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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往事已成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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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抽空去了次军营。
冯唐跟着裴将军的军士,日夜学习排兵布阵之法,勤奋又老实,深得裴将军喜欢。
李修去到的时候,冯唐正顶着摇晃的烛光捧着兵书挠着脑袋。
“老大,你怎么来了?”冯唐赶紧起身。军营里条件不好,帐中只有坐垫和床铺,连个正经待客的地方都没有,冯唐看了一圈,脸红了起来。
李修毫不在意的坐到了垫子上,翻了翻冯唐看的书。“无碍,军营不是让你享福的地方。裴老总在我面前夸奖你,说我眼光好,没看错人。”
冯唐见李修不拘小节,自己再啰嗦就是矫情了,索性挨着李修坐在了地上。
“老大,裴老将军是好人呐。我跟着他,真是见了世面。这几个大营里几万人,没有不服老将军的。”
“那是自然。”
冯唐又骄傲道:“不知道多少人跟我讲老大你当年如何骁勇,他们知道我是老大你亲自去找来的可羡慕了。”
李修无奈道:“裴老说,你一与其他将士聊起来,饭又要多吃一桶,军营都快被你吃穷了。”
冯唐傻笑一阵,突然道:“老大,我觉得你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李修自己倒没觉得。
也许是因为现在公西鸿被秦操烦得要死之后总跑到自己这抱怨的缘故罢。
冯唐早已看出些公西鸿对李修的心思,之前八卦的秦操来军营看他时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虽然觉得于礼不合,但反正不伤天害理,也不关他冯唐什么事。
他跟随李修,也只想吃个饱饭,最好能做点大事,其他的他并不甚关心。
现在看李修这样,他觉得也挺好。
这世上没一个人能永远孤独的活下去,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李修与冯唐在营里溜达了一圈,中途遇到的兵士都停下手上的事面带崇敬的向李修行礼。他们都知道裴将军跟着李修会干什么,但他们是心甘情愿的。
没有当年的宁安王,他们大多数人都不会有今天。
冯唐沾李修的光也被这些目光注视着,心里生出一股子豪气来,转头看李修,后者却又变回了那个冷面王爷。
最后他们登上塔台,李修望着远处,问道:“你也想像我一般,受万人敬仰么。”
冯唐点点头。
李修却摇头。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十六岁时镇压西蛮,屠城四处,杀尽七万余百姓。”
冯唐睁大了眼。
“其中也有公西鸿的家人。”
冯唐眼珠子快掉下来。
“所有的功勋,所有的罪过,其中的滋味,外人不得知。若你骄横,总有一日害己害人。”
冯唐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谢老大教诲。”
李修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匹马,那一片烟尘追随公西鸿而来。
在他因为想起过去的鲜血淋漓正感凄凉之时,那个人就这么朝着他来了。他们相隔几百米,却知道对方在那一刻只注视着自己。
若是在当年,有人肯为他如此,恐怕他已满足了。曾经年少时,也只是想被一个人真心对待罢了。
可惜。
如今覆水难收了。
公西鸿才不知道李修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他跟来军营,是因为裴将军在府中接到了密报。
“…李修!你给我下来!累死老子了!”公西鸿在台下叉着腰吼,引来许多军士侧目。
这人是哪个,竟敢直呼宁安王姓名。
李修已然习惯了,让冯唐自行回去,提着袍子悠哉的下来。
“何事。”
公西鸿风尘仆仆,袖摆上都染了些灰。
“你那侄儿,要当爹了。”
李修心头一紧。
大概,李旭是准备和他鱼死网破了,这么多年未有子嗣,偏偏是现在。
他不禁为白瑜唏嘘了一番。真是个可悲的女人。
一个月前的当今天子,显然不这么觉得。
李旭抚摸着镇纸,多日来的阴郁丝毫未消。
自从软禁了皇后,连带着白氏一族都受到了冷落。李旭的心思越来越难猜,手段也越来越强硬,早朝和晨会已经快变成文武百官的修罗场。
没有了白瑜的安抚,李旭的心情时好时坏,暗卫带回的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也还是觉得恼怒。
他必须得尽快,了结与李修的恩怨。
李修在南方招兵买马,他也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京城临边有三十万大军坐镇,但李修在军队和朝廷中声威犹盛。许多将士都跟随过李修征战,对当年摄政王被贬之事一直心怀不满。他必须扫清朝中所有支持李修的势力,才敢放手一搏。
一想到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李旭便激动起来。
心血来潮,他起驾前往皇后宫中。
白瑜被彻底的软禁,无论丞相如何哀求,李旭也没有松口半分。宫中盛传皇后终于失了宠,所以在李旭驾临的时候,奴才们都惊慌万分。
“皇后呢?”
一名皇后身边的侍女回道:“回皇上,娘娘正在寝宫中为斋戒做准备。”
李旭由她带领进入了一间阴暗的侧厢房,白瑜果然正跪在佛龛前念诵着经文。她只穿了一身白袍,看来是刚刚净身沐浴过。
见李旭来了,白瑜起身行礼,复又跪回了原地。
“为何事斋戒?”李旭无视了她无声的反抗。
“臣妾知道皇上好事将近。但皇上的好事,对黎民百姓却是灭顶之灾。臣妾只是尽一国之母的本分,替皇上,为我们的人民祈福。”
李旭眼光暗了暗:“皇后不愧是整个宫中,最懂朕的人。你如此贤惠,是我宁朝之福。”
白瑜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站起来面对他。
“皇上,你要为了他一人,使生灵涂炭吗?”
“宁安王意图不轨,朕镇压他,如何不是为了人民?”李旭逼近她道:“还是说,你厌恶我到,宁可让他当皇帝?”
白瑜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这眼泪,她已经忍了近六年。十三岁入宫,她不曾爱过李旭,但也像待亲兄弟一般心疼他。可现在看来,他们真是这天底下最可笑的夫妻。
“皇上。”她亦上前,握住李旭的手:“臣妾,祝你得偿所愿。”她一字一顿,像砸在李旭头顶。“只求皇上无论如何都能记得,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
李旭回了神。
他知道白瑜委屈,可他无能为力。他毕生的精力只系在了王位和司虔身上,他很累,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能放在其他地方。
不可否认,白瑜确实是全天下,最懂他的人。
他伸手为她擦去了眼泪:“朕这辈子,只对不起你一人。朕不会顾此失彼,天下是朕的,他也是朕的。”
白瑜知道,李旭对司虔已经着了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祈求上天,保李旭与宁朝无事。
全国都知道了皇后怀孕的喜讯,司虔自然不能例外。
连着半个多月下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
李修的事务告一段落,终于也发现了司虔沉默得不对劲。
一开始李修不准备过问什么,只让秦操多去司虔面前闹腾,最后秦操终于领悟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司虔发起火来比公西鸿还恐怖。
李修见状,也思考了许久。终于在进入冬天之后的一日,将司虔叫到了面前。
司虔直觉不对劲,但也不敢询问,照例帮李修更衣。
“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李修轻描淡写的说。
司虔却像没听到,手上动作不停,心思不知跑哪里去了。
“十四。”李修又唤了一声。
司虔挣扎了一会,跪了下去。
“十四不会背叛王爷。”
“我没有怀疑你的忠诚。”李修道:“但时候到了。”
司虔疑惑的抬头。
“我那侄儿,真是同我有几分相像。可惜我们这家人,都太贪心。”
李修任他跪着,自己坐下。
“我说过,到了芙蓉城,你便可离开。”
司虔一惊,重重将头磕在了地上。
“王爷!”
“大事将近,你不可与我同行了。他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你。十四,我感谢你这些年来不离不弃,但时候到了,你便走罢。”
李修叫来几位副将,在几人震惊的表情中,下令赶司虔出府。
闻讯而来的公西鸿和秦操也是一头雾水。
“你先起来。”公西鸿去扶,司虔却用尽力气纹丝不动。
秦操与司虔因这些日子生出了感情,现下也急的眼眶红了:“王爷,司虔大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李修却仍然冷硬得近乎残酷:“我不想再见到他。”
公西鸿心思一转,有了些头绪。
他用内力将司虔推了起来,劝慰道:“小侍卫,你走罢。”
秦操愣了。
司虔额头磕出了血,虽然没有哭,却让旁人觉得凄惨。
“王爷,你也不要我了么。”他恍惚地问道。
李修没有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几名副将说着“得罪了”便伸手拉人,公西鸿揽过司虔的肩膀,笑道:“我送他就行,不麻烦各位将军。”
秦操见事已至此,只好抽泣着回房帮司虔收拾好了行李,同公西鸿一起将他送到了街口。
将到别时,公西鸿也不顾及哭得不能自己的秦操还在一边,问道:“你打算如何?”
“不知。”司虔只觉眼前发黑,心中冰凉。
“你要去找那个人么?”
司虔愣了一瞬,才想起来“那个人”是谁。
“我…此生决不再踏进京城半步。”
“若那个人来寻你又如何?”
“他不会。”司虔好像想通了什么事情,血色终于回到了脸上。“王爷是为我好,恐怕,司虔要让王爷失望了。”
司虔扭头就要走,公西鸿又拉住了他。
“小侍卫,你别做傻事。否则你家王爷为你的心思都白费了。”
司虔平淡地笑了笑:“公西兄只需帮我带话给王爷,十四为报王爷恩情,粉身碎骨亦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