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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陆剑一回归泽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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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纪崇霖领陆剑一、安家齐回泽平,纪云峰带着大队兵马留驻津野。
陆剑一回泽平的那一天,柳溪溪正于屋内收拾衣物。天气渐寒,纪夫人命人送了些御寒棉衣过来。柳溪溪正一件件叠好归置衣柜,忽的听得墙外喧闹,有人嚷嚷纪崇霖领军回归,现正入城。柳溪溪手里动作一顿,把衣服一扔,往城门方向疾跑而去。
柳溪溪赶到的时候,大军已入城。道路两旁万头攒动,人群争相围观。不断的有兵士手持长矛隔开汹涌的人潮,为入城的大军清出道路。
柳溪溪到得晚了,挤不上前。隔着涌涌人群,远远望见纪崇霖缓辔徐行,慢慢入了城门。陆剑一与安家齐紧随其后,两人皆披盔戴甲,一身戎装。相隔太远,又有银光闪闪的头盔挡住了他们大半面容,看不清他们面上表情。
安王爷领着原先泽平的知府易楠迎上前去,与纪崇霖低声交谈了几句,便携手同乘马车而去。陆剑一与安家齐两骑并行,跟在其后。
午后熙阳明旭和暖,仿若绸缎般徐徐铺展开来,给行进中的大军镀上了一层柔柔的金光,缓和了他们身上玄黑铁甲的萧杀之气。但这一抹暖色到了安家齐和陆剑一那里却戛然而止,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大刀凌空斩断。
不知是这一身冷冰冰的铠甲,还是这段时日战场上生死相搏的杀戮,让安家齐褪去了原先那浪荡公子的轻浮之气。柳溪溪依稀有种错觉,不过短短半月,眼前的安家齐已变成了另外一人。先前那个踏雪寻梅、青梅煮酒的文雅公子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静而阴郁的陌生人。
纵使柳溪溪觉得奇怪,也没有在安家齐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不过一眼瞥过,她随即把目光粘到了陆剑一身上。她从未见过重甲在身的陆剑一,银盔铁铠把他身上冷峻酷烈的一面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仿佛出鞘的宝剑,浑身都散发着凛冽森冷的锋芒。这样的陆剑一,柳溪溪只在从安王府逃亡出来的那一夜见过,此刻重见,令她不由有些恍惚,这就是她以前所熟悉的那个不羁剑客陆剑一么?
陆剑一仿佛有所察觉,微微侧过脸庞,眸光朝柳溪溪这边扫视过来。柳溪溪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只见他略一打量后,复又转回头去,继续策马前行。她不知道,银盔下的陆剑一,嘴角不为人知地绽出一缕清浅的笑意。
大军渐渐走远,人群也随之散去,街上慢慢恢复了平静。柳溪溪正欲返身离去,无意间一回眸,登时顿在了原地。远远的街角处,姚千影带着玲珑,正站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她。高耸的粉墙挡住了明亮的阳光,阴暗的角落里,姚千影仿佛黑夜里的一缕幽魂,诡邪而寒气森森。
满天灿烂的阳光中,柳溪溪却觉得一丝寒意顺着脊梁爬了上来。可是,大家终归是姑嫂,既然相逢,总得问候一声全了礼数。柳溪溪定定心神,举步上前,正要走过去寒暄,姚千影却视若无睹,折身领着玲珑从另一方向扬长而去。
柳溪溪身形顿在了街道当中。姚千影,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陆剑一之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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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安王爷在原先的知府官邸为纪崇霖举办庆功宴,大肆宴请。纪府的女眷也出席了。柳溪溪名义上终归是安王府的世子妃,与安家齐同坐一个案席。
如纪云瑄那日所言,安家齐并未再提及安王妃身亡一事,如以往在景州时人前做戏一般,与柳溪溪相敬如宾,客气中却又带着疏离。两人同列一席,貌合而神离。
陆剑一的案席在大堂另一边,与姚千影共坐。宴会上人多眼杂,身旁又不断地有将领前来敬酒道贺,他一直未能寻得机会与柳溪溪交谈。隔着大半个高堂,穿过济济人头,他状似无意地把眼光向柳溪溪的方向瞄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会心一笑。
酒过三巡,宴至酣时。席上有将领喝多了两杯,开始言语粗鲁行为无状起来。纪崇霖见状,朝纪夫人递了个眼色。纪夫人心领神会,领着一众女眷行礼告退了。
安家齐由始至终情绪不高,此刻也借口不胜酒力,先行退席了。
柳溪溪夹在女眷当中,先行他两步,见他一人在后面踽踽独行,心里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忐忑起来。现今那一排小院都已分配出去,安家齐此番回来,该不会要宿在她的小院里吧?
纪夫人也瞥到了安家齐的身影,停住脚步回身唤道:“家齐!”安家齐上前行礼见过。纪夫人温言问道:“你刚回来,你父王可曾告知你要宿于何处?”
安家齐缓缓摇了摇头:“未曾。”
纪夫人笑道:“你父王是个男子,事务又繁多,于琐事上难免粗疏。我猜他恐怕也是忘了跟你提及此事。三丫头已分了一个院落,你跟她住在一处便可。院里若是有什么东西短缺,回头叫三丫头给我说一声,我让人送去。”
安家齐却犹豫起来,眼神复杂地瞟了柳溪溪一眼,说道:“多谢岳母好意!只是家齐军中还有事务未了,仍须前去处理。今夜恐怕得宿在营地里了。军务在身,请恕小婿先行告退。”言罢一礼,转身往军营方向而去了。
见安家齐远去,纪夫人拧头责备地看了柳溪溪一眼,却碍于旁人在场,数落不得,一腔怨气只能闷在心里。
柳溪溪丝毫不以为意,暗暗松了一口气。安家齐夜宿军营,正中她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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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新月弯弯如钩,碎星闪闪发亮,缀在黑天鹅绒似的夜幕上,钻石一般璀璨。三两缕风过,浮云虚飘,树影婆娑。
柳溪溪躺在床上,碾转反侧,难以入眠。自陆剑一回来后,她一直未能与他说上话。只想问一声是否安好,只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静夜里,巷子里遥遥几声犬吠,夹杂着纷沓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相互道别的人声。子时已过,官邸里的庆功宴也该散了吧?陆剑一,该回来了吧?
更深露重,人声渐消。柳溪溪再也躺不下去,翻身而起,披衣出了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墙之隔的小巷万籁俱寂。陆剑一,他会不会也跟着方才那些人一起走了?柳溪溪想着,抬手拔了门闩,打开了院门。
院门堪堪打开,柳溪溪就怔在了门边上。巷子对面的墙边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双臂环抱,背抵砖墙,似是已伫立良久。溶溶月光下,他的一对桃花眼清清亮亮,堪比夜空上的点点寒星。
看到柳溪溪出来,陆剑一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绽开一个喜悦的笑容:“溪溪?你怎么出来了?”
柳溪溪满怀惊喜,眼里笑意温柔:“我……我出来找你。你呢?又为何在此?”
陆剑一走上前来。纵然他向来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有些赧然:“我听他们说,你住在这个院子里……就过来看看……”哪怕看不到人,能离她近一点,知道她就在一墙之隔内静静安睡,也是好的。
难得看到陆剑一不自在的模样,柳溪溪不禁莞尔。用眼光细细地描绘他的眉眼轮廓,柳溪溪心疼叹道:“你瘦了!”话刚出口,便听见陆剑一也感叹了一声:“你瘦了!”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彼此同时一怔,却又相对而笑。
“你是头一回上战场吧?有没有受伤?”虽然已细细打量过他,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柳溪溪仍不能放心,问了一句。
陆剑一摇摇头:“没有,我根本没上战场。我从未打过仗,不晓得如何领兵作战。爹爹这回不过是让我跟去历练历练,见识一下。”陆剑一只说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说出口。他虽没有真枪实剑地上阵杀敌,但在攻城的前夕,他却孤身一人潜入敌营,不仅窃了敌军的城防布图,还一刀割掉了敌军将首的脑袋。这一战,他也是立了大功的。
柳溪溪不知其中内情,略略安心。
陆剑一抬眼望了望院内简陋的平房,问道:“这里条件有限,你可还住得惯?”
柳溪溪嗔他一眼:“你忘了?凤鸣山的小木屋我都住过了,这里更不在话下。”
陆剑一俯首,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这里虽不能与景州的纪府大院相比,但比起他在凤鸣山上的小屋,确实已是好了太多。他低低说道:“那时候,委屈你了……”
“不委屈。那时候,我很快乐……”柳溪溪轻声回道。
天边一钩斜斜的弦月,星光灿烂。柳溪溪的脸似乎也被这澹澹月色所沾染,明皙莹润,浅浅地晕起两抹嫣红。陆剑一痴痴凝望着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似要抚上她脸庞,最终却停在了她鬓边,只为她将被夜风吹乱的一绺头发绾到耳后:“夜深了,回去睡吧。”
“嗯。”柳溪溪轻轻应了一声,身形却分毫不动。
陆剑一斜睨她:“怎么还不回去?”
柳溪溪回道:“你先走。”
陆剑一坚持:“你先关门。”
僵持不下,两人相视而笑。未几,陆剑一妥协,望着柳溪溪道:“同时?”
柳溪溪点头。
陆剑一遂转身,柳溪溪也慢慢地掩上门扇。陆剑一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却见两页门扇已缓缓合拢,只剩巴掌大的一道缝。柳溪溪就在这道门缝里,对着他温柔地笑。
陆剑一心里泛起一股柔情。冲柳溪溪挥了挥手,转头踏着星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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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设简单的屋子里,灯光如豆,飘灭不定。
姚千影手托雪腮,在桌边一顿一顿地打盹。院子里传来吱呀一声的推门声,霎时将她惊醒了,猛跳了起来,打开屋门迎了出去。
陆剑一正背对着她闩门,听见声响回头,看到衣饰整齐的姚千影,讶然问道:“你还没睡?”
姚千影甜甜一笑:“夫君夜饮未归,我如何能安然入睡?”
陆剑一淡淡一笑,率先进了屋子。姚千影跟进来,替他脱去大氅,又拧了热毛巾给他擦洗。闻得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姚千影体贴问道:“要不要我去厨房煮点醒酒汤?”
“不必。这点酒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时辰不早了,早点安歇吧。”陆剑一说着,抬手解衣扣。
姚千影挨上前来,帮他一颗颗解着扣子。纤细手指柔若无骨,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喉结,触碰他的肌肤。他们已有半月未见,可不正是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正壮年,她正青春。姚千影呼吸渐渐急促,绵软的身躯大半都倚靠到陆剑一身上,脸颊飞红,眼神迷离。
陆剑一注意到她的异样,心里一动。抬手抓住了她正解他衣扣的手:“千影,我有点口渴,帮我倒杯热茶来。”
姚千影一怔,回过神来,望向桌上的茶壶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么晚了,茶壶里的水都已经凉透了。刚刚最后的一点热水已给你拿去擦脸了。”回过头,冲着陆剑一温柔笑道,“你且等等,我去厨房烧水,很快就好。”
陆剑一笑得温文尔雅:“有劳了。”
一刻钟后,姚千影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碧螺春回房时,陆剑一已躺在床上呼呼睡得正香。姚千影托着茶盏,倚在门边怔怔站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