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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柳溪溪大讲三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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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大晴。柳溪溪一早起来,就听见窗外枝头上的鸟雀啾啾唧唧叫个不停。推窗一看,蓝天如洗,高阔浩远;白云悠悠,随风幻形。院子里,阳光似鎏金闪耀,流淌了一地。几只白肚黑羽、尖喙长尾的鸟雀,立在树叶稀疏的枝头上,迎着清晨的冷风蹦蹦跳跳。
柳溪溪的心情也随着清脆的鸟鸣雀跃起来。梳洗完毕,用过了早膳,步履轻快地朝陆剑一的小院子出发。
此时陆剑一已陪秋夫人用完早膳,闭门在屋内看书。早在津野时,纪崇霖便给了他几本兵书,让他好好读一读。虽然此刻才来学这些,无异于临时抱佛脚,但也聊胜于无吧。
趁着天气晴好,姚千影把秋夫人扶到院子里晒太阳,再把她满头斑驳的青丝散开来,拿了细细的篦子慢慢地梳理。小小的院子里,风和日暖,岁月静好。
柳溪溪推门而入的时候,姚千影脸色微微变了一变。这个三妹妹,原先一次也没来过他们院子,纪云皓这刚一回来,她就上门来了!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淡淡地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怎么把三妹妹给吹来了?”
柳溪溪满心的欢喜,没注意到姚千影语气里的讥讽。笑吟吟地给秋夫人和姚千影行过礼,说道:“我是来找皓哥哥的。皓哥哥呢?”
姚千影神色更是冷淡:“云皓在屋里看书。他吩咐过了,不让旁人打扰。”
柳溪溪听在耳里,却没放在心上。陆剑一说的是不让旁人打扰,可她柳溪溪对陆剑一来说,又怎算得上是旁人?她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下,转身即走向屋子,随手推开了门。
姚千影脸色蓦地大变,正要出言阻止,陆剑一欣喜的声音已然响起:“你来了?”姚千影满腔的怒气霎时如同饱胀的气球被扎了一针,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默立良久,只觉得今日的太阳为何如此刺眼,耀得人心头发堵发慌?
那厢,秋夫人眼神不济,看不见姚千影发青的脸色,还在柔柔问道:“千影,怎么了?怎么不继续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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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轩窗前,柳溪溪坐在桌前,翻着桌上的兵书,不屑地撇嘴:“你还真行啊,先前看医书,后来看账本,现在又学兵法了。看不出,你还是万能的嘛!”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住陆剑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样样精通,样样稀松!”
陆剑一拿着一杯茶过来,重重顿在桌面上,斜挑眉毛看她:“那也比某些人强。除了会浪费粮食,就不知道还有什么用了!”
柳溪溪被噎了一下。陆剑一所言确实不差。自己自来到这个世界,的确没干过什么实事,整一个膏粱蛀虫。可毕竟爱面子,不肯服输,强词夺理说道:“谁说我什么都不会?本姑娘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天下万事,无所不知……”
陆剑一给了她一记鄙夷的白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傻瓜才信你!”
柳溪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瞟到桌上的兵书,突然间福至心田:“我跟你说,本姑娘可是精通兵法谋略,就你这几本兵书,对本姑娘来说那是小菜一碟。要不你拜本姑娘为师,我就勉为其难,指点指点你几招?”
陆剑一面无表情,轻轻拍了拍她肩头:“让开,别碍着我看书。”
柳溪溪啪的一下合上兵书,藏到背后,笑嘻嘻看着陆剑一说道:“我说真的。要不我给你试上一节课?你就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
陆剑一倏忽记起柳溪溪的葵花宝典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丫头这回葫芦里不知又要卖什么药了。嘴角憋不住,微微扬起一道柔和的弧度:“也罢,就给你个机会。若是讲得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柳溪溪横了他一眼:“还没讲呢,你怎么知道我讲得不好?”正了正脸色,摆出一副正襟跪坐的模样,“开讲之前,我先问问你,你可知道什么叫案例教学?”
陆剑一自是一头雾水,狐疑地盯着她。
柳溪溪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所谓案例教学,就是实践出真知。通过对一些实际战役的讲叙分析,让学者从中体会琢磨到兵家谋略的巧妙之道。兵书上所讲的,不过是一些阵法理论,即使你熟读到倒背如流,可若是不能联系实际融会贯通,那也不过是生搬硬套纸上谈兵。所以说,知识来源于实际,还是要归回到实际中去。我们今天,不讲布阵,不讲战术,我只给你讲一个案例,你自己从中领会这用兵之道。”
柳溪溪说得似模似样,虽是歪理,却也有几分可取之处。陆剑一玩味地看着柳溪溪,抬腿踢过来一张凳子,坐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柳溪溪暗自偷笑,竭力端着为人师表的架子,一本正经说道:“我们今天所讲的这个案例,发生在一个朝代不详的某个地方。话说不知哪朝哪代,天下三分,三足鼎立……”
柳溪溪真心感谢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悠久历史灿烂文明,让她有资本足以糊弄陆剑一。一出火烧赤壁,让柳溪溪讲得口干舌燥,也让陆剑一听得入神。
柳溪溪喝了口水润润喉,接着说道:“从赤壁一战可以看出,这战争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并非是兵多势强就一定取胜。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其一,借助天时。若不是江面起雾,诸葛亮何以草船借箭?若不是东南风逆吹,孙刘联军岂能火攻曹军?其二,占据地利。若不是远道而来,曹军怎会水土不服,疾疫遍生?若不是不识当地地貌,曹操怎会以为冬季只会刮西北风,进而大意轻敌?其三,利用人心。自古以来,人心便是最难捉摸最难揣测的东西,可利用好了,却是无往不克的利器。若不是曹操生性多疑,怎会中了周瑜离间计而错杀蔡瑁、张允?若不是曹操刚愎自负,又怎会轻信黄盖诈降?总而言之,这打仗,兵马、粮草、军械,固然重要,可也并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只要筹谋得当,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也不是不可能。”
终于一气讲完,柳溪溪抬眸看向陆剑一,却见他单手支在桌上撑着下颌,眉峰微蹙,凝神沉思,似乎还沉浸在火烧赤壁的故事里。见蒙骗过关,柳溪溪得意一笑:“如何?这可比你看那些枯燥的兵书有趣得多吧?”
陆剑一回过神来,眼里迸射出一抹激赏之色:“我倒还真小看了你这丫头。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故事是哪听来的?”
柳溪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正想着说辞,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却是纪云瑄来了。
纪云瑄一袭白衣翩然而入,将手中几本兵书递给陆剑一:“这是爹爹让我给你捎过来的。”又望向柳溪溪,“三妹妹也在这?”
柳溪溪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剑一已道:“三妹妹在给我讲兵法。”
纪云瑄眼睛顿时瞪得有如铜铃:“讲兵法?三妹妹?你莫不是在说笑?”
柳溪溪窘迫起来,急促地笑了一笑:“嘿嘿,二哥哥,你别听他乱说。我不过是给皓哥哥说说书,解解闷而已。”
陆剑一却不依不饶:“说书?那刚才又是谁说这叫……叫什么案例教学来的?”
柳溪溪恨不得上前去撕了陆剑一的那张嘴,却碍着纪云瑄在场,只得端端正正地坐着扮大家闺秀。在纪云瑄面前,她终归不敢太造次。
纪云瑄看看柳溪溪,又瞟瞟陆剑一,自己拉了张椅子姿态优雅地坐下,理了理衣摆,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是三妹妹说书,那我岂能不留下来捧捧场?”
陆剑一拿过一个茶杯,为他斟了杯茶:“不妨听一听,我觉得有点意思。”
柳溪溪瞪大了眼睛,对陆剑一道:“你还没拜师呢,就又给我拉来一徒弟?”
纪云瑄莫名诧异:“什么拜师?什么徒弟?”
“你别听她瞎掰。”陆剑一对纪云瑄说道,回过头瞪着柳溪溪:“你刚才自己也说了,不过就说说书。哪有听人说书就要拜人为师的道理?”又催她,“快点讲,你二哥还在等着。”
柳溪溪无奈,歪着脑袋想了想:“也罢。再讲一个‘空城计’的故事。”
从马谡失街亭讲起,柳溪溪口若悬河,将诸葛亮大敌当前如何大开城门、焚香抚琴、惊退敌军描绘得活龙活现,不仅陆剑一听得入迷,就连纪云瑄也欲罢不能,索性连午膳也让人用食盒拎了过来在这边用。
终于把挥泪斩马谡也讲完了,柳溪溪嗓子已快要冒烟,仰头连灌了两杯茶下去,刚放下茶杯,就听纪云瑄叹道:“虚虚实实,兵无常势。能够以虚示虚,令司马懿疑中生疑,这卧龙先生真乃神人也!”
陆剑一却眯着眼睛道:“这诸葛亮也未免太托大了。摆空城计就摆空城计,何必自己上城楼。即使司马懿疑心有诈,可叫个神射手潜伏过去,一箭把诸葛亮给结果掉,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管城里有没有埋伏,将领一死,群龙无首,蜀军必要大乱。”
柳溪溪瞠目结舌,瞪了他半晌方道:“那也得有那么厉害的神箭手才行。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么,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地!”
陆剑一痞痞笑道:“原来三妹妹是这般看我的么?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地?倒真叫我受宠若惊。”
纪云瑄从未见识过陆剑一的无赖模样,嘴角狠狠抽了一抽。拉过食盒,将饭菜一碟碟取出放在桌上:“饭点已过,先用膳吧。”
三人围在桌边用餐。纪云瑄给柳溪溪夹了一片竹笙,问道:“三妹妹,你这些故事是从哪得来的?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个问题陆剑一方才也问过一遍,但柳溪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推门而入的纪云瑄打断了。此刻见纪云瑄提起,陆剑一也不由望了过来,等待她的回答。
柳溪溪愣了一瞬,清了清嗓子,舌灿莲花说道:“这个,说来有点话长。话说某年某月的某天晚上,本姑娘夜里入梦,梦见一威武天将,仙瑞缭绕,踏云而来。自言是上天战神,因本姑娘慧根天成,与其有缘,特来相授兵法。言毕,把手中一卷天书往半空一抛,化作一道金光,倏忽钻入本姑娘脑中。本姑娘一觉醒来,胸有邱壑,心怀万卷,自此天地间又多了一个旷世奇才……”
纪云瑄被唬得一愣,张大的嘴巴塞个鸭蛋绰绰有余。
陆剑一却一筷子敲上柳溪溪的头,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拿神灵鬼怪来说事,你就是不听!”
在纪云瑄眼前,柳溪溪本还端着一副娴静文雅的模样,眼下挨打,一疼之下再顾不得伪装,手中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拍,蹬的站起身来,横眉竖目:“要你管!我二哥哥都没出声,你凭什么打我?”
“就凭我是你大哥!长兄如父!知道不?”陆剑一直直回瞪她。
纪云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觉有点不对劲。他们两个,何时变得如此……如此……纪云瑄说不上来。
自他撞破他们的秘密以来,他们两个就一直闹别扭,从不曾好好地相处过。可今日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变了,变得熟稔而随意。对了,就是这样子,熟稔而随意,仿佛多年的知交。
纪云瑄端起茶水漱口,略带担忧地想道,莫非,那一夜的患难与共,让他们死灰复燃了?
这厢柳溪溪却忽的笑了:“长兄如父?”撩了撩裙裾坐下,笑眯眯挨近陆剑一,“那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爹爹’?”
噗的一声,纪云瑄口里的茶水尽数喷出。
陆剑一一脸的哭笑不得。这小妮子别的本事不见长,脸皮倒是一天厚过一天了。
用过午膳,陆剑一要去军营巡视,纪云瑄要去找安家齐,正好同路。柳溪溪独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小院。
午后的街头一片寂静,空荡荡的杳无人迹。寒风掠过,落叶萧瑟。
陆剑一和纪云瑄并肩而行,脚下枯叶发出脆而轻的细响。静默无声中,纪云瑄忽而开口,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云皓,你还记得当日三妹妹神志恢复清明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怎么不记得?当日,在那辆外表朴素内里奢华的马车里,他说:“从今以后,我对她,发乎情止乎礼,必不叫纪家的声誉有半点玷污。”陆剑一默了一默,低低说道:“我从未忘记。”
纪云瑄微微颔首,也不多说,径自举步往前而去。
长风从街道的另一头倒灌而来,卷起地上零星落叶,打着旋儿身不由己地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