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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喧鸟覆春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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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鸿扯开嘴角,摸了摸下颌:“妈妈你这楼子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梅姑看看四周没人,小声对他说:“你是闯荡江湖的好手,可那位爷却是红墙里的人,要是你喜欢人家身边的,我劝你还是快点打消这个念头。”
公西鸿抓了抓头,显然梅姑是认定他看上了那个叫司虔的侍卫,生怕他会脑子一热,跑到人家大宅子里去干什么傻事儿似的。那侍卫…身量高挑且算是眉清目秀有风仪,却不如那家主子有趣。
“为老不尊。”公西鸿摆摆手,江湖人跟朝廷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正派那些迂腐的老家伙们,谁愿意去跟宫里头扯上关系。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古来情欲纠葛道德沉沦,无病一身债的,不外帝王家。他公西鸿不是正人君子,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小爷我又不是没事干,哪有那功夫去撩拨人家有权有势的。”
公西鸿死赖着脸面,找梅姑要了两坛酒,随后一个人上了楼顶,就着冷清的月光独酌起来。这酒刚下了两口,一只银箭“嗖”地一声,直钉他手边的木房梁上。
箭下扎着一张信笺,公西鸿展开来看。上头绘着教印,朱红墨迹留着“归”字。
这是教里召他回去的传令。
“甚么劳什子鬼东西,麻烦。”公西鸿啜了口酒,满脸不大情愿。
雁城西郊的宁安王府书房里,李修沐浴罢且,已换了一身舒适的袍子,坐在案边眯着眼睛,涎眉邓眼地看着离自己几米远的司虔。
“这些年本王一直称病不外出,城中日升月落,如今尚有哪个认得?本王平日里穿穿道袍出去晃荡也就够了,你不必时时刻刻跟着。”李修说着,手指轻叩着案面。
司虔低着头,瞧不清表情:“司虔一定要保护王爷安全。”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沉不住气。”李修欷歔一番,继道:“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这么紧张?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往,也该多为自己想想。”
司虔听到李修的自称从本王变成了我,眉头一皱,扑通一声跪地,惶恐道:“司虔不敢!王爷千万别这么说!”
李修摇摇头,静默得半响,索性站起来去扶他起身。
司虔不敢抬头。
宁安王冷心冷情,少有对别人和颜悦色的时候,司虔身为他的心腹,也只有在他心情甚好的情况下才能看到他的温和耐心。李修望向窗外,见院子里一些不知名的黄色小花盛开着,又顶着这冷清的月光。他刻薄的双唇动了动,神色黯了两分。
他生得好看,恰到好处的时光雕琢,是三十而立的内敛和不怒自威的霸道。“司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司虔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可惜李修离他太近,看得清清楚楚。“我自认素是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可你毕竟是我亲自一手带出来的,终究是我害了你。”
司虔心中五味陈杂,很多不想回忆的事情一股脑全冒了出来,他使劲眨了眨眼,将手放在剑柄上:“前尘往事,司虔已经不在意。”他抬头看着他的主子,满眼都是那愚蠢的却又有那么些求之不得的忠诚:“司虔一条烂命全凭王爷处置,哪怕挫骨扬灰司虔也毫无怨言。”
李修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安心在我身边,我自会好好待你,答应你的那件事,我定不会食言。”
司虔只道了谢,躬身出去了。
李修独自在窗边呆立了半晌,又回到案前坐下,拿出一封书信来。
信纸上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字,提醒着他写信的人已经长成为一个真正能顶天立地的皇帝了。他可以想象出来,那个刚刚成年没多少年的小皇帝是怎么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沉住气给他写这封信的。
就像无头的苍蝇,或者是嗷嗷待哺的羔崽子。他害苦了他,他恨极了他,当真是无情帝王家。
每半年就会收到的信件,是关系不合的宁安王与当今天子唯一共同的秘密。
他们叔侄关系淡薄,又心结未解,各自勾心斗角许多年,却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如密友一般维持着书信往来。
李修看了看倒映在窗帘上司虔的影子,那影子看上去如此瘦削孤寂。
他提笔在回信中写下【十四安好】,就封了印放回抽屉里,只待明日命人送去京城。
吹灯前李修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图轴,只觉得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公西鸿虽是懒散,到底不至于玩忽职守。
在第三日的傍晚,三生教的教主,已经气急败坏操着七节鞭作势要责罚教众的时候,公西鸿终于悠哉的回到了总舵。
三生教离雁城只隔两座山,依公西鸿的轻功,怎么也不会用三天。
教主邝九言,美男子,有风姿。此刻正襟危坐在高台上,后头是三生教那风骚的教徽熠熠生光。他看着下面那个一脸不耐烦的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公西鸿,你上来说话。”
公西鸿又悠哉的慢慢走了上来,对他行了个完全是敷衍的礼:“参见教主,嗝。”却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吃饱了,漫不经心打了个嗝。
邝九言自视甚高,自从被前教主收为关门弟子,全教对他可说是众星捧月。又因为生的美貌如谪仙,更是被教众们推崇。可他的性子出了名的阴狠暴躁,若换了别人对他如此不恭,早就被他一脚踢了过去,或者绑在后院的马驹上头溜山了。可对方是青梅竹马武功又在自己之上的公西鸿,他只有百般无奈端出教主的架子来动动嘴皮子。
幸而,公西鸿虽有些小聪明,心眼儿却不多,邝九言唯一能够胜过他的,怕也就是耍心机。
“你为什么整整一年都不回来?你还想跟我闹到什么时候?”邝九言忍着心里的火,尽量温和,但以教主的地位来说,这几句话几乎就带着祈求了。
公西鸿嘴里还叼着根稻草根儿嚼,眼神打量着大厅上新漆的匾额:“禀教主,你是教主,自然不知道底下的喽啰们做事多辛苦,不也有分舵的兄弟们出门办事几年都回不来?”
邝九言强抑怒气地深呼吸,字句道:“我将你贬黜,是我有欠思虑。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办,你办好了,大长老的位置还是你的,你爱怎么玩我都不管你。可好?”
公西鸿在心里骂娘。邝九言最大的毛病就是觉得全天下老子最大,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他要做天上的神祗,别人便该对他膜拜顶礼。大长老的位置是教里武功最高的人一任一任传下来的,他公西鸿师承上任大长老,做大长老天经地义。再者之前邝九言闭关数年之久不理教务,全靠公西鸿和其他两位长老三生教的兄弟们才不至于散成一盘沙。说到底,他妈的到底是谁爱玩?!
“呵,”公西鸿气过了之后反而笑了起来:“小九,你可想过,若非故教主遗嘱,我何以须得唤你这声教主?”
这句小九,是个情谊词。儿时两人结伴玩耍,一人是鸿哥,一人是小九。
那是还没邝教主与公西长老,这让人如鲠在喉的称谓。
“你!”邝九言喉结一动,额角青筋拧起:“好!既然你这么想脱离三生教,既然你当此处是樊笼是囚困,你只要做完这件事,你便游荡江湖去,你便闲云野鹤你便无拘无束去罢!”
公西鸿挑眉,朗声笑道:“说。”
纵使邝九言这样说,心底也存了些期望。公西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总想着这么多年来在公西鸿心里自己和三生教怎么也是有地位的。可一年前公西鸿拿着教令愤然出走就没回来,邝九言终于知道了什么。就好像是一场大梦初醒,原来能在公西鸿心里留下分量的,永远都不会是邝九言能给得起的,物质上的东西。
这让他不免想到儿时二人喜欢在后山撒野,公西鸿虚长邝九言一岁,由着他顽劣,便去掏了个蜂窝给他乐。哪晓得二人被蛰得面目全非,气得老教主提着教法棍漫山遍野的追着打。公西鸿身法好,跑得快,好似一阵风儿一样冲在前头,然后扭过一张被马蜂蛰得红肿的脸傻笑:“小九儿跑快点,你家老头追上来啦!再跑快点儿,到哥这儿来!明儿哥给你糊个风筝!”
公西鸿糊的风筝难看极了,可是却能飞老高。他握着毛笔四脚八叉的在风筝纸面儿上画了九只鸡,然后硬说:“这不是鸡,这是鸿鸟,一共有九只。邝九言的九,公西鸿的鸿。”
若不是总记挂着那些儿时情谊,总放纵公西鸿使性子,现在这个人也许早就是他的了。
是啊,中原第一大邪教的教主竟然暗恋着十几年来都在自己身边的大长老还求而不得,说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