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上）：神界篇》君子以泽

60、 第十七章 亡命天涯

　　尚烟又隐约觉得洞口有些不一样，便往外看了看，却发现外面是饲魂平原，一轮明月静悬夜空。她奇道：“咦，我何时出鬼界了？”
　　“我们三人来时，把魔兵打败了，但你一直昏迷，洞穴里只留了一个裂口，我们便带着你和紫恒进入了裂口，抵达了此处。”
　　“只有一个裂口？那星渊魔君呢？”
　　“什么星渊魔君？没见这个人，只有你和紫恒啊。”
　　“那紫恒呢？”尚烟站起身来，强行稳住身子，“先带我去见紫恒。”
　　火火垂着脑袋，没动。
　　尚烟感到愈发不安，道：“火火……紫恒呢？”
　　火火眉头紧锁，紧紧闭了一下眼：“紫恒他……不太好。你还是先休息好了，再……”
　　“我当然知道紫恒不太好！”尚烟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磨磨唧唧了？快带我去见他啊！”
　　火火再次闭上眼睛，但这一回，她再没睁开了，只轻声道：“他在你后面。”
　　“什……”尚烟回过头去，却再说不出话了。因为，她身后，烛光摇曳中，有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右手和头部的位置是空的。
　　尚烟登时傻眼了：“那是……紫恒？”
　　“他的头颅应该被带魔兵走了。”火火咬了一下牙，“我们到时，他已经……已经……”
　　“我不信。”尚烟飞扑过去，想掀开白布，但手悬在尸体上空，便不敢再动了，“我不信。我不信。如果没有头，说明极可能是掉包的。”
　　“你看看……看看是不是紫恒吧。如果不是他，那当然最好了。”
　　尚烟蹲下来，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了尸体的左臂。只见手指发白僵硬，秀美得不似男子的手，却又骨骼分明，修长有劲，女子更是万万生不出的。即便在九天六界中找一万个美少年，也再难挑到一双这般模样的手。根本不需要仔细辨认。
　　脑中的血被掏空了般，尚烟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而后一鼓作气，掀开整块白布。看见眼前残缺不堪的躯干，她只觉得头更晕了，蹲都蹲不住，要靠双手撑在地上，待脑中的嗡鸣声过，才再次凝神观察。重新扫视尸体的身材、衣着、胳膊断裂的部位，她握紧发抖的双拳，想要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但只是眼中灌满泪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火火赶紧过来，扶住她：“烟烟，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再检查。你脸色好难看，还是再休息一会儿……”
　　“我知道。”尚烟粗喘了几口气，挥手道，“你先出去等我。我休息好了便来。”
　　“好，好……”
　　火火最后看了尚烟一眼，飞出洞穴外。
　　面对眼前的尸体，尚烟想抱，又怕再碰坏他更多；想靠在他身上，却怕接近无心跳的胸膛。她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按着自己胸口，努力平静下来。可是，这双手的触感冷硬如同冰块，碰到的刹那，她的情绪已崩塌。
　　“紫恒，不是你，对不对……”尚烟呜咽道，“不是你，一定不是你……”
　　可嘴上越是这么说，伤心越是无尽涌来。到最后，她不顾那么多了，将紫恒的尸体抱在怀里，整张脸红肿扭曲，泪水纵横。
　　这时，一团紫光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他们交握的手指上。尚烟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只紫色灵蝶。尚烟抬眼，又见三只灵蝶飞过来，扇动着翅膀，也停在紫恒的手指上，散发着梦幻的光辉。她正感诧异，却见越来越多的紫蝶飞入洞穴，都停留在了紫恒的尸体上，最后凝聚在一起，慢慢堆成半透明的人形。尚烟也随着抬起头。
　　面前的少年，不是紫恒是谁。而且，这个紫恒还是完整的。
　　“烟烟，你可还能看到我？”他眨了眨眼，紫瞳中只有一片近似孩童的天真。
　　尚烟急道：“我能，我能啊！”
　　“不，我在说什么呢，你若能看到我，我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完。”紫恒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笑道，“烟烟，你能看到我。”
　　“我当然能看到你……”尚烟茫然失措道，“现在，现在是发生了什么？”
　　可是，紫恒似全然听不到她的话，自顾自说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你看到我。”
　　“什么意……”
　　“烟烟，你若能看到我用灵蝶变出的幻象，听到我这番话，说明……”紫恒叹了一口气，“说明，我已经死了。”
　　尚烟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凝固了一般。
　　“我知道，哥哥死了以后，总有一天，我也会被东皇炎湃发现。因为他杀人的手段想来残酷，我料想，也不会给我留全尸吧。”
　　紫恒说得十分笃定，但一切也确实如他所料。
　　“所以，估计到我被杀那一日，也来不及与你说上最后一句话。这样的分别太遗憾了。可平时我亦不想提前道别，让你平添伤感。所以，我便做了这样一个幻象，来与你道别。而平日的每一天，我都会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天来过。争取不留任何遗憾。”紫恒笑了一下，“对不起，烟烟，辜负了你取的名字。我的生命，终究没有永恒之兆。”
　　“不，不不，不……”尚烟摇头。
　　“但是，你可知道，我没留下一点遗憾。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像雄蚁，前半生被圈养、囚禁、捧杀，彻底失去自由，到有利用价值之时，便被放出牢笼，奉献生命，最后，再四分五裂地死在地上，草草结束这一生……自从失去健康后，我已接受了如此命运。所以，在世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呼吸清晨的空气，欣赏盛开的鲜花，聆听凤凰的啼鸣，照顾弱小的生命，与它们一同珍惜短暂的生命……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每一刻都是极美的。”
　　说到此处，紫恒停了一下，似乎在垂头思考什么。一如以往地，因为低头的动作，他的发丝滑落在胸前。在灯火之中，这一幕美得好似一幅画。
　　“可能是因为我心存善念吧，老天待我不薄，竟给了我最大的补偿。那便是你，烟烟。”紫恒微微笑了一下，好像真在深情凝望着尚烟，“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蚂蚁的场景吗？那死了一地的雄蚁，其实大部分根本没机会得到蚁后的青睐。即便得到了，蚁后采了精，置入受精囊中，也不会多看它们一眼。它们一生存在的意义，只有那一刻而已。很可怜吧。”
　　尚烟上前一步，焦急道：“紫恒，你不是蚂蚁，你是个完美的男孩子，你不要自比蚂蚁，真的真的不是……”
　　可他再听不到了。提及蚂蚁的事，他的眉宇间还有一丝愁容，但是他停了一下，而后又笑了起来：“相比下来，我多么幸运。我有机会与烟烟一起，秋日赏枫，作羹共品，宽衣小酌，微酣散步……如此人生，足矣。”
　　他长叹一声，似满足，又似遗憾。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但对不起，我不会告诉你。哪怕我知道，聪明如烟烟，总有一天会发现。但是，只要能被你多爱一天，我也会继续当一天坏人。即便待你发现后，会怨我、恨我。被你记住的每一天，即便短暂如薤露，即便我已经死了，我也要留住它。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它……”
　　他虽嘴上说着“不惜一切代价”，好似格外狠厉，但声音却极其轻柔。而且，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变得愈发透明，裹上了一层淡淡的紫光。然后，他轻轻念道：
　　“曲巷蚁观心恻动，佛都蝶乱梦幽衷。
　　芳华开谢生无悔，深种情根枫语中……”
　　当第一个字出口时，清脆的破裂声响起，似陶器摔碎声，他的身体也一寸寸化作紫色碎片。碎片颤动，越抖越快，竟又是无数只紫色蛱蝶。眨眼之间，紫蝶扑打着翅膀，凌乱飞舞起来。待诗诵毕，眼前细腻多情的美少年也彻底消失了，化作紫光蝴蝶，千千万万，飞出洞穴，直袭夜里，又隐没在饲魂平原之上，无尽蒿草之中。
　　“谢谢我的蚁后，爱我这么久。”最后，他的声音也渐渐隐去，“我，东皇紫恒，此生无悔了……”
　　尚烟想追出去，但又知道，那不过是幻象。怀里这个断了胳膊的无头尸，才是真正的他。
　　终于，所有梦幻都消失了。
　　在这洞穴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抱着紫恒冰冷的尸体。
　　洞穴外，火火、胤泽、小贤听到尚烟的哭声，都一起飞进来。
　　“烟烟，你、你……”火火快步跑来，跪坐在尚烟身边，却根本不知如何安慰她。
　　“老天好不公平啊，好不公平啊！！”尚烟紧紧搂住怀中的尸体，大哭道，“紫恒他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样对他？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什么都没做！”
　　看尚烟哭成这样，胤泽的心都揪了起来。他咬牙道：“不是老天待他不公，是东皇炎湃下的毒手。所以，我们一定要变得更强，替紫恒报仇！”
　　“纵使杀东皇炎湃一百次，又有何用？紫恒不会回来了。他还那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开始！现在，他却死无全尸！！为何！！！为何啊！！！为何要，为何是紫恒……”喊到最后，尚烟抱着尸体不住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或者在胡言乱语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