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飞》那年似水

1、第 1 章

　　1935年，上海。
　　傍晚的福煦路压在沉沉的暮色中，冷风卷起文绮旗袍的下摆，好像要把这单薄的身子卷进更糟乱的空气里。
　　不远处的天主教堂已经传来时钟的鸣响，声音在法租界的上空远远荡开，惊起塔楼上的一群鸽子扑棱棱地飞掠出去，久久在四周盘旋。
　　文绮拢了拢颊边散下的发丝，微凉的指尖在腮畔激出不可莫名的凉意。她抬眼，看见立德洋行的玻璃大门上映出的纤瘦身影，长袖的阴丹士林旗袍，及腰的长发搭在两侧，温雅娴静得像那些女子学堂里的女学生。
　　但，也仅是像罢了。
　　文绮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瞥了眼玻璃门里面来回走动的人影，大多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只有两三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国人，也随周围的洋人穿着齐整的西装，却滑稽蹩脚得很。
　　无论你是穿着顶级的洋装，还是能从嘴里吐出流利的外语，只要你是黑头发黄皮肤，那些洋人看你的样子都是下巴抬得老高老高的。
　　天气已经开始冷起来，文绮心里盘算着等过几天领了薪水就去丽姿百货公司买下那件心仪很久的英国羊毛大衣，介时配上一双小羊皮的靴子许是很好看的。
　　大马路上的车三三两两而过，大都是车屁股后面冒些许烟的烧炭式的大黑壳子，一辆新式的汽车由远及近，在文绮与之错身而过的时候，车子忽然却停了下来。
　　车窗拉开，一个人从里面探出半张脸来，金边的眼镜框反射出金属的光泽。“文小姐？”
　　尽管只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但文绮对眼前这个人还是颇有一丝印象。仿佛是南京政府调任过来的机要处处长，叫郑裕同，年轻有为得很，且是早年在英国留过学的。更为主要的是，这位郑处长的儿子阿杰正是由文绮在单独给他补习国文。
　　“郑先生。”文绮笑了笑。
　　“文小姐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吧。”郑裕同说话的时候字音咬得很重，大抵从国外留学归来的人都难免沾染几分洋气的。
　　文绮笑得委婉，“不必了，我家倒是离得不太远。”
　　郑裕同道：“左右我也方便，只当借花献佛罢了。”
　　车子停在马路中央，后面已堵住了几部车，正好不耐烦地大按喇叭。
　　文绮颔首，觉得再推辞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弯腰坐进了后排的座位上。“给您添麻烦了。”
　　车子重新启动，在宽阔的马路上缓缓行进。
　　“文小姐家住在哪处？”前面开车的司机问道。
　　文绮温声道：“噢，在静安寺路前面的大同客栈旁边。”
　　“静安寺那边外来人口蛮多的，这几天正好也不太平，早上还有人在政府门口放炸弹，文小姐一个人要多加小心。”郑裕同抬手推了推眼镜。
　　文绮讶然，“炸弹？人抓到没？”
　　郑裕同苦笑道：“人倒是没抓到，不过想必就是那些□□干的。”
　　现如今的上海时局，表面上有各种势力相互管制维持暂时的安宁，但暴风雨下的海面随时都能掀起滔天巨浪，顷刻天翻地覆。
　　□□。
　　这两个字在文绮心底缭绕了片刻，面上却还是有些担忧，“如今的时局是愈发不好了。”
　　郑裕同点头，“早些年在外国读书时总想着有朝一日回来报效国家，不成想如今却是这副样子了。”
　　文绮没有说话，面上看不出表情，心底却再冷笑：如今的国家，才更是需要报效的不是么？这些人总自恃喝了点洋墨水就高人一等，眼下竟也淡了爱国之心，真不知是谁之不幸。
　　汽车开到静安寺路口时，前面已经被巡警封了路。
　　“我就在这里下车好了。”文绮客气道，“前面不好掉头的。”
　　郑裕同倒也是个绅士风度十足的人，“要不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文绮笑得温和又疏离，“您实在太客气了，劳您送到这里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郑裕同伸手推了推眼镜，也没再坚持，“那好，文小姐再见。”
　　“再见。”文绮挥挥手，转过身朝家走去。
　　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渐渐地就远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短篇之所以贴上来是准备鞭策自己不要荒废自己喜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