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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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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没有丢。
那只是我撒的一个谎。我早已耍惯了这样的小聪明。而小聪明达成的,也不过是小心愿而已。我看见了那张精致的脸,但她最终把我冷冷拒绝。
张岚,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抵触我我?如果是因为身不由己,而不能靠近我,那么,你有没有像我怀念你一样,怀念过我?
我怀念那些共进早餐的清晨,那些操场漫步的下午,那些同床共枕的夜晚;我怀念阳光下大汗淋漓地追逐,也怀念被窝中捧诗诵读。
我记得,那些从你唇边飘出的情诗,是湿润温暖的。
我想你,很想你。
我拿起手机,给高中的班长打了电话。
除我之外,张岚没有其他亲近的朋友。上了大学的张岚,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些年的同学聚会,我只去过两次,而她一次都没有去过。她留给所有人的手机号,已经成为空号。
她近在咫尺,可我不能轻举妄动。我不能再像找苏安那样,冲动地站在她家门前,否则,我连注视她的机会都将失去。
我开始以温和而自然的方式接近链子。我默默找寻着与他一起工作的机会,偶尔和他聊天。房东与房客的“特殊”关系,让我俩显得比别人更加亲密。他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有时候甚至不受尊重。因此,他很珍惜我对他的“主动亲近”。
关于家庭生活和张岚的事情,我不敢问得太直接。那天在公寓的表现,已经让我暴露了太多。我不能把意图表现得太明显。
“上次你女儿过百天,我走得着急,都忘了问你女儿的名字。”
“叫‘连爱’,”链子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得意,“很特别吧?”
我没觉得特别,只觉得怪异,但为了迎合他初为人父的喜悦,我说:“嗯,很少有人用‘爱’当名字呢。你起的名?”
“不是,”他又低头恢复工作,“她起的。”
“她”自然是张岚。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有关她的种种回忆——如今的她还是那么特别,我有点为她欣慰。
“她真是个特别的人呢……可惜每次见面,都说不了几句话。”我惋惜地摇摇头。
“嗯,每次都有事,来不及说话。”
“哦,理解。”我不露声色地嘲讽着,不知他是否听得出来。
出差,老大派我。
我要求和链子一起去。老大轻松点头。
不是因为我和上司的关系有多好,而是链子留在单位的作用有多小。
他是个笨拙的人。在同事面前,他是个笨拙的正经人。然而,无论他如何一本正经地辛苦工作,他总能“巧妙”绕过工作重点。
我看不起他。
我承认,自己是为了利用他而接近他。
我又有点可怜他。
出差的地点是夕城。
下午出发,深夜到达。链子为了讨好身边的唯一女士——也就是我——不停地讲关于夕城的历史典故,风俗人情。我怀疑,他出差前的大半时间,都在背诵夕城的旅游介绍。
他越是像人声百科一样表现,我越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不聪明。因为只有无法理解知识,无法深度思考的人,才会把“掉书袋子”当做处理知识的方式。
他一个人就说得很热闹,我选择沉默。
“这间酒店的所在地,曾经是一位大臣的……”他以为我的沉默代表欣赏,直到下车,还在滔滔不绝。
“今晚住哪儿?”我很现实,知道我们消费不起名臣的故居。
“奥,我看看这附近……”
“不用看了,跟我走吧。”
链子终于闭上了嘴,乖乖地拎着大包小包,跟在我身后。
我带他到了我和明常去的宾馆,我有那里的会员卡。
之前每次来这里,我的身边都伴着明。而今天,我的身边仍然有一个男子,但他只是我的同事,而已。
相伴,只占了恋爱的一半。分手后的睹物思人,是恋爱的另一半。相伴甜,分手苦。有甜有苦,才是完整的恋爱。
大厅中央的铁树,依旧墨绿;天花板上的吊灯,依旧华丽。
我望着这里的一切,直到看向前台……站在那里的人,是明。
明的身边站着一个和我气质相仿的年轻女子。
我没有歇斯底里。
明:“嗨。”
我:“嗨。”
明对前台说:“双人间。”
我对前台说:“单人间,两间。”
我对着明笑笑。我不是强颜欢笑,而是衷心祝他睡得愉快。
凌晨时分,房间的热水器出了故障。下楼找服务员时,我又看见了明。
他坐在沙发上,低头抽烟。大厅的水晶吊灯,璀璨得像在滴水,沉重得好像随时要坠下来。
我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来。
“这个时候,不回房间不好吧?”我边欣赏自己新涂的银色指甲油,边打趣地说。
“想你了。”
他侧过头来,白色烟雾随着嘴唇开合散出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海一样深,我掉了进去。
“那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
我鬼使神差地和他一起上楼,走到半路,他说:“房间里还有她。”
“那又怎样。”我经历过那样的战斗,有时候我选择漠然,有时候我选择毒舌。我随机应变,气势逼人,多数情况下,我能赢。
我很自然地随他进门,房间里一片漆黑。
“那个人呢?”我问。
“我在这儿。”一个声音从床上传来,吓了我一跳。
我这才发现,黑暗中有一点红光——她正坐在床上抽烟。
我和明并肩站在门口,明右手边的墙上,就是灯的开关。
“怎么不开灯。”明边说边把手伸向开关。
“不要开。”我和床上的女人同时说道。
明的手放了下来。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一手托在床沿,一手拿烟。她上身穿了件宽大的白得发透的衬衫,微光从窗外透进来,我能看到衬衫里的身体。
长直发散漫地搭在她肩上,她懒懒地向后甩了甩头。
我们俩很像——不是相貌,而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态度和气场。
我不想把她看得太清,所以拦住了开灯的明。
她呢?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对我有相似的想法?
我咂摸着这奇妙的相遇,和有意无意的“心有灵犀”,早就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你和我挺像,”她看了我一眼又恢复原来的姿势,“真难得。”
“好在我们遇见了。”我回答她。
“做点什么呢?”这句又是我们一起。
我们没有像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一样,嘶吼,质问,怨诉……甚至连起码的感伤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相见恨晚的欣慰。
虽然没说几句话,我却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
她的烟终于抽完了。我走了过去。
明咳嗽了一声,这时,我才想起他。
可我的脚步没有停,一件大事已经开始发生,谁都挡不住。
我坐在她身边,撩起了她的长发。她终于回头看我,然后,闭眼。
“明,你来,”我的眼睛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你看她的脸,在黑夜里多美。”
明一直双手报臂站在原地。今晚于他,不知会是惊吓还是惊喜。
我听见他笑了。他一步步走了过来。
三人游戏。
灯一直未开。这种时候,我不喜欢开灯。光明中的人们不得不投身表演。而在床上,我选择坦诚。
早上醒来,她已经不在了。我的身边只剩明。
很奇怪,对于这样的不告而别,我竟没有丝毫惊讶。
“她走了,”明说,“她说太相似的人不该有过多交集。”
我不想追问她的名字,也不想问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我们已经把最好的自己给了对方,其他的都太显苍白。
我和明,以分手前的姿势躺在一起。一切像梦一样,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未与明分过手。
沉默中,感慨万千。
“他病好了吗?”明说话了。
“什么?”他问得我摸不着头脑。
“老头子,不是高血压就是心脏病吧。”他说。
他说的是童先生!
我被惊得一下子坐起来,声音提高了三倍:“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把他气病的。”明用双臂轻轻支撑起身体,看着我困惑和惊慌混合的表情,嘴角掠过浑浊的笑意。
“你?”
我更不解了。他们二人素不相识,怎么会有这么惊心动魄的往来?
明坐了起来,轻轻揽住我肩膀,我的耳边是他嘴唇的热气:“他打我电话了。”
明告诉我,一个晚上,童先生突然打电话给他,质问他为什么夺走自己的爱人。
“我说‘你太老了’,还说‘你可以是她的佣人,但不是她爱人’。”
我明白了。明用他的毒舌,伤了童先生的心,继而又伤了他的身——就在我去露城的那晚。
我心里隐隐愧疚。我没有资格责怪明,因为究其本质,是我一味地在童先生那里索取并且不愿付出最起码的忠诚。
过了一会儿,明走了。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去,没有一点心力期待重逢。
我的房间在楼上。从楼梯拐进走廊时,我看见链子正在敲我的房门。
“不用敲了。”我站在楼梯口喊了一句。
链子猛地回头:“你……”
“我不是鬼,”我白了他一眼,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刚刚下去了一趟。”
“别骗我了,我这是第三次敲门了。”链子怨愤地说道。
“哦。你总算精明了一次。”
我面无表情地开门,进门,链子跟在我身后。
“昨晚去哪了?”
“玩。”
“穿着睡衣出去玩?”
“哦,和别人睡觉去了。”
“你能不能……”
“我怎么?需要你管吗?”
链子愣了一下,说:“不需要。”
“不需要……不需要……”他边点头边自言自语,“我真是……”
他离开了。
我目送了一下他,默默祝愿他不要被怒火烧焦。他黑色裤子后的衣兜里,伸出半截片状的东西。
哦,避孕套。这个我认识得很。
“链子。”我叫了他一声。
他停下了脚步。
“昨晚你来找我了?”
他回过头来,有点欣喜:“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在。”我脸上的笑容妩媚温柔,链子快看醉了。
“嗯……其实也没事,我就是……就是担心你。嘿嘿,下次和我说一声就好。”链子怒气全无。
整整一天,我和链子合作愉快,相处融洽。他当然不知道我惦记着他的老婆。
又到了晚上。
晚饭之后,我发出了让链子激动的邀请:“睡不着来这边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