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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映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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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在夜里悄然落下,清早推开窗,发现整个宁王府银装素裹,一片洁净。
童恩休养了近半个月,伤势已经无碍,她又是闲不住的性子,便披上斗篷,踏着雪一瘸一拐的走去听涛阁。
景公公见到她微感诧异,却并未阻拦。
童恩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雪,边搓着手边上楼,径直走向书房,心中仍有丝忐忑,宁王会如何待她?
掀开门帘,抬眼间,目光直直撞进一双幽深的星眸,宛若一潭春日的湖水,一颗心倏然变得平静而温暖。想到那日他说当她是“自己人”,心中忽然溢出一份甜蜜。“好久不见!”她竟鬼使神差的说了这样一句。
书案后的韦承沂浅浅一笑,道:“初次见面,姑娘如何称呼?”在她讲出四哥名字之时,他已决定给她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童恩一愣,旋即嫣然笑道:“童——恩,别的我虽然记不大清了,独独这名字还是记得的。”
韦承沂点点头,“好,以后就唤你童恩。腿上的伤如何了?”
童恩心头一热,道:“好多了。”
韦承沂目光温润的看着她:“不用急着回来当职,先把伤养好,这活儿本王给你留着便是。”
童恩笑道:“我都躺了大半个月了,王爷还是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吧!”顺便在书房看大帅哥养养眼——她心中窃笑,走到桌案旁为韦承沂研磨,一双美目大胆的流连在他的俊颜上。
感受到她的目光,韦承沂突然停笔侧头看向她,目光相碰的瞬间,童恩登时面如火烧,眨眨眼睛败下阵来。心中叹息,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啊!
韦承沂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经过了几次风波误解,如今终于与宁王真正的冰释前嫌,童恩心中畅快非凡,二人相处也愈发的轻松亲切,一时间颇有种既暧昧又“默契”的和谐味道,让人很舒服很享受,似乎谁也不忍轻易打破。
这一日吃过晚饭,童恩正悠闲的躺靠在榻上看书,忽听敲门声,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道:“万俟姑娘!”
童恩随口问道:“哪位?”
那人道:“万俟姑娘,我家主子映雪夫人想来看看你,还请姑娘开门!”
映雪夫人?映雪……怎么这么耳熟?童恩凝眉思索,忽然想起来——她不就是肃王送给宁王的侍妾吗!万俟央加是肃王秘密安插进来的耳目,而这个映雪是他正大光明送给宁王的,即便不是奸细,至少也是四爷的人啊,怎么把她给忘了!当下心里一紧:她此来何意?难道要对自己不利?这里可是东苑,王爷的听涛阁离此不远,量她也不敢在此动手,且看看她想怎样。
童恩披衣下床,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立着一主一仆两名女子,其中做夫人打扮的是个瓜子脸的美妇,一身雪白衣裙,连斗篷也是雪狐皮的,愈发衬得身材纤细单薄,颇有弱柳扶风之姿,隐约记得曾在后园中有过几面之缘。她身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看起来也颇为伶俐。
童恩侧身让道:“夫人请进。”
映雪点点头,走进童恩房中,那小丫鬟守在门外,随手关了房门。
映雪环视了童恩的房间,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童恩静静的看着映雪,等她道明来意。
映雪抬头望着童恩,良久,忽道:“阿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童恩瞪大眼睛不明白她的话。阿姊?谁?
映雪忽然起身握住童恩的手,泪眼婆娑道:“阿姊,我是映雪啊!我是你的堂妹童映雪啊!府里都传言说你被情花散烧坏了脑子忘记了从前之事,难道是真的?所以你不记得我了,也不肯再帮四爷传递情报?四爷很惦记你的安危呢!”
一提起肃王,童恩就肝火直冒,她甩开映雪的手,冷笑道:“哼,你们知道我失去了记忆,便跑来蒙我!上次四爷杀我灭口不成,而我也没有真的给他誊写出兵部的折子,所以他就派你来骗我,想用亲情牌逼我就范?”
映雪垂泪摇头,道:“不是的!阿姊!不是的!想杀你的不是四爷,是王妃啊!”
童恩皱眉,怎么又把肃王妃卷进来了?
映雪道:“阿姊,你听我说:你本名叫童映瑶,你母亲是曼陀人,你父亲淮南首富童令仁是我的大伯。童家十年前遭仇家报复,被鬼隶的杀手灭了门,当时你我都只有十二岁,因机缘巧合被四爷暗中救下,才保住了咱们的性命,你为了永远铭记四爷的再生大恩,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童恩’!阿姊,四爷对咱们恩重如山,你无论如何不能背叛四爷啊!”
童恩呆呆的看着她,脑中努力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她真的叫“童恩”啊?这个名字明明是她穿越前的名字啊!怎么两世为人都叫同样的名字!而且那个四爷居然对她有再生大恩?
只听映雪接着道:“这些年来,四爷对你情深意重,而当初阿姊你也是将一片芳心全给了四爷的啊!你们之间的情义你真的完全忘却了吗?”
这下童恩心中更加的懵了。
“阿姊,你还不信吗?你看看自己背后的纹身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映雪急道。
“我背后有纹身?”童恩下意识的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
映雪点头道:“你背后纹着一只橙鸢,就是取王爷名讳‘承渊’的谐音啊!”
童恩看着映雪的眼睛,见她一脸真诚焦急,自己便愈加满腹狐疑,她快步走到梳妆镜前,背对着镜子退下衣衫,扭头向镜中一看,当下只觉的浑身汗毛直立——在她左肩下方,心脏的背面,赫然纹着一只橙色的展翅飞鸢!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镜中的纹身,几乎要将眼珠瞪出来。映雪走过来帮她拉好衣衫,柔声道:“阿姊,现在你相信了吧!十月初三那日想要杀你的黑衣人不是四爷派去的,是王妃暗中收买的江湖人士。”
童恩脑中一团混乱,口里喃喃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映雪拉着童恩一起在床沿上坐下,道:“四爷一直怀疑七爷与曼陀勾结,图谋南晋社稷,便将我送进来伺机打探消息,奈何七爷向来疑心很重,又不沉迷女色,侍妾根本没机会接近听涛阁,我只能一直蛰伏不动,成了一枚死棋。后来四爷便让你扮作曼陀皇帝献给七爷的优伶进了宁王府,而真正的万俟央加早都香消玉殒了。你入府后果真得七爷青眼,被他留在近身伺候,这才能够出入书房。你先前还曾替四爷递过几次次消息,可后来因催情散一事,你就似乎变了个人一般……”
童恩接问道:“那肃王妃又为何要杀我?”
映雪道:“肃王妃善妒,她嫁给四爷后,偶然发现了四爷和你的情意,她就一直嫉恨你,想方设法要除掉你,奈何你总被王爷护住,王爷还为此很不留情面的警告过她,她便更加恨你入骨,七爷寿诞那日她认出了你,便起了杀心,花重金聘请江湖高手,偷偷潜进宁王府送信,将你引到醉月楼……”
童恩头痛的按压着太阳穴。天啊,竟然背后还有这么多曲折之事!却听映雪幽幽道:“王爷得知此事后恼怒至极,一气之下——休了她!”
休妃?童恩惊得站起身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映雪。即便是皇子是王爷,想要休掉正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皇族的姻亲关系背后牵连着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岂是能说休就休的!想不到肃王竟然如此不计后果——他是真的很在乎“童恩”?还是怨恨肃王妃坏了他的大计?
映雪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怀疑,叹息道:“皇上还为此急召四爷进宫狠狠训斥了一顿,责问四爷休妃的原因,四爷铁了心不要林莹,竟将她买凶杀人一事禀告了圣上,如今四爷休妃一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说因为四爷看上了七爷府里的一个优伶,王妃醋意大发,买凶斩杀狐狸精未遂,被四爷一气之下休弃了。林莹哭天抢地的闹了好几天了,还跑到宫里跪在皇上寝宫前求皇上做主,四爷便把她的嫁妆和所有物品尽数送回她娘家林将军府里了,还放出话来,说这次即便是抗旨也绝不再要林莹!皇上被他们闹得无法,最后还是七爷请静贵妃娘娘出面,软硬兼施才稍稍安抚了林莹,让她暂且回娘家等消息。真不知你和四爷上辈子究竟是谁欠谁——四爷若是不在乎你,大可不必为了你如此大动肝火把事情搞这么大,七爷手中没证据,仅凭你一面之词,四爷只要死不承认,谁也不能拿他怎样,你是死是活于他都无关紧要,他想要打探七爷这边的情报总能再想别的办法的。而林莹的父亲林大将军手握京畿重兵,是四爷登基大业的重要助力,可他却不惜自断臂膀,只为了替你出气,难道阿姊你还怀疑四爷对你的心吗?”
看着映雪满脸真诚的神情,童恩心绪愈加混乱难平,可她最后这一句却令童恩嗤之以鼻,讽刺道:“哦?如此说来四爷果真是对我有心了?既然他这么在乎我,当初又怎么舍得把我送给别的男人?我在宁王府被人陷害,差点一命呜呼之时他又在做什么?哼!不过是为了他自己无边的欲望把咱们当做棋子一样摆布罢了!”
映雪的目光在童恩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搜寻,长叹一声道:“四爷本来是绝舍不得你的,只因为阿姊你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个任务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他才忍痛让你涉险啊!”
过目不忘……原来如此,难怪他会对童映瑶下那样的指令了,他不是真的要她去‘抄’那奏折,而是真正的童映瑶根本可以将那奏折默记下来……
韦承渊深沉霸气的脸庞在脑中一闪,但旋即便被韦承沂绝美的俊颜所取代,童恩嘴角挂着自嘲的苦笑,对映雪道:“过去我是曼陀优伶万俟央加也好,是你口中的深爱四爷的童映瑶也罢,其实现如今——我谁都不是!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世本就是捡来的,实是无限珍惜!我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过想要的日子!”命运于她而言已经太过荒谬混乱,从今往后,她只做她自己!
“阿姊……”映雪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呆愣的望着童恩,良久,忽道:“阿姊,你真的变了好多。从前的你……从前的你是绝对不会对四爷有任何怀疑怨恨的,你常说,今生今世你的一切都是四爷的,你说你懂四爷心中的苦,你心甘情愿为四爷做任何事!”
童恩心中一软,其实她并不讨厌这个柔弱美丽的女子,便放软口气道:“宁王府里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四爷的人?上一次在后园树下藏信要我传递之人是谁?你又如何对四爷的动向如此了解?”
映雪摇头道:“能接触到七爷的只有你我一明一暗两个人,从来都是四爷派人在暗中单线联络咱们。至于四爷休妃的那些事……是……是七爷随口说的……”
七爷随口说的……映雪后面说了什么,童恩全然没有再听到,脑子里只在消化一件事:侍妾从不许出入听涛阁,那么,也就是说,在她养伤的这段日子,宁王去了南苑……童恩胸中登时酸涩难言,与宁王相处这半年来,似乎没见他去过南苑,她几乎快要忘记他是只要轻轻一挥手即可拥有满园春色的天之骄子,此刻乍一惊觉,仿佛心头忽然堵上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满脑子都是韦承沂温柔的眼眸和优雅的嘴角…..自己在发什么神经?别胡思乱想了!那个妖孽……唉,罢了罢了,这次真是栽了!偏偏还要担心他……童恩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色道:“映雪,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姊,我今后便视你为妹妹,我不去计较你是否还替四爷做事,不会强求你认同我的观念,更不会去向七爷举报你,但同样,我也希望你不要用亲情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更不希望七爷受到任何伤害。”
映雪仍不死心,刚要开口继续劝说,忽然门外传来她那丫鬟的声音:“夫人,小红来报讯,说景公公刚去碎玉轩传话:王爷今晚要歇在碎玉轩,请您快些准备侍寝呢!”
映雪脸色通红,神色尴尬的看着童恩:“阿姊,我……”七爷从不召侍妾到听涛阁侍寝,只偶尔到后园临幸,她常常是一个月才能见到他一面,想不到最近居然频频要她侍寝……难道是跟四爷的事有关?七爷是否想要对付她了?
没发觉映雪脸上的担忧和惊惶,童恩面上强颜欢笑的对映雪道:“你快回去吧,碎玉轩对吧?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
映雪点点头,走到门边忽又转身,急道:“阿姊,七爷会不会怀疑我是奸细,故意召我侍寝要处置我啊?”
童恩轻笑摇头,道:“不会的,连我这个‘人赃俱获、货真价实’的奸细七爷都没有处置,你从不曾有过非分的举动,他更是不会屑于把你一个弱女子怎样的。何况你是他的爱妾,他现在又还没跟四爷撕破脸,怎么也会给四爷留着颜面,不会动你的。”
安慰了映雪,望着她柔弱的背影远去,童恩越发觉得酸溜溜的极不是滋味,在心中嘀咕道:老天还不如让韦承沂真的是断袖呢!
忽然头痛症又犯了,她蒙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咬牙切齿的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去找个好大夫瞧瞧究竟是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