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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章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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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宴请很多,从前李承勋在太极宫中只有偶尔被人想起时才会去参加,如今到了大明宫,身份又是太子,几乎每一场宴会都少不了他。
每年春天宫中都会举行射礼,这是自周朝便传下的习俗。往往都是在开阔的东内苑中举行。来参加的不仅有宗亲皇族,还有朝中以及各地的官员。
李承勋射箭的技艺平平,只是幼时在东宫跟云阳学过一些。昭文太子出事后,李承勋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学了。到大明宫之后,虽然延英殿有专门的靶场,皇帝却没有为他安排专门的老师教习骑射。无论多有天分的人,不勤加练习也会荒废,更何况李承勋这种没有多少天赋的。
射礼将近,李承勋每日清晨都会早起到延英殿后的靶场练习,今日不小心忘了时间,不记得吃早饭不说,等到陆九龄来了,竟然找不到李承勋的人。陆九龄本来就性情古怪,上了年纪愈发的坏脾气,不满的到了后殿。看到李承勋箭箭难以命中靶心,便拿起一旁闲置的弓箭,从李承勋身边射了出去,第一箭便命中红心,第二箭竟又将李承勋射在靶上的箭射穿。
“太傅。”
陆九龄冷哼一声,答道:“殿下若是想学,臣教你便是。只是就算赢了春射,于殿下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李承勋无奈地说道:“到不是想赢,只是不想输的太难看。”
陆九龄听了,面色微动,之后不悦的指导了些时日,到了春射那日,李承勋依旧是成绩平平,不过如他所愿,没有输的太难看已经满意了。
齐王如往年一样夺了头筹,得了皇帝的赏赐后,从李承勋的座次前经过,向他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李承勋笑了笑,并没有计较齐王的无礼。可齐王却被他这反应惹怒了,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却又不好发作。
待射礼结束后,李承勋送皇后回宣徽殿。自从搬进大明宫之后,母子二人到没有机会天天见面。隔个两三天李承勋才能去问安一次,皇后也不能留他太久,只是问一下日常的生活,考察一下他的功课。在这宫中,若不能事事谨小慎微,恐怕等不到皇帝来发难,便自己走投无路了。
等回了殿,却听到宫人来报,说陆九龄送给自己的那把弓被齐王半路夺去了,还说要想要自己去取。
李承勋听了随口说道:“小孩脾性,送给他便是。”
等陆九龄来了,李承勋说与他听,怪老头也是一句:“那弓平日也是扔在库房,送于殿下了,就不用与臣说如何处置。”
齐王发难不成,到是又被气着了。
春天太液池边的柳条生的极好看,李承勋送陆九龄出宫后,便沿着太液池看风景,未走多久,却见湖边一棵柳树下,一个小孩正抱着一个什么坐在地上。
等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是五岁的江陵王李承澜,他正抱着一只个头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猞猁,头埋在猞猁身体里,小声的啜泣。
那猞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李承勋走进时江陵王并未察觉,他将手放到猞猁的身上,这头猞猁身上已经僵硬冰冷,看来已经死去不短的时间。
“五郎?”
江陵王抬起头,两眼通红的看着李承勋,忽然,抬起手狠狠的打了李承勋的手一下:“不准碰弥央!”
李承勋忙把手拿开,“抱歉。”
江陵王哭的很小心,见李承勋来了,连啜泣声也没了,就是抱着那只死去的猞猁,身体发颤。
“五郎,你在这坐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江陵王小声答道。
“三个时辰啊……已经够了,我想弥央他现在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江陵王抿着嘴,不吭声,却把那猞猁搂的更紧。
李承勋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都说入土为安,我们把弥央埋了,好吗?”
江陵王摇摇头,不说话。
李承勋接着说道,“可你一直抱着它,也终究不是办法。”
江陵王还是不吭声,不点头也不摇头。
“就埋在你的殿后,种上柳树,你只要推开窗子,就能随时看到。好吗?”
江陵王抬起头,两眼发红的看着李承勋,抿了抿嘴,点点头。
李承勋便要叫远处候命的宫人过来抬这只猞猁,可是刚开口却被江陵王拦住:“不要他们碰!就是他们害死了弥央!我自己把弥央带回去!”江陵王吼道。
“你抱不动的,让二哥抱回去行不行?”
江陵王看着李承勋,答应下来。
一头猞猁五六十斤,李承勋抱起来挺吃力,走一会儿便要放下来歇一歇。等到了江陵王的少阳殿,胳膊已经又累又酸了。
特意命人挖了一个大坑,江陵王把弥央平日睡的垫子铺在土上,又拿来一个毯子给弥央裹住,才让李承勋把它放进去。
宫人刚埋下一把土,却又被江陵王拦住。
“二哥,我再看一会儿弥央好不好?”江陵王看着李承勋说。
李承勋点点头,摈退了其余的宫人,后院中只剩下了两人。
江陵王掀开沾着土的毯子,看着弥央紧闭的双眼。
“我第一次见弥央时,它像只猫一样大。”江陵王说,“娘说,它会和我一起长大,等我们俩都长大了,就可以一起去打猎。我一直想着,以后可以骑着马,带它去骊山打猎,那样多威风。”
“弥央一点儿也不听话,让它往东,它就偏偏往西。让它不要吃什么,一定吃给你看。还总是气我。”江陵王顿了顿,“可是娘走后,我就只有他了……”
“弥央比我长得快,可是……”江陵王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可是弥央,你为什么没有等我长大就丢下我……”
江陵王抓起一把黄土撒了上去,哭着说道:“弥央,再转世要去找个好主人吧,都怪我,没办法好好保护你。”
五岁的孩子手很小,一次抓的土不多,可是却固执的不让李承勋帮忙,一把又一把的把土撒上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陵王才将弥央的小坟墓建好。李承勋帮他在弥央的小墓旁中上一颗小柳树,安慰他这棵柳树可以为弥央引魂。
江陵王点点头,却还是在那哭。李承勋带他回到殿里,给他净手,用皂角一点一点洗干净指甲中的泥土。换了第二盆水时,又顺手给他洗了洗脸,可是江陵王的眼泪好像止不住似的,一边擦一边流着。
“五郎,无论是我们还是弥央他们,都会有离开这个世上的时候。”李承勋继续给江陵王擦着脸,耐心的劝他。“我知道说这些有些残忍,但是越长大越要习惯这些,因为之后离开你的会越来越多,不让自己坚强起来没有人能帮到你。”
“二哥……”江陵王声音发颤的说着,“大道理我都懂,我知道弥央回不来了,可我就是心里难过,我就想哭一会儿不行吗?”
李承勋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江陵王的头,“行,心里难过,能哭出来很好,想哭就好好哭吧!”
江陵王听了,忽然扑到李承勋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弥央是娘留给我的,娘不要我了,父皇不理我了,弥央也走了……为什么都不要我……为什么……为什么……”
李承勋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江陵王死死搂着李承勋,越哭声音越大,泪水把李承勋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却仍然没有停。
江陵王的少阳殿很大,李承勋抬头环视四周,到是想起了幼时的自己,一个人住在承庆殿时的日子。记得那时候只是每日跟着林学士识些字,林学士教的糊弄,常常上课上到一半就去教宫女下棋,自己就在殿中一个人看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段日子连说话的人也没有,渐渐也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跟人说话,被东宫的侍卫当成刚入宫的小哑巴。想着想着,不禁又想到了云阳和昭文太子。
难过能哭出来真好,李承勋搂着江陵王心里想,像自己这样,什么感情也表达不出来,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