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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二十章 飞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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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蟾这名字,还是顾茶轩亲自给取的。当年他偶得一梦,梦见一个三条腿的青蛙,口吐金钱。醒来之后,觉得这梦不一般,找人详解,说是天赐蟾蛤,乃吉祥发达之兆。顾茶轩闻言大喜,于是把麾下的戏院、玻璃厂、茶室、浴室……一古脑儿都以天蟾命名。
不知是真有蟾蛤赐福,还是他顾茶轩经营有道,天蟾这些产业的生意都相当不错。几年前,天蟾舞台本在南京路浙江路口,英属永安公司看上这块地皮,跟公共租界工部局串通,勒令戏院搬迁,原址改建为永安公司分部。顾茶轩不信这个邪,聘了外国律师跟他们打官司,一直闹到英伦最高法院,结果硬是打赢了,判决工部局赔偿天蟾舞台损失费十万元。中国人跟英国人打官司,拢共也没赢过几例,这个胜仗,轰动沪上。借此声威,顾竹轩把天蟾舞台迁到现在的地界,大举扩建,成了上海著名的四大舞台之一,整天客似云集,较从前更加兴旺。
在天青的眼里,这天蟾舞台的里里外外,都够新鲜。他们不像北平戏园子只在门口贴戏单,而是登日报,贴海报,声势之隆,篇幅之大,完全超乎想象。天青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海报时,被吓了一大跳,那是一张巨大的红纸,贴在人流最为汹涌的街边,上面印着黑框子,用硕大金字写着:
“敦聘初次到申天下独一无二寰球第一武生靳天青……”
“崔爷,快帮我撕下来!”天青急得冒汗:“‘独一无二’,‘寰球第一’,我这还要脸吗?”
“撕不过来啊,整条街都是。”崔福水四下里查看一番:“他们上海好像就是吃这个。入乡随俗吧!哪有自己撕招牌的?”
“要让我师父看见,非赏我几个‘锅贴’不可……”天青摸着自己的脸。
天蟾舞台也印戏单,不过不是贴在门口,而是由案目分送到熟主顾手中去。案目也是上海独有的一行,掌控着各大戏院的座儿,游走于老板和看客之间,招揽生意,需索小账,押柜垫款赚抽头。每天戏院开锣后,都能看见一帮案目在门口转悠着招呼客人,戴着瓜皮帽,穿哔叽花呢的袍子,黑缎子坎肩,胸前口袋上挂着一条金表链,嘴里也时常露出一两颗的大金牙。天青在这里唱了几天戏,跟案目们也弄了个脸儿熟,出出进进,打着招呼:
“阿古,今儿生意还不错?”
“靳老板,托侬的福!”案目对他,像对财神爷一样毕恭毕敬:“这一期可赚了不少,够阿拉过个适意年哉。这样好的生意勿常有!下趟侬要常来额!”
也难怪案目恭维他,天青的头三天打炮戏,震动申城,座儿上纷纷大赞为“全能武生”,“超凡武生”,似乎连海报上“寰球第一武生”的称号也未觉得过誉。之后这些天,卖座一场比一场火爆,根本不用案目推销,票子天天疯抢,不少人天还没亮就背着饭盒来排队。每天晚上,锣鼓打到三通,三层楼上下人头汹涌,只要检场人举着水牌一过,彩声已然爆棚。每逢唱腔、身段、开打的节骨眼儿上,台下不仅是疯狂叫好,还一只只的手帕包儿往台上扔。
“这戏还没唱上半期,金戒指已经够开个店了……”晚上在客舍,崔福水帮他点数着:“哗,还有这么大个镯子直接丢上来的,没砸着你?”
“砸金砖也得忍了啊!”杨二爷笑道。
天青把大包小包的首饰推给崔福水:“三位爷分了吧,我拿戏份儿够了。”
“你那戏份儿也算脑门儿钱,已经带着我们的份儿了,不能再多拿你的。”崔福水心情舒畅,不由得跟这位后辈开起玩笑来:“你还是收着,回去做聘礼,给樱草那闺女,每个指头都戴一大串。”
“哈哈哈哈……”
善意的取笑声中,天青的脸红了。
他当然不好意思跟这几位长辈念叨樱草,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那张温柔的小桃子脸,无一时一刻离开过他的脑海。每天早上一睁眼,他都要数数,距离回北平的日子,还剩了多少天?再红火的上海,也比不过那亲切的北平啊,广盛楼,九道湾,等待着他的心爱的人……他想念她活泼的笑容,娇脆的语声,想念她幽深幽深的,蕴涵万语千言的黑眼睛,菱角一样翘起着的小嘴儿,柔软温润的双唇,承载着她和他,无穷无尽的浓情蜜意……啊,他不想坐在这儿数戒指了,他想赶紧回到自己房间,捧起床头的银相框,好好再看看她的模样,希望这又是一个能梦到她的夜晚,在梦里和她走到地久天长……
“天青,顾家那位小姐,又来了。”钱师傅推门进来,嘴角含着笑。
天青沮丧万分。
“这都后半夜了啊!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