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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聚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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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京的一路上,宁王仍旧对看童恩不闻不问。于是童恩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与宁王的未来。
思来想去,似乎都没有一条走得通的路,再加上他的疏远冷漠,童恩心中愈发的郁闷。
回到京城后,马车一到了宁王府大门口,穆玲儿和许行便被穆相派来的家丁接了回去,说相国夫人重病。宁王与穆玲儿作别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牵着承汐公主的手进了府,看都没看童恩一眼,仿佛早已忘了还有她的存在。
童恩一时间火往头上涌,只觉自己从前对韦承沂付出的千好万好都被当做了驴肝肺,委屈的无以复加,当即跳下马车,二话不说,甩袖大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众侍卫随从见状都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阻拦她,由得她气鼓鼓的越走越远……
童恩脚下走得虎虎生风,心里把韦承沂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方觉缓了些气。
华灯初上,街上往来商贩叫卖声不绝。摸摸口袋,空空如也,看看车水马龙的繁华盛京,何去何从?
童恩笑眯眯的坐在肃王府的大厅里,心里自嘲没骨气。
“你这是何意?”韦承渊皱眉问道。
“无家可归,暂时借住,我和映雪当年住的那座别苑想是还空着呢吧,不如再借我住两天!四爷你没那么小气吧?”童恩厚着脸皮耍无赖道:“我的全部家当都在凌霜那里,等她来了京城,我就去找她,不会赖在你这儿不走的。”
韦承渊无奈的摇摇头,沉声道:“你这样子,岂不把事情越搞越拧?快回老七那儿!”如今的他,早已接受她移情别恋的事实,放手,既是不想为难她,也是不想再为难自己。
童恩翘着二郎腿,从旁边的干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口中含混道:“反正他那儿忙得很……”心中气哼哼:姑奶奶我才不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南晋后宫。
一袭白衫的中年美妇静静伫立在窗前,春风穿过那一层层雕梁画栋的楼阁,夹着青草的馨香,撩起了她鬓边那依旧乌黑的长发,也隐约传来了她那一对儿女渐行渐远的的说笑声。
方才承沂来把承汐送回宫,他的体贴关怀多窝心啊,承汐的娇蛮也透着可爱,兄妹两个都是那么干净漂亮,看在她这个母亲眼里,真是怎样也看不够。
她望向苍穹,口中喃喃自语:“父亲、母亲,你们看到了吗?沂儿很本事,他马上要做南晋的天子了,他还杀了哈吉朗,帮你们报了仇!你们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她轻轻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拔了鞘,寒光晃得她不由眯了下眼。
望着匕首上自己的照影,她微微一笑,那么恬静,那么温柔,那神色仿佛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轻声道:“阿劲,你在那边等急了吧?我们说好要同生共死的,可柔儿还是弃你而去了,是哈吉朗威胁柔儿的,柔儿若是不肯和亲,他就要杀了你……可是,他不守信用,最后还是害死了你!现在柔儿已经为你百倍千倍报了仇!他不仅丢了性命,还丢了整个曼陀江山!阿劲你开心吗?阿劲,你可知道,没有你,这人世间对我而言就如同炼狱一般,若不是为了那血海深仇,若不是为了沂儿和汐儿,柔儿绝不会独活这二十四年!柔儿活的好辛苦,现在终于可以履行诺言去找你了!”在那明晃晃的匕首上,她仿佛依稀看到了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身着曼陀皇城侍卫服,一脸阳光般温暖的俊朗笑容,正向她张开怀抱……
午时刚过,韦承渊穿过御花园,正往静贵妃所居的醉月宫走。这些日子他早已下定决心:皇位可以让老七顺顺当当的坐上去,但无论如何他也要弄清楚当年母后的死因真相,如果静贵妃不肯说实话,他会就豁出去使用暴力!
刚转过月亮门,却忽然听到宫里响起丧钟……
高宗驾崩后的第二十六日,静贵妃突发疾病,薨,享年四十二岁。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宁王坚持为高宗守孝四十九日再登基,如今四十九日尚未满,静贵妃忽然仙游,朝中众臣都猜宁王会决定再为母妃守孝四十九日,岂知宁王却宣布一切将按原定时间举办登基大典,而最出人意料的当属宁王对几位兄弟的安排——不待正式登基,韦承沂便以皇储的身份颁下诏令,特赦了端王,并恢复了段氏一干官员的职务,但同时上收了一切之前由几位王爷、皇子执掌的六部职权,将刚刚收归的曼陀和北辽西部合并为曼陀郡,赐与肃王,另划东部三省为睿王封地,南部五省为端王和恭王兄弟俩的封地,其余几位王爷、皇子也各赐了封地,诸王须在诏令颁发日五日内启程,无诏不得擅自回京!
宁王如此干脆利落的大洗牌,将一切有可能威胁皇位之人都以重赏“封赐”,而亲疏远近却令人琢磨不透,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朝臣们均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颇有些摸不清这位未来君王的脾性。
童恩敲开了宁王府的大门,在侍卫和下人们诧异的目光中,风风火火的直奔听涛阁。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只想快些、再快些跑到他身边去,陪伴他,安慰他,在他最悲伤最脆弱的时候。
因为她懂他。从四爷那里,她听到了韦承沂背后的故事,她能够体会他从小在心中埋下的那株火焰。如今,在他走向人生巅峰的一刻,一直以来支撑他走下去的原因——他的母亲,忽然离他而去,就仿佛忽然扑灭了他心中的火一般,让他如何接受?此刻,他一定是失魂落魄的吧。
“万俟姑娘!”听涛阁门口,乍见到童恩,裴左绪意外的招呼了声,一时间忘了改口叫她“童小姐”。
许久没见这个妖媚狐狸男,童恩也顾不得理他,劈头就问:“王爷呢?”
裴左绪难得的神色肃穆,低声道:“王爷在看书。”
看书?童恩满脸狐疑的看看裴左绪,绕过他就往二楼书房走。韦承沂这种时候还会有心情看书?
童恩上到二楼,穿过走廊,一挑帘门,抬眼看去,一身缟素的韦承沂居然真的端坐在桌案后,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听到声音,韦承沂抬起头,见是童恩,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唇角竟然还露出一丝温润的笑意,道:“来了。”自然的仿佛他与她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不愉快和嫌隙。
童恩心里发毛,搞不清状况。她的韦大帅哥不会伤心成痴了吧?莫不是疯了?
她冲上前去,一把按下他手中的书卷,凑过脸去盯着韦承沂的眼睛,关切道:“王爷你没事吧?”
韦承沂眨眨眼睛,温柔一笑,道:“本王怎会有事?”
他这一句话让童恩心中凉了半截——完了!完了!好像真的疯了!
她顾不得许多,焦急的双手抚上他的额头,不热呀,没发烧!再仔细看他的眼神,也不像痴傻的样子啊,究竟是咋了?
她咬咬牙,小心翼翼的提示道:“那个……静……静贵妃的事……”
“母妃走得很安详。”韦承沂忽然打断她道。
童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真的心理强大至此,还是在自欺欺人的玩精神胜利法啊?
韦承沂淡淡道:“母妃并不是因疾病而逝。”
童恩满脸疑惑,宫里不是昭告天下说静贵妃病故吗,怎么宁王却说静贵妃不是因疾病而逝?难不成另有隐情?
只听韦承沂道:“那是母妃自己的决定——她完成了心愿,要去天上与家人团聚,所以走得并无遗憾。”
原来是自杀啊!童恩心中惊讶,再看向韦承沂,犹豫道:“可王爷你……”母亲自杀他应该更痛苦啊,再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平静吧。
仿佛明白童恩心中所想,韦承沂道:“相信母妃在天之灵,绝不愿看到我为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我要她看到我坚强、顺利的登上皇位。”
童恩咽了下口水,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明白了:他这是本身心理就够强大,再加上掌握了精神胜利法的精髓!他一路辛苦走来,为的是母亲的夙愿,如今成功之时,母亲却狠心离他而去,忽然没了与他分享胜利喜悦的人,没了之前奋斗的原动力,就如同忽然失去了重心,心里本该是伤心欲绝、空虚失落!可他偏偏能够强迫自己极端冷静和理性的去面对这一切……
但无论怎样,人类毕竟是感情动物啊!负面的情绪长期得不到宣泄,一味的回避和积压是不行的!如果在失去最亲之人时都要强装无谓,不许悲伤流露于外,长此以往岂不身心俱损!
童恩默默从背后环抱住韦承沂,感受到他初时僵硬、后来渐渐放松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求你了王爷,别憋坏了身子!”
在童恩的温柔下,韦承沂终于缓缓闭上眼睛,摇摇头,哑声道:“我小时候曾经答应过母妃,如果有一天她离我而去,我会更坚强的活下去,不为她伤心。那时我还没想太多,如今我明白了,其实,自从外祖一家和那个叫阿劲的侍卫死后,母妃早已是生不如死!现在她终于随了心愿,我不用为她难过。”
那一夜,韦承沂握着童恩的手沉沉睡去,就仿佛许久之前有过的情景。
那一夜,童恩第一次见到了韦承沂半梦半醒间眼角的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