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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五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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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额角微微抽搐慢慢扭过头,便极近看见许筝的脸,她偎在他身边,怀里抱着枕头,睡颜恬美,呼吸匀和,嘴角带笑。
他注视她长长的睫毛,女人温软的体香萦绕在身边,她还将他的衬衣当睡衣穿,只觉额角抽搐得越发张狂。
许筝自然不知道此时周冬寅先生心中天人交战群魔乱舞。她只觉一觉安稳,醒来时看见他又在身边,即便对方脸黑得像锅底她也幸福得要命了,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晚上偷偷跑到他床上睡,于是一边怀念一边嘿嘿嘿地笑起来。
她一笑他发作不能,面色僵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将被单朝她身上拉了拉遮住春光乍泄,低声冷冷道:“你在五年后也是这样和其他男人睡么?”
许筝还没睡醒,朝被窝里蹭了蹭,含糊道:“才没有,要睡只和寅哥哥睡……”
坐在床上的男人舌头打结,一时间心绪很是复杂,她生命中很长一段时间是沉睡空白,心绪单纯也是自然,他酝酿好一阵子才开口:“你年纪不小已经长大,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唔?”她似懂非懂,又在被窝里磨蹭会儿,朝他伸出双手撒娇,“寅哥哥,抱我起来~”
“……”
“咦?寅哥哥你怎么脸红了……?”
4
倘若世上真有神明,那她究竟是来完成谁的愿望,她自己的,还是他的?
房子大,养一个女人不成问题。每每回家他从车窗朝外望时,屋子是亮的,他进门时,她会对他笑,然后可怜兮兮地揉着肚子说我饿了。
他有洁癖,保姆只定时上门打扫,他只好做给她吃。住在一起的日子许筝鲜少提五年后的事情,他也不问,他对未来不感兴趣。偶尔看当地电视节目时许筝会抱着零食指着屏幕说:“现在这个小区房子好便宜啊,五年后可是翻了八倍啊。”
他拿起手机给助理拨号。
挂电话后许筝瞪大眼睛望着他,看外星人似的,“寅哥哥你真信啊,这么全买下来赔了怎么办呀?”
“你说假?”
许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周冬寅嘴角露出浅浅笑意来。
唯一的一次他曾随意问,“为何是回到五年前?”想见他的话,当时代也能不是么。
许筝扒饭的手停了停,才说:“我也不知道呢。”
她不会说谎,一听便知是假的。周冬寅本想问是因为五年后他不在T市了么,是出国了还是如何,又作罢。
结果当天晚上她死缠地和他一起睡。他是二十八岁身体健康的男人,绝对不会同意。
他脸一黑她就可怜兮兮地在床脚缩成一团,死抓着被子不放,“我就要和寅哥哥睡嘛。”
“不行。”
“我睡相很好的,绝对不会流口水,更不会把寅哥哥踢下床!”
“不行。”
“呜呜呜。”她开始眨巴眨巴大眼。
“……”
她萌还没卖完周冬寅电话响了,他去接,原来是大学的同学,说是周末一场同学聚会,一定要到。同学会来的人多,以往不常露面的老哥们儿也在场,这么多年必定是要去的。
“这次咱们的周大人可一定要来哦~”对方在电话里揶揄,周冬寅点头应和,末了对方又道:“对了,可一定要把未来的嫂子带过来给咱们开开眼界哎。”
他默了一默,尚未回复,那边道:“大伙儿的面子可是要给的,这回都带了的,周大人您可不能不买账。”说完啪地挂掉电话,周冬寅捏着手机沉默一阵,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挪到许筝身上,她穿着一条浅黄色的蝴蝶袖睡裙抱着枕头看电视,感觉到他的视线便转过头来,歪歪脑袋一笑,“寅哥哥~”
“……”杀伤力十足。
聚会的地方是当地一家不错的酒店,开的大包房,有LED有钢琴有舞池有ktv,周冬寅领许筝进来时一双双眼睛刷刷刷过来了。
数年前的熟面孔,如今人生轨迹各异,见了连周冬寅这类人情冷漠的人都有些感慨,几个大哥们儿一起喝高,他碰酒鲜少,这是原则,于是冷一张扑克脸屡屡推拒,哥们儿都晓得他这副德行也只好作罢,舞池音乐轰轰作响,劲爆带感的节奏引起女人们的尖叫欢笑。
其中一位喝的醉醺醺用眼神指指舞池,哼哼道:“连你小女朋友都赏脸了你还不赏脸,没意思。”
周冬寅转头,正看见一抹斑斓闪耀的光打在许筝脸上,妖娆魅惑,她在舞池里被人拉着跳舞,娇软纤细的身子摇摆出动人的波光,一大群人围在舞池里贴身劲舞,吹口哨欢呼。
“哎,周总……?”
他径直走过去掰开人群,将她扯出来,她腿软站不稳,他就扶住她的腰,一张脸铁青铁青。
“唔,寅哥哥……?”她醉得嫣红的小脸抬起,瞧见是他,嘿嘿嘿笑,“寅哥哥~”
她的身子在他身上扭动轻蹭,周边哗啦啦聚集男性目光,周冬寅脸色沉得吓人,“谁叫你喝酒的,谁叫你跳舞的?”还穿得这么少。
“呜……寅哥哥好凶……”
Party开到半路,周冬寅冷着脸半背半抱地托她回去,许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周冬寅忙活完她的才去解领带。
一直手伸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周冬寅低头,许筝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瞧他,傻傻笑起来,“寅哥哥……”
“你喝多了。”周冬寅将她的手放回被子,“睡觉,乖。”刚说完,身形一僵。
她坐起来,柔若无骨的双手环住他的腰,滚烫的脸颊蹭上去像猫儿一样呜咪着,“寅哥哥~~筝筝长大了哦。”
周冬寅不吭声,垂首注视她,是,她长大了。
她似乎想到如何艰难的东西,轻微微皱皱眉头,低声呢喃:“已经长大了……寅哥哥……十年隔得不远……对不对?”
他去拉她的胳膊,无意中拂过她的脸颊,触到微湿,他手指停了一停,她黑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正想摸摸她的长发,她唇间却溢出一声呓语,已含哭音。
“我真的很害怕见不到你啊,你已经……”
低低的,仿佛掩埋在心间晦涩的秘密,后似是睡着未再动静。
他站了站,抬起她的脸颊,缓缓俯身吻下去。
5
周冬寅一夜未眠,心里异常平静,仿佛已暴风雨呼啸掠杀而过,没有什么能够再掀起波澜。
翌日许筝醒来时头微微作痛,第一眼便见周冬寅坐搭腿在床边的长椅上,干净衬衣长裤,身材修长。
窗外阳光下他羽睫缀满光粒,许筝有点呆,梦里她的寅哥哥亲吻了她,薄薄唇瓣间有着她喜欢的依恋味道,她欢喜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此时周冬寅面无表情盯着她,“筝筝,”他声音很轻,“我是怎么死的?”
她想见他,却只能从五年后回来,原因简单。
他在五年后早已死去。
他看着床上女人的脸迅速灰白,静静重复,“我是怎么死的?”
许筝仿佛极冷,微微战栗地抱紧自己,低下头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车祸。”
“好。”周冬寅点点头,如果他的未来是不期而遇的死亡,他有许多需要打理,庞大的产业和公司是他首当解决的大问题,正当他起身,许筝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
“寅哥哥……!”她叫一声,含上哭腔了,却又像在笑似的,“寅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周冬寅一震,一缕光芒从她柔软长发间飘出,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宛如春风吹过的蒲公英,飘散在空气中。
她的身体渐渐透明,周冬寅一时间如被雷殛,僵在原地。
“我的生日愿望,只对寅哥哥说了一半哦。”许筝扬起小脸,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眼眶粉红,“我许愿能够见到寅哥哥,能够让寅哥哥喜欢上我……哪怕一刻也好。”
眼前女人的笑如同泡沫幻象,周冬寅说不出一个字。
“寅哥哥其实喜欢上筝筝了吧,哪怕只有一小会儿,所以筝筝的愿望完成了哦。”许筝的笑容越来越大,她埋头在他胸前,他感觉胸前一片濡湿,“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这样很好了,所以,我大概是要回去了。”
他感觉到怀中身子渐渐轻盈,不禁反手抱住她的腰,许筝最后断断续续地在低泣了,她不断地说喜欢他,说见到他好开心,说自己真的太幸福了。
直到她消失,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周冬寅站在空荡荡的房内,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恍若隔世。
周冬寅恢复一个人的生活。
工作,应酬,睡觉,喝咖啡,以及拒绝各种女人的勾引。上次同学会里的老哥们在电话里笑称,他再这样下去,就只得找男人了。
他逃避一般再也没有去过医院,梦里也再也没有她小时候滚下楼梯的模样,只有她消失时的脸,在眼前摇摇晃晃,全部都是她,满满都是她。
周冬寅感到烦闷,无边的烦闷,屏蔽一切有关医院的消息。
三个月后,一日工作结束,已经下班的秘书欲言又止地敲开他办公室玻璃门。
“周总,”她犹豫一会儿才说,“医院那边来消息了……”
他正闭目养神,想用手势打断她,秘书已经一个箭步跨到桌前,将文件搁在他桌上。
“许筝小姐醒了。”
6
她醒了。
这个时代十八岁的许筝醒了,从长达五年的睡眠中睁开眼睛。
二十八岁的周冬寅开着飞车冲去医院,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去过的私人医院,立于郊外宛若一座静谧花园。据说她的家人已经来接她,他想都没想就去了。
他车开到医院门前,正看见许家夫妇,他们的头发已经花白,搀着一个纤瘦的女孩慢慢走出门,女孩很白很白,跟瓷娃娃似的,黑发长长,她极为生涩地走动着。
他跳下车朝她奔去。
如若历史可以改变——
他至少不能让五年后的许筝为了见他回到这时候,受他气,遭他白眼,被他当小偷扔进派出所,一个人在他家门前孤零零蹲到深夜。
他至少应该将她离别时他心里的话告诉她。
他已奔至大门前,许家夫妇见他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他张开嘴,要呼唤她的名字。
他眼睛紧紧盯住女孩低垂的小脸,以至没有注意身侧横冲而来的轿车。
它如呼啸的黑色死神,举起长长的镰刀。
6
周冬寅躺在地上,血慢慢地从身体里淌出来。
他最后视线里,看见她抬了头,尖尖的下巴,一双大眼微微迷茫着,与他的视线交汇。
他笑了一笑。
7
许筝睁开眼时,身上还穿着周冬寅给她买的卡通熊猫睡衣,保守的不得了。
但已身处光阴流转五年后的家中,她自己狭小的的公寓里,闹钟还是指着那个方向,阳台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缩成小小的景。
她一阵一阵发呆,回想起她五年前出院的时候,方才苏醒的她还没认出躺在地上的男子是谁,只记得他似乎笑了。
一切都仿佛不存在。
许筝吸吸鼻子,努力咽着汹涌欲出的眼泪,将将哭出声来时,门铃响了。
她擦着眼泪下床去开门,打开门时怔住。
男人站在门前,眉眼深邃,他用漆黑的眼睛注视她,挽出一个微笑来,英俊得不得了。
“傻丫头,我找你找了好久。”他无奈地叹息,“你怎连父母都不打招呼住这儿?”
许筝整个地呆住,眼泪不断地下掉,这一定是梦。
“你那时根本没有确定我究竟有没有死吧?”他瞪她,“我只是被撞而已,就在医院门口,谁说出个车祸就会死的?”
“可、可你当时……”她喉咙里挤出溃不成声的字句,“寅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二十三岁的许筝没有再说话,呜呜地哭了,三十三岁的周冬寅将她抱进怀里,如小时候那般轻声哄着。
“乖,不哭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