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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一起去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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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入山峦,告别进入市区的火车。山川在远去,冬季里干枯的树木狰狞地向后狂舞。
火车不断减速,迎来的并不是目的地,而是另一波等在车站一身军绿色的新兵。
还没到站前,车上发放第一餐。简简单单的一餐,主食有米饭和花卷,菜也比较简单就是些炒蔬菜和一些诸如辣子鸡之类的荤菜。
张冰打了碗鸡蛋汤喝。虽然饭菜简单,但他起码吃得舒服,不用担心多吃会遭来白眼。
“哎哎,你看起来挺瘦的一人,怎么这么能吃,给我们留点。”贾相梦满口塞得都是鸡肉,嘟囔的声音模糊不清。
张冰没听到,只是赶紧打出一碗汤来到之前装病的那个男生边。他还躺着,但肚子叫得太响。张冰觉得“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就是由于这种活生生的例子才有了存在的价值。
“喝点,万一有什么不测,要是医生看出来你身体没什么问题,你也有东西可以吐出来。”张冰偷偷喝了一口汤。
“记得一定要观察医生的表情,假如他是这样的表情,”张冰撇着嘴模仿出疑惑:“你一定要捂住嘴,装作要吐,然后去厕所用手指抠。一定要记住啊。”
男生饿得不行,许久都没能碰到碗的边,诈尸般地坐起来夺过来灌了几口。
“过一会就会到站。我听刚才那个领导说,另一个车厢也有人晕倒了,所以你们两个一同送去医院。”张冰擦擦嘴。
火车在一个小镇上停下。
王耀虎扯着那个走后门的医生过来。那男生直挺挺地倒下,速度快到张冰连赞美的语言都来不及组织。王耀虎拉来万般无奈的郁波。郁波虽然做事总根据自己的意向,但毕竟王耀虎是他的长官。
王耀虎拉郁波是看中了他的身份,想让他多做点事,日后提拔也比较容易。在部队混得不错,即使2年后退伍了,他还能不记得自己,王耀虎的好嘛。
于是郁波被分配背着“生病”男生的任务。
纵使郁波心烦得要命,也没有办法拒绝。他粗鲁地抓起病男,像拎个小鸡一样转了个圈,算是摔在他背上,连一只手都不愿去固定。张冰赶忙上去扶,否则病男会从背上直接摔在地上。
如果不扶是不是更好,稍微摔一点,那样不就有伤痕了,见到医生也好说话。张冰边想边扶着下了火车,跟随来到出口处的一辆绿色吉普车边。
夜风凉爽,虽然温度低,但呼吸久了车厢内的空气,这份凉意让细胞和呼吸道都张开。街两旁的路灯各自覆盖一片狭窄的区域。
吉普车在光与影之间急速前进,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瞬间轮回。
因为速度过快,转弯带来的眩晕感比火车上更强。张冰还没从火车上的恍惚感走出,脑袋立即被更强的眩晕转得感觉脑袋与脑浆做离心运动。他闭上眼并没有感觉舒适,眼皮前像走马灯般闪现过去碎片般的记忆。
只有离得最近的回忆最清楚。
在要参军离开叔叔家前一晚,叔叔与婶婶给他办了一个欢送会。不过那更像是扔弃累赘的庆祝会。婶婶平常制作两菜一汤,那晚多做了四菜一汤。虽然菜还是一样的难吃。但张冰真得觉得很感动,在等到他睡觉叔叔一家三口出去庆祝之前。
张冰站在叔叔一家三口吃喝的饭店之外,长呼一口气,庆幸自己对他们还能保存恨意。真危险,差点就被婶婶猪食般的菜给感化了,张冰心想:自己还真是个善良的人,居然在叔叔家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对他们家恨得入骨,居然一顿饭就能几乎让自己放弃邪念。除了证明自己的善良,根本找不到更多的理由。
叔叔家的白眼很有特点,重来不是光明正大的,都是侧着脸翻的。无非就是自己多喝了几碗汤,自己的灯关的时间太晚。可是他们一家人都太笨。当你们侧着脸的时候,你们的想法都暴露了。张冰心想。
随着长大,张冰也逐渐了解到,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才私下表示对自己的讨厌。他们根本就是希望自己知道。别说多喝点汤,哪怕是多喝口西北风,张冰都是一块肉状的累赘。
不过,必须活下去。毕竟自己还没什么能力存活下去,况且临死前的父母给叔叔偷偷支付过不少的生活费。
凉风吹拂张冰的额头,按摩短寸见的头皮,却抚不平张冰的心痛。
倒不是因为那些欺辱过他的人,而是今生再也见不到父母。父母是埋入地下,哪怕你用手指真诚地挖,挖到手指溃烂。这份真诚也感动不了上苍,不会给你一次重遇的机会。张冰知道今生缘已尽,虽然痛苦得每每念起,胸口痛得像被木桩笔直地穿透,在辅佐插上千万根密密麻麻的针。但张冰也知道父母是爱着自己的,比自己的爱还要深。所以张冰要更好地生活,要让父母的延续—自己变得更强。没有信仰的张冰觉得天堂一定存在,父母在上面没有痛苦地生活,会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过得不好肯定会流泪。他还没做过什么令生前的父母觉得骄傲的事,但以后他肯定可以成功。
这是张冰的信念。这份信念让张冰在叔叔家生活时,在伸不直腰的阁楼上睡觉时总给自己打气,想想成功时候的场面:那时的他是某集团老总,随手一挥就能买下一个国家的土地,随手一挥就能赏金千两。他要在世界中心建造8000米的父母钻石像。重建故居,他要将故居打造成父母的博物馆,要让父母被历史铭记,被学生全文背诵,被教徒当做信仰,被刻在纪念碑上。
他最常幻想的是叔叔一家在他得势后点头哈腰的情景。想一想,乐得张冰能在单薄的铺底上翻来滚去,弄得阁楼吱吱响,弄得堂弟睡不安稳。
张冰最终还是会想到父母。他晕着车,神志不清地靠在郁波肩膀上。郁波本来想伸手将他推去一边,突然像魔怔一般呆住,看到的好像初中时期的南野。
南野也曾靠在他的肩膀。
在相识之后,在郁波的催促下,南野带他去了游戏机室。之后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同样升温的还有南野的体温。都到秋天,南野还是一身薄衬衫,写字都拿不住笔。
郁波像往常一样过来拉南野去玩,但南野一身疲倦。郁波不顾周围的目光,捋开刘海儿,将额头贴近南野。
“你发骚了。”郁波说出这一句话,把他背上便冲出教室。
但教室因为他的这句话哄堂大笑,揶揄南野。郁波停在教室门口,一个回眸镇住整个班级。他背着南野快速跑到医务室,那里老师不在。
南野紧闭双眼,睫毛随着颤抖。
“难受吗?很难受吗?”郁波捋南野的背,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这样舒服点吗。”
因为医务室正准备重做地板,所有的床位都清理出去。有了支撑的南野从脱力的身体里解放出来。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呢。郁波看着靠着自己的张冰,将他与记忆中的南野重合。明明不像的两个人,却都曾这么脆弱。
郁波斜起身,让张冰靠得更舒服点。
迷迷糊糊的张冰睁开眼,看到郁波的平视前方的侧脸。而自己正枕在他的肩膀,能嗅到郁波脖颈带点汗味的男人气息。他不小心加速呼吸,将气喷在郁波身上。
郁波发觉他醒了。张冰赶紧撤身,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没休息好,真对不起。”
虽然觉得郁波很帅,有种莫名其买的安全感,但张冰还是选择赶快离开,毕竟在火车上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怎么友好。
“嗯。”郁波只哼了一个字,却冷得张冰发抖。
果然,自己刚才懵懂的痴想是愚蠢的。
这时候,张冰很想摸摸背包里的那捆信,那是他的圣经。他感觉无助的时候,会想起那些信里的句子。
记得2004年4月5日的那封信。当时的温度降低,张冰躺在无人的教室里,借着微弱的光读那封信。在受到这封信之前寄出去的内容,张冰已经想不清楚,反正都是抱怨自己的生活,觉得自己生活很痛苦,希望笔友能够知道。张冰不期望有谁能改变他的生活,毕竟早就失望透顶,但他希望有人能跟自己说话,能让自己真正有可以哭出声的地方。回信的内容都是鼓励性的语句。就是那些话组成张冰的圣经,在那个黯淡无光的初中时期,给予张冰冰冷生活里为多不少的温暖。
他记得那封信上说:熬着,时间会慢;冲刺,时间飞快。你只要记得向十八岁飞奔,那时你就可以保护自己。越是痛苦的时候,时间越漫长。想一想,寒假太短,暑假太长。不仅仅因为放假的长短原因。想呀,寒假太短,还没尽兴,作业那么多,一直在享受,所以时间特短。暑假就不是了,时间长得过了三四个星期之后,无聊得天天睡觉,这就是熬,时间能不长吗!对了,你有去过海边吗,今年暑假我就去过。大海很蓝,感觉像那什么,对对,像把滴几滴纯蓝墨水进水里。不过阴天的时候,还看起来很脏,像下水道的水。不过有很多贝壳可以捡,只是都很小很小,没见过电视里那些大的,带花纹的。海滩上经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透明的东西,有点像鱼,有点腥,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像一团胶。不过,我觉得以后可能不会去了,跟想象的不一样,我原来以为能看到龙。现在想象,果然像小楠子说的那样,我幼儿园还没毕业。
以后,我们都长大了,可以一起去看海。你要好好学习,分析分析那海滩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对呀,还要看海。张冰想到了海,要用自己的双眼亲眼看看大海。虽然笔友描写得让人没了兴趣,而且联系也早就断了。但张冰感谢名为叶子的笔友,即使一个人也要完成二人曾约定好的梦想。
冷风还在吹,但张冰的身体热了起来。再多的嘲笑算什么呢,嗯,都是空气,就像屁一样,扇一扇不就没味了。
车闯进医院大门,甩开侧过的追骂的路人。
到医院,两个病号都是自己走进去。站在外面等待的医生看得瞠目结舌,几秒钟后气得脸都兜不住表情。张冰估计他们以为是多紧要的事情。谁知道是这种情况。
围绕一个病号和另一个没准也是装病的新兵,这么多人前前后后地忙碌。这一圈人都蠢到爆,当然自己也很蠢,不过我知道他们愚蠢的原因,所以我是很蠢,但还好,值得骄傲。张冰心想,噗嗤一声笑出来。
郁波瞪了他一眼。
张冰严肃起来,在心底犯嘀咕:我在笑你,你是不是蠢得不知道原因。
医生很快诊断出这两人没什么毛病,也就是装病男有轻度的肌肉拉伤。
真是老实的孩子。他应该比自己小,张冰心想:之前是要他多少做点准备,能顺利通过医生的诊断。原来之前在地上紧张得抽筋都是为现在准备的。自己莫名其妙羡慕起装病男的意志力。
为了赶时间,也由于愠怒医生的表情,一伙人又开始往回赶。王耀虎的表情很不好,除了郁波其他人都缄默着。王耀虎为了抄近路,将车往田间开。
水泥路上车太多,拐个弯,田间小道也可以通过,都是平行的,只是刚下过雨太泥泞。小路没有路灯,天上的星光只能照亮自己。王耀虎一下子将车开进泥坑里。
大泥坑里,轮胎不断打滑,甩出泥水,刨出更大的坑。
张冰在后面推车,力气太小,没什么用。身上被泥水喷出斑点,他竭尽全力,连叫旁边看着不帮忙人的力气都没有。
“听我的口令,一二三再发力。”
张冰听到郁波磁性的没有节奏的声音,看到捋起袖口,漏出结实胳膊的郁波。就在刚才,张冰还非常失望。他看到那个病号男装傻地站在一旁,根本不愿到泥泞肮脏的地方帮自己一把。
一直都是这样,张冰心想。他总是帮助一个个白眼狼,即便受伤多次,即便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做这样的傻事了。但下一次,张冰还是会伸出手。
失望久了,自然就习惯了,也就好了。张冰心想。
然而今天与标准结局不同。
车轮发出轰隆的声响,巨大的反响不代表什么。郁波站在坑旁,夜色太黑,张冰只能借远处田地的一点光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奋力推车的影子和不断滴落汗的轮廓。这样的坑怎么能推上去,郁波想,没有结果的事还用试吗。
其实,郁波只想耗电时间。他不想参军了,脑海中反复浮现南野,让他感到参军的意义简直在浪费时间。
没有能回头的路。
郁波感觉心头的隔膜被磨出一个口。奋力的张冰与火车上点头哈腰奴才样的张冰有点不同。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郁波觉得惊讶,为什么要分析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更令他感到惊愕的是,居然逐渐想不起南野。这令郁波放松。
他居高临下俯视推车的张冰,然后跳下坑。
张冰有些不好意思,结巴地说:“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一个人就是不可以,所以我才帮忙的。”郁波不看他,试图忽略他。
两个人的力气还是小。王耀虎急得满头大汗,要是回去晚了,关乎他未来的发展无小事。
“你们都给我下去推车,一个个杵着还能生根发芽,生男生女吗。下去,都给我滚下去推车。”
被呵斥一声,看客三人慌忙都下去推。
人多力量大,果然车开始往上爬,只要能将车抬起一个角度,轮胎能不打滑使上力,就行。
张冰看到郁波踩到一块石头,正是车发力的瞬间。张冰想提醒他注意,却没注意到自己打滑。在摔倒的过程中,张冰坚持说完。郁波轻松移动一下,没被石头崴脚。但张冰看起来就显得很狼狈,满脸满身的泥水,假如头发长点一定有抹上发胶般地效果。他坐在地上看到郁波嘴角不易观察的微笑。
他是不是喜欢我。张冰想,不自觉抿嘴,感觉之前的身体冰凉的感觉一挥而散,心底有压抑着的心跳。
车还是没能出坑。郁波看不下去,觉得问题在王耀虎“惊人”的车技上,没采取什么方式劝告,直白地说:“我来开。”
他显然看不清王耀虎有些尴尬的表情,张冰倒是看到走到车后一起推车的王耀虎略带不快的表情。
这次推车,张冰用尽全力,觉得一身正气,甚至可以回到任意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对付恶势力。
郁波从后视镜看到张冰的笑,越发弄不清这人的属性。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泥塘才是他的家。不过他满身泥水的造型还是挺有趣的。
郁波指挥身后的人往泥坑里填石块等填充物,要求他们将所有的东西放到后备箱上,轻踩油门,车轮贴地拔出一段路。郁波向左打盘,猛地加速开出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