞到那广寒宫,陪嫦娥喝酒,帮玉兔捣药,结果还是觉得无聊的要命,再也提不起当年的趣味混在人群里观潮燃灯,对月长拜。当年随手将一曲谱于梦中托给人间一朝君主人王,不过听老八说他的下场实在是惨淡得紧,既已落得郁郁而终,想必那曲谱现下也已失传了罢。只叹人间世事难料,而这天地轮回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阖目凝神,悬指琴弦之上,行云流水之间冰破玉碎,琴音一泄长空。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曲作罢,我恹恹的靠在玉柱栏杆上,喃喃出这么一句不知什么时候记住的诗文。
      “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身后抚掌而笑,接上了这两句。
      我懒得回头搭理,他却毫不在意,大喇喇的坐在我身边,抄起案头的青玉盏猛灌。
      “玉露清泉,灵峰芽尖,整个龙族也就你有这闲情雅致费这些个工夫寻出点子极品。”他见我不说话,闭目大有无视的意思,便先开了口。
      “结果还让你给糟蹋了。”我睨了一眼他手里把玩的空茶盏,略肉疼,于是决定眼不见为净。
      他笑了笑,又道:“听说南边出事了。”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几只跳梁小妖罢了,还劳你镇海将军挂心。”今天阳光真好,暖暖的不想睁眼睛。
      “哦?大公子原来知道?”
      不用睁眼睛都能想象出他那副“你上当了吧”的表情,好吧,谁让你大公子我心存善念呢,让你得意又不会少块肉。
      “不只是几只小妖这么简单,屏川之南冥兽族野心勃勃,早有犯我龙族之意,前些时候招兵买马,暗中拉拢游说临近部落想要结盟攻打山海之原,而今放出几只妖兽作祟,不过是想试探我龙族的反应。若擒之严惩,他们便可以私惩他国臣民的名义向龙族讨要说法;若无视放任,他们便更加肆意妄为,为害一方,若是造出龙族气数殆尽之类来妖言惑众,恐怕也是件祸事。”
      “照你这么说,这一战在所难免?”
      “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
      我睁开眼瞪他,于是,不出意料的看到那张戏谑得意的脸。好吧,你大公子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要打就打,有你龙伯钦在,还怕收拾不了他们。”我起身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的看他身形一晃眉头微皱,然后神清气爽的踱步走去桌边喝茶。
      “与之一战于龙族而言并非难事,此役夺胜把握也是十之八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别卖关子!”
      “只不过我已遣手下去暗中探听,冥兽族此时新任族长璋摩斐网罗天下各路江湖术士,寻找世间传说的秘笈奇书来试炼丹药,不知是何目的。据密探回报,冥兽族琢璋城内正在的组建一支秘密诡军,此军行踪诡秘,至今也无人能打探出这支军队具体数量和战斗力,倘若璋摩斐真有意开战,那么这支诡军必然是我们最大的隐患。”
      龙伯钦看了看我,继续说道:“龙族战士自是骁勇善战,但生性光明磊落,为战,则定是以命相搏,宁折不弯。如此一来,敌亡一万自损八千,不免生灵涂炭。”
      “用兵之道,诡而善变。神兵突降什么的你以为真的会有哪位神仙正好路过,还恰好身上揣着把豆子撒给你?你们是龙,虽然只有一根筋,但是脑袋还是要灵光一点的。特别是某些领头带队的,坑了自己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打了个哈欠,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那厚脸皮的银龙显然没有理会我的冷嘲热讽,见我不为所动又将将凑过来捻着一枚舒展开的茶叶,甚为可惜的叹道:
      “那邈灵峰好像是在屏川不远处,若是这龙族与冥兽一族交战,怕是定要受了牵连。哎,听说璋摩斐手下有一个国师,乃是颗万年花枝所化,可吞云吐墨,凡人沾之即死,草木染之即化,你说要是他这一口墨汁吐到邈灵峰顶那一片白茶园...啧啧,岂不知心疼坏多少爱茶之人啊!以后我也就没这口福尝到这极品香茗了,不行,还是趁现在多喝几杯才是。”
      说着,龙爪又伸向桌上的茶壶。
      我呸!什么万年花枝?不就是个老不死的大乌贼么?!还敢污了本公子的茶园?心疼坏多少人,数来数去不也就是本公子一个人在心疼肉疼牙根疼?还有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臭泥鳅,不懂什么叫吃人嘴短么?喝了我的茶还大言不惭的拿话激我!好!本公子就收了你的激将法!
      啪!
      我重重的放下手里的琴,两步跨到龙伯钦身后:“我告诉你龙伯钦,邈灵峰的白茶园谁都别想动!什么冥兽族,什么璋摩斐,什么老乌贼,谁敢动我龙族一丝一毫就试试看!”
      说完,为了表达我慷慨激昂的兴奋之情——以及被画圈套牢的报复情绪,使足了力气一巴掌拍在了龙伯钦背上。
      “噗!咳咳咳咳咳...”
      果不其然,他一口茶狠狠喷了出去。我充满恶意的笑容还没有舒展出来,却见他愣愣看着对面,拼命忍住不敢咳出声来。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小五双手端着一炉被妥妥浇灭的青松龙涎香,脸上颜色不停变换,额头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龙伯钦和我对视了一眼,意思简单明了:快,跑!
      为氏族而战是一件十分荣耀而神圣的事情,虽然我不是一条龙,但是毕竟从血缘上是和真龙有那么一点关系的,而且自小也是生长于龙族之中,受族人庇佑,吃了这么多年的闲饭,为龙族出点力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也是要保住我那寻遍四海八荒才得来的几株白茶树。
      由于我不是一条龙,所以不会凡事都一根筋的去思考问题。我也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如果我是一条龙,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以一种傲视苍生的姿态去面对十丈软红。桑田沧海,流云苍穹,立于天地之间凶猛刚正,宁为玉碎成灰,也不保那一片全瓦。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努力甩开这种奇怪的想法,既然不是龙,那么就不要用龙的规则来约束自己,不然只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于是我带上随身的琴,一团青光腾云而起,直奔屏川。
      进入屏川之南的冥兽族地界之前,需要路过邈灵峰,冷泉竹林,清风明月,想想那满园茶花,顿时说服自己凡事不急于一时,运筹帷幄之中也可决胜千里之外。于是乎我便按下云头落在了茶园不远处一座草庐前,当我走近一看却愣住了——草庐窗口隐约有烛光闪烁,嗯,屋内有人,准确的说,屋内有个不是人。
      邈灵峰高万丈余,且山势陡峭,一般凡人根本没办法爬上来,况且高处不胜寒,这里的温度对于凡间人类或动物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就算有些道行的灵兽妖物半仙之体,想要到这邈灵峰顶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会把白茶园移到这个地方安置。可没想到今天却忽然有人闯了进来,还堂而皇之的住我的草庐,点我的蜡烛,看我的茶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隐身形到了窗前,凝神望进去,咦?是个小孩子?屋内点着一支油蜡,桌前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拧着眉头盯着手里的书本苦思冥想,一张小脸儿在烛光映衬下现出不甘和焦躁。这孩子是谁?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读书?
      料定他并非邪灵妖物,我便现出人形,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到门前推门而入。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开口便问:“你...你是谁?”
      “我是谁?这话该我问你吧。”我走到桌旁与他面对面坐下,“你是何方妖孽,竟敢私闯本公子的茶园?该当何罪你可知道?”
      装大爷使诈什么的其实不需要太多技巧,只要你压过对方的气场,一切都是妥妥的。
      “我...我才不是什么妖...妖孽!”
      心虚。我满意的眯起眼睛看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那你是什么?”
      “我...我是...我凭什么告诉你!”
      此地无银。我瞥了一眼他手里打开的书页,不慌不忙道:“你,是来读书的?”
      “是啊...”
      提到读书,他那防备警惕的目光“噗”的一下子暗了下去,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顿时蔫巴巴的。喔,还是个勤奋好学,奋发向上的好妖怪。不过一本《三字经》能愁成这样的估计也不是什么聪明的角色,于是我又趁机问他:“读书应该在私塾学堂,你到我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你的先生和同窗们呢?”
      听我提到学堂和先生,他便更加蔫头耷脑,一副恹恹的样子低声嘟囔:“先生嫌我笨,把我赶出来了。”然后忽然又皱起鼻子忿忿不平,“他们,他们都笑话我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连三本小书都背不好,更不会吟诗作对!”
      诶?他这一副委屈得要哭出来的表情是几个意思?能上得了我这邈灵峰顶的,起码也要万年修为,虽然是个六七岁孩童的身形,但是万把年岁了还要哭鼻子...这可真真不是什么涨面子的事情。看这孩子滴滴答答掉出了金豆子,我心软的毛病立刻就犯了个彻底,完全忘记了刚刚在门外誓要声讨私闯我宅者的坚定决心,赶忙掏出手帕,一边擦一边劝慰道:“哎呀呀,多大点儿事儿啊,不就是少读了两本书嘛,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懂不?”
      他抬眼看我,撇撇嘴,又哭了起来。
      好吧,我不该问一个对他来说过于文绉绉的问题。
      “那啥,这读书啊,是不分快慢的。再说了,他们读书比你快,但是他们肯定没有你爬山爬的高,你看你能找到我这品茗...呃,我这小草庐,他们就找不到,是不是?你也比他们厉害多了嘛!”
      他一抽一抽的缓了一会儿,歪着头想了半天,好像终于想通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很认真很认真的对我说:“嗯!你说得对,虽然他们书比我读得快,但是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没有我多!”
      嗯,这孩子似乎是没得救了。但起码不哭了,总是好事。我满脸黑线的自我安慰,声音涩涩的对他说:“今天天晚了,你且在这里住下吧,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家。对了,你家在哪里?”
      “我住在琢璋城,你是好人,明天我带你去我们小寨做客!”说完憨憨的笑了一下,然后噌噌地跑到床上睡觉去了。
      琢璋城。小寨。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我吹熄了蜡烛,转身出门走进了白茶园。
      今夜,月色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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