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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五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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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十岁时,十岁许筝的口头禅已经从“寅哥哥我要嫁给你~”变成“我就是寅哥哥的新娘子!”其间转变行云流水气势十足,周冬寅听罢只是笑笑,摸摸许筝的头,“那筝筝要多吃一点,不快快长大寅哥哥就跟别的女孩子跑了。“
许筝啪嗒啪嗒乖巧点头,父辈听罢也是笑,都知是个玩笑,他们相差十岁,太远。很多年以后周冬寅想起,忽然觉得她也许从来没有玩笑过。
十三岁,许筝如愿以偿吃成了大胖子,一米五五一百三十斤,脸蛋圆圆的,被班上男生女生嘲笑,她总昂首挺胸道:“我答应寅哥哥要多多吃饭好好长大,我要听寅哥哥的话!”
班上同学笑得更厉害,“就是你那个上了报纸的干哥哥?拜托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
“寅哥哥答应要娶我的。”许筝回答得十分干脆,继续做手上的题,她要上和他同一所大学,她会追着他的脚步一直往前走,所以她必须努力学习。
她说这些时骄傲而笃定,几分幼稚,但满怀笑容,直到有一天班上的孩子王来招惹她,“我看见你亲爱的干哥哥跟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在一起哦~”
“骗人。”
“真的哦,他们还亲亲了~”
“哎呀真的,我也看见了!”
“骗人,我不信,我不信。”许筝捂住耳朵。
“哼,那你自己去看嘛……”
那天许筝翘了两节课提前跑回家。
周冬寅记得这一天,四月二十三日,那天楼下的月季花开了,女友路过时不禁赞叹,“好漂亮的花啊。”
“嗯,年年会开。”
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指甲上涂了粉红色碎星星的指甲油,一闪一闪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了花茎,仿佛以何等优美的姿态掐住花儿的脖子,然后,咔嚓。
她摘了一朵下来别在长发上,甜甜笑道:“冬寅,好看吗?”
周冬寅怔了怔,楼下这片月季是许筝从小到大最爱玩的地方,九岁那年她还攒自个儿零花钱买了个蓝色小象长鼻子喷壶给月季浇水,煞有介事一副很专业的样子,甚至认真地教导已经上名牌大学的他,“花花开花的时候,就在笑哦,笑完之后春天过去了明年还会再笑,但是不可以把花花的笑容摘下来,因为会痛的哎,痛过了明年就不会笑了。”
“冬寅?”女朋友叫了声,他回神,见她撒娇道,“好不好看嘛?”
“……嗯。”他对她笑了笑,“走罢。”
他带她去见家长。大学同学,估摸下来门当户对,他觉得亦是适合,这个年纪谈个女朋友也是必要,平稳下来过几年结婚,十分自然,他更可以专注于事业。
仅此而已。
母亲对她似是满意,她俩相聊他便坐于一边,开饭时帮忙收拾桌子,无意间望见垃圾桶内的月季花,妃红的花瓣,如泪一般泼洒在桶内。
他抬头看看女朋友,发间已经没有那朵月季了。
她若是知道,一定会皱起小鼻子生气的吧。
尚未开饭,便有人风风火火闯进了屋子。他抬起头望去,许筝胖胖的脸上全是汗,她呼哧呼哧喘息,站在玄关门口,一双大眼睛慌张失措地四处扫望,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女朋友身上,再也不动了。
苗条的身段与柔美的五官,以及,与寅哥哥年纪相仿。
许筝呆了一呆,慢慢地低下头,看看自己肉呼呼的小手,她只有十三岁,手指轮廓还没有成型,不如面前这位大姐姐的纤细好看。
“筝筝你来啦,一起吃饭吧?”周母笑呵呵道,“快叫姐姐,说不定是未来的嫂子哦。”
许筝蓦地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带来的女朋友,忽然之间眼泪就哗地下来了,像个傻子一样背着开了拉链的书包杵在玄关口,眼神格外无助。
那仿佛是一条巨大的沟壑,横亘于她和他们之间,对面坐着是她的寅哥哥和漂亮的大姐姐,大姐姐很幸福地笑着,她身子太短小,怎么也迈不过去。
“寅哥哥……”她含着眼泪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开口,“我不是……你的新娘子吗?”
她的眼泪刺得他眯起了眼,她很少哭,一直很少哭,被班上人欺负了她也不哭,她总在他面前笑,笑得傻乎乎。
身边女友似察觉他脸色微变,在许筝眼前按住周冬寅的手,得体笑起来,“这不就是冬寅的小妹妹吗,说什么玩笑话呢?”
女友的话如雷打得许筝晃了一晃,她吸吸鼻子,念想起班上那些男孩嘲讽讥笑,无地自容,只得低头搓搓皱巴巴脏兮兮的校服裤侧,“你嫌我,直说就好了呀……”
周冬寅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瞬她已经掉头跑掉,不见踪影。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日后五年萦绕在他梦中的声音,一连串的声音。
他冲出去时她已经滚到长长楼梯最底层,书本铅笔散落一地,她身子微微蜷缩,小脸惨白,泪痕未干,如被狼咬断咽喉的羊。
那天她没有流血,她的血全部积在脑内。
医生对父母说做好一生植物人的打算,许母当场哭出声音跪在地上,他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眼前晃动的是这个胖胖小女孩最后眼红的模样。
她说,你嫌我,直说就好了呀。
她十三,他二十三,她初一,他大学将将毕业。
她说的话,他从来没有当真过。
至此之后五年,他没有去看过她,他不知为何,仿佛不堪的懦弱与逃避,许筝出事后许家搬走,两家渐渐疏远。
他工作后承担了她所有医疗费用,T市最好的国立医院花费只是他收入一小部分,唯一的一次在一年后,他走到病床前,整间房布满令人窒息的药水味,她躺在床上,黑发长长,瘦得厉害,面容白净而静谧,已经是少女了。
她其实很漂亮,他至今才发觉。
他忽而想起她出生时那安静沉睡的模样,仿佛一生都不愿醒来。他总觉她会睁开眼睛,对他笑,眼睛亮亮的,就像十多年来一样。
可是她再也没有睁开。
3
房内寂静,两盏落地灯散发出朦胧晕黄的光,模糊了黑暗的界线,牛奶浴咖啡的香气交织飘散在空中。
“一周前是我二十三岁生日,许愿想见到你。”许筝双手捧牛奶杯慢慢地啜,眨着长长的睫毛,用轻松的语气在周冬寅耳边丢地雷,“然后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回到了五年前。”
许筝看不清他的表情,摸摸自己脑袋声音里多了别扭,“是真的啊,寅哥哥,这个时代的十八岁的许筝还躺在病床上呢,不信你去看看,我真的、真的是从五年后过来的,刚到的时候吓得要命,后来想想,也许老天爷爷真的听到了我的愿望,于是把我带回来了,我可没有骗你。”
周冬寅抬起头,面前的女孩气鼓鼓地望着他,艳红的小嘴巴都起来,的确是他熟悉的神情。他目光渐渐下挪,扫过她精致的锁骨与丰盈的胸,下面是细细的腰肢与纤长的腿。
……这丫头长大后怎么是这么个祸害模样。
他挪开目光。
如果她是五年后的许筝,如果她已经醒来——那些所谓的负罪感与愧疚是不是会少一些呢。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他低声开口。
许筝愣了愣,“什么做什么?”
“你说你想看到我,”周冬寅吸一口气重新望向她,摊开双手,恢复了以往淡漠的神情,“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她必然是得回去的。
那么,不如早些回去的好,起码他知道她在未来会醒来,足矣。周冬寅下意识觉得,不要和她扯上关系。
这个时代的许筝在医院躺了五年,因为他。他已经与她瓜葛渐少,唯一的维系只是一笔一笔医疗费。
许筝气急,站起来瞪他:“寅哥哥你真过分,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你看老天爷爷都帮我!”她咽了咽喉咙,“我、我好不容易才……”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回去。”周冬寅揉揉眉心站起来,这是梦,一定是梦,穿越神马的太玄幻,他又不是小孩子。
许筝嘴巴张了半天,低下头绞住手指嗫嚅道:“可、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啊……”
周冬寅脚步顿住,只觉一道雷轰隆劈过。
身后女人依旧无辜地说:“寅哥哥,我觉得,我,可能,回不去了……”
轰隆隆。
周冬寅脑门欲裂,他一格一格转头,脸色阴沉得吓人,许筝被吓坏了,缩起脑袋眼眶红了一圈,“寅哥哥你、你别生气啊,我找找回去的法子好不好?你先收留我……好不好?”
“……”
“寅哥哥……你别瞪我啊T口T”
女人祈求期盼的眼神中似是含满水中月光,荡漾一般,周冬寅哽了一哽,扭过头去:“楼上第二间是空的。”
许筝欢呼。
“寅哥哥最好了!哎对了对了,那个,五年后我家楼底下我最喜欢吃的牛肉饭店关了~~明天你带我去吃好不好?”
他恨不得掐死她算了。
是个三观正常的人都知道,未来人神马的绝对不靠谱。无论何种意义上来说,抛开相对论她也必须回去,这里不是她的世界。
周冬寅怀着无比沉重复杂的入睡,指望梦境能够安抚他斯巴达般的内心。
结果又是那个梦。
出事前她无助失措的眼神,从长长楼梯滚下去后惨白的脸,面颊的泪,以及之后病房中永不停歇的滴滴声。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叫住她,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正面答复过她,她说她喜欢他,他永远将她当小孩子敷衍。
她的确是小孩子,所以他从未思考过那是否是玩笑。父母当时就说这不是他的错,那么是命运么,伸出了手将她推下楼梯。
醒来时大脑泛空,天边的微光透过窗帘,周冬寅默默忘了一会儿天花板便揉揉额头下意识将手伸向床头柜,他需要阿司匹林。
结果摸到的是女人柔软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