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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胜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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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三十六年春,南晋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大事:二皇子睿王韦承渝忽然向垂危的高宗揭发,指证端王韦承液犯有僭越谋逆之罪,而宗人府果然从端王府中搜出了一件龙袍,还有其与先皇后段氏一族暗中筹谋推举肃王登基的往来信函!端王立即被幽禁宗人府,涉案的一干官员均被停职查办。
七日之后,高宗驾崩,遗诏传位于七皇子韦承沂。
南晋大军回朝,一路上三军缟素,人人不语,但将士们脸上的表情却是激动和兴奋的。
童恩和穆玲儿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两人彼此都将对方当做空气,各自从一侧车窗望着前方。
童恩苦恼着后面的路要怎么走——韦承沂真的当了皇帝,他可还会信守诺言只要她一人?当初爱得昏了头,再加上过于自信,没有认真想过往后。现在静下来细思,她若是独霸着他,即便他愿意,恐怕朝臣也不会答应!可让她跟别人共事一夫,她是打死也不干的!在江山和她之间,他又会怎么选呢?
童恩自嘲的摇了摇头,这个愚蠢的问题用脚趾头也能猜出答案啦!他费尽心思创出如今的局面,成功问鼎宝座,怎么会为了她这么一个身世不明的女人而放弃呢!也许,回到京城后,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想不到,她与他的这段情,竟结束的如此之快……
童恩余光看向穆玲儿,见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慨叹:看来当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穆大小姐千辛万苦的为宁王守了这么多年,说不定真的会得偿所愿呢……
热孝在身的两位皇子通身素白,骑着马并肩前行,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讲话。
父皇的死,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打击。长久以来,高宗对子嗣并不十分亲近,皇子们幼时都随各自的母妃住,十四岁便出宫设府,见到高宗的机会都很少,父子亲情本就极淡,再加上近年来高宗又缠绵病榻,众人心中也早有准备。
“老七,你究竟为何要吞了曼陀?”忽然,韦承渊问了一句。
韦承沂侧头看了看这位曾经令他敬过也恨过兄长,如今还敢这样直呼他一声“老七”的,恐怕也只有四哥了,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非嗔非喜,仰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为了替母妃报仇!也为了证明我的能力。”
韦承渊双眼望着前路,紧抿嘴唇,等着听韦承沂后面的话。
韦承沂放松缰绳,马儿减慢了速度。他良久不语,半晌,方道:“四哥,这些话,我这辈子只讲这一次,只讲给你。”
韦承渊侧头看着韦承沂,郑重道:“好。”
只听韦承沂道:“从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母妃展颜的模样,无人处,她总是独自落泪,那伤心欲绝的画面深深的烙在了我心底。彼时母妃对父皇很是冷淡,所得的恩宠自然少得可怜,而我从小便被其他兄弟们欺负,被取笑是蛮夷杂种,甚至连有些奴才,都敢对我和母妃不敬,冬天我们宫里冷得像冰窖一般,没有碳,没有热水,母妃抱着我瑟瑟发抖,那种痛苦我会记一辈子。母妃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拜曼陀皇帝——也就是我那个所谓的舅舅哈吉朗——所赐,母妃要我记住,哈吉朗是我们的仇人,是他逼迫母妃远嫁南晋,最后还害死了我的外公和外婆……”
韦承渊皱了皱眉,疑惑的看向韦承沂。
韦承沂平静的解释道:“我母妃并不是哈吉朗的亲妹妹,也不是曼陀先皇的女儿。她本是曼陀东岭王的郡主,从小被曼陀先皇养在宫中,实为制约东岭王的人质,哈吉朗即位后,一方面忌惮东岭王的势力,一方面想要拉拢缓和与南晋的紧张关系,便册封我母妃为公主,逼她和亲,嫁给大她三十岁的父皇。母亲百般反抗不成,最终还是就范,十六岁便嫁来南晋……后来,哈吉朗还是以谋逆大罪诛杀了东岭王全家老幼。那时,母亲便如同死了一回般,仿佛变了一个人,开始想方设法承宠,还要我发誓立志,将来一定要为她和外祖一家报仇雪恨。”讲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想向世人证明我韦承沂不是一个靠着母家势力才爬上这个位子的,我要证明我有能力掌控天下……”
听了韦承沂云淡风轻的叙述,韦承渊默然不语。他审视的看了看韦承沂,原来,静贵妃背后还有这样的血泪故事,原来老七从小就活在复仇的阴影里,这一切是他们母子二人筹谋了许久的圈套,这样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连他都不得不暗暗佩服。但是,对他韦承渊而言——母后的仇却同样不可不报!
“是我枉作小人了,一直觉得你不对劲,猜疑你与哈吉朗勾结图谋南晋江山。”他轻叹一声,目光望向前方,道:“原来你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那么,大皇兄谋逆一事——也是你做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疑问的成分。
韦承沂淡淡一笑,坦白道:“他的心思,全天下都知晓,他做过什么,相信四哥你更是清楚。不过,这一次倒不是我出的手,我还真未曾把他放在过眼里!想是二皇兄打算送我一份厚礼……放心,四哥,我不会六亲不认的,回京后,我对大皇兄自有安排。”
“那么,我呢?”韦承渊目光幽深,沉声问道:“若是说大皇兄与段氏勾结谋逆,那我更是脱不开关系——你这位新君又打算如何安排我?”
韦承沂温笑道:“偌大的南晋江山离不开忧国忧民的肃王爷,而我……”他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更是需要四哥你的坚实臂膀!”
韦承渊眸光幽深,双唇紧抿,不再言语。
“四哥,你可恨我?”韦承沂忽然问道:“我设了这个局,让全天下的人陪我演了这场戏,把你也蒙在鼓里,令你误会,最后还接了父皇的宝座……”
韦承渊看了看韦承沂,苦笑道:“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这天下是咱们韦氏的,皇子们有哪个没想方设法去争那宝座?你既早就下决心要它,而且又有本事得了去,那便不用顾虑他人的想法,只管做好你的皇帝。”他顿了一顿,又道:“放心,四哥输得起,我不会图谋你的江山的!”
韦承沂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心下动容:四哥,你从前对我的好,我绝没忘记,你的胸怀,我也渐渐明白了,总有一天,该还的,我一定还……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远处隐约望见驿馆的围墙,就快到今晚要驻扎歇脚之所。
一个亲兵策马赶上,低声向韦承沂报告:“王爷,穆小姐要卑职给您送这个过来,请您累时闻一闻,可以提神醒脑。”说着伸臂将一个绣工精美的月白色锦囊呈了上来。
韦承沂伸手接过,一股淡淡的薄荷和柑橘的清香扑鼻而来,锦囊爽滑的触感和怡人的味道无不透露着它主人的蕙质兰心。他唇角淡淡一勾,将锦囊放进怀中。
韦承渊冷眼旁观,忽然问道:“你还在生童恩的气?”
韦承沂神色无异,却不答。
韦承渊收回目光,拍了拍韦承沂的肩膀:“我曾一时糊涂,险些犯下万箭穿心的大错,幸好有童恩在你身旁……从前的种种不是,四哥向你赔罪!但这一仗,咱们兄弟毕竟都各有不对之处,童恩来找我,因为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既是为我,更是为你!往后,你要好好待她!”
韦承沂几不可觉的轻蹙了下眉头,道:“别提她了。难得咱们兄弟两人还有这样心平气和、推心置腹聊天的时候,回到京城,咱们要痛饮一回!”
“好!待你登基大典之时,四哥敬你三大盏!”韦承渊道。
然而,韦承渊和韦承沂兄弟俩的这杯酒,却终归没有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