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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会面 ...

  •   不管和姐姐僵直到如何地步,日子是得好好过的,姜白笙的状态离行尸走肉非常遥远,却多了个不知名的毛病,老老出神,魂儿都丢了。
      “白笙。”图书馆内,钱非雪忧心地看着她。
      第五回发呆了,眼珠子木木地看着窗外快谢了的冬梅。听她呼喊,方如梦初醒,却总心事重重,没了往日恬淡的气息。
      “你和你姐姐不能那么下去。”钱非雪斩钉截铁地断言。
      姜白笙拿出一块绣布,苦苦一笑:“这个星期五是姐姐的生日,我早就绣好了的。”却因这件事略有改动。
      “呀,倒是精致。这两行字……”钱非雪粗粗瞟过,在底下瞅见两行绣的齐整的小字。
      “是我加上去的。打算明天快递给她。”绣布太小,她发挥空间有限,只能拣最要紧的说,这个是抱枕,希望姐姐能时常看见。
      钱非雪颇是喜欢:“这礼物好,又诚心又美观。”
      抱枕什么的,非常实用,裱框的十字绣反而只有装饰的作用了。
      “我本来的打算是抱枕加一套护肤品。”可如今的情势,她半分不敢送过去,只会让姐姐愈发憎恶自个儿。
      “你千万别送了,这个足够。”护肤品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钱非雪见她怏怏不乐,也很同情,大半个月来,人虽只瘦了一点,往常的精神气儿全部没了,说话做事要么迟钝慢一拍,要么静默寡言。
      她慎重地问白笙:“你和他预备怎么办?”
      “他,我……”姜白笙支支吾吾,最后浮出抹无能为力的淡然,“对不起姐姐,不能再对不住他了。我不是舍不得那些钱,只是,他…叫我怎么开口。”
      从一开始,姜白笙又如何不知道这是个死结呢。
      选择了这条路,哪怕鲜血淋漓也得走下去,姜白笙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享受和痛楚大多时候是共同存在的,端看你受不受得住。
      不过一般而言,两者不会并重,所以很好抉择。可这回,她不忍叫姐姐难过,也不愿意倒退回原点。
      自然,一切得自己背负。
      此刻,姜白笙口中的他正坐在一家临街的便宜茶馆里,神情淡漠而慎重,他素来沉思的眼眸慢慢定格在匆忙赶来的一位妇女身上。
      那天得知白笙和姐姐闹开后,顺手记下她手机中姐姐的电话号码太过轻而易举。
      不过他并未冲动,按兵不动地冷眼旁观。
      但显而易见的,他对姜白笙的在意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大半个月来,见她愁眉苦脸,茶饭不香,他连做点那事的欲望都没了。
      可满满的不是烦躁,而是怜惜。
      他也很好奇,玩笑过“你为什么不与我分手”,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处。
      姜白笙明显惊呆了,半晌才道,“我并不后悔,姐姐的反应我早料到的。”
      有点不明白她的想法,既然预料到了,为何还这般放不下?却从她一针一线的用心里明白,喔,和她断绝关系于姐姐并非全是坏处。
      可到底是疼爱了她那么多年的亲姐姐,一时半会释然不了。
      上午时分,他置下手边的活计,打了个电话给这位名叫“姜白第”的女士,他还纳闷,这名字比白笙还怪。
      姜白第接到这通电话,惊怒交加,好容易才凝神静气。
      于是相约在这儿好好谈谈。
      至于谈话的内容,谢忱是不会如姜白第所愿的。连正主都没有分手的打算,他谢忱并不是呼之即来,不挥之就去的男人。
      第一眼看见谢忱的瞬间,姜白第眼神微不可查地紧了紧,不是她想象里年过中年的大叔,也不是流里流气的公子哥。也算是开过市面的人了,她不会看不出这个男人不好应付,而且是真正的事业有成,沉稳练达。
      “你好。”姜白第默默垂下眼睑。
      “姜女士,幸会。”谢忱已经打量完了她,不动声色地品茶。
      姜白第并不是暴躁冲动的人,但碰到妹妹这事,性情再沉,也耐不住一腔愤懑的情绪,她先发制人,声音不大却严厉,振振有词:“这位先生,我是谁想必你也知道。白笙她年纪还轻,难免不懂事,一时岔了路。而先生,以你身家本钱,经历地也不少了,新鲜也新鲜过了,和我妹妹断开关系吧。”
      不是没和聪明人打过交道,愈是心眼透亮,愈是要单刀直入,说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着实是浪费口水。
      茶馆坐落在市中心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周围都是人来人往的学生,时间点儿掐得很准,饭点时分大家都忙着填肚子,没有人会来这处破落且无趣的小茶庄。
      所以前后左右无人,说话是极为便宜的。
      谢忱默不作声地抚了抚通体剔透的茶盏,淡淡道:“感情的事情,总得你情我愿。白笙和我处得好端端的,不至于到那步。”
      从儿时起,他就不是那种亦步亦趋,任人左右的人,连老子都叫他摆平好几回了,又怎会买姜白第的帐。
      “好一个你情我愿!”姜白第咬了咬牙,愤愤不平道。
      谢忱却置之一笑:“我何曾逼过她。”
      讲得露骨些,这便是一场郎情妾意的交易。
      这般云淡风轻的措施叫姜白第一张憋得通红的老脸愈发耻辱,眼眸中慢慢倾泻出几分难以启齿的哀求和颓然。
      “你不会懂的。”姜白第软下汹涌了几秒钟的气势,叫谢忱不由暗叹,果真是姐妹俩,脾气都是一等一的软绵,没有凶恶的本钱。
      “其实,我也很好奇。”谢忱放下这副高高在上的做派,神色诚恳且认真,道,“白笙她很少诉说她的艰辛,但我感觉的到她从前所受的种种困难和……委屈。”
      听得这咬重了的委屈二字,姜白第先前激发的怒气早消散了。
      毕竟以她的立场,是断断没有那个资格去指责这个男人的,套用她自己的话,妹妹是心甘情愿的。
      “她没和你说过?”
      谢忱云淡风轻地一笑,眉宇间是无限的俊逸和闲散,眼中偶尔迸发的精芒昭显着他无与伦比的睿智以及涉世颇深的老练。姜白第抚了抚额头,只觉荒谬,妹妹是如何拴住眼前男人的心的?
      “白笙什么性子,你是她姐姐,应当比我更清楚。”
      不待姜白第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抿着口茶,吐出一句更尖锐的话来:“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窘迫地连学费都凑不齐,两只脚明明不一样大,却只能挤在小小的鞋子里遭罪。我几次三番想问,为什么她不申请助学贷款或是贫困补助?”
      这句话似乎准确地击中了姜白第的软肋。
      姜白第略带凄苦,慢慢叙述道:“想必你也清楚,我们家里头的情况。我是老大,白笙是老二,下头一个小妹和两弟弟。父母没有负担五个孩子读书深造的经济能力,我便不用说了,只可怜白笙。她自小性子孤僻,不太讨父母喜欢,家中孩子又多,不缺她一个卖乖讨巧。白笙很会念书,悟性也高,甚至能说是我们村里的女状元。”
      “女状元?”谢忱微露疑惑,一个事实却慢慢在脑海中成形。
      “她没说吧。”注意到谢忱迷惑不解的神情,姜白第笑意苦涩,喝了口水,继续道,“白笙样样好,就是喜欢什么话都藏在心里,闷声不吭的,吃了多少苦头也打落牙齿或血吞。至于那女状元……更是讽刺。”
      听着她慢慢讥诮,凌厉起来的语气,谢忱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从第一眼定格,谢忱结合了白笙寻常的描述和自我的感观,初步认定姜白第生性仁厚,踏实勤恳,很难有这种半讥半讽,不合常理的调调。
      “她一次能过注会五门,实在很难想象她高考是怎么考的。”谢忱坚信这里头注定有隐情。
      “白笙参加过复旦千分考。(假设在贵州设点)过了笔试,面试,只需上一本线就能进。”姜白第神情沮丧,没注意到对面男子捧着茶杯的手指已渗得发白。
      “她高考发挥不错,全省八十九名。是能进清华北大的分呢!”姜白第似乎沉浸在那时的喜悦和自豪中,但又瞬间感伤,黯然道,“她填的是上海财经的ACCA,下面几个是金融学,会计学,我也记不清了。可惜……”
      “是滑档?”谢忱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手指,面色极为沉重。
      作为一个上海人,他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上海的大学对本地生是百分百的录用,不会出现调走你档案就退回去的现象,以致你错过第一批的投档,只能被滑档。
      姜白第僵硬地点了点头,麻木地说:“那届财大几个好专业的分比复旦还高,白笙她偏爱财大,没有在提前批填复旦,就这样失之交臂了。知道这个消息,她当初懵得整个人都傻了,滴水未沾地睡了两天,吓得我都以为她想不开了。”
      “怎么不去复读?”谢忱沉痛地合上了双眼。
      从方才就饱含讥讽的姜白第忍不住地齿冷道:“父母打小就不爱重她,如何肯白养着她。他们甚至想叫白笙直接放弃学业来上海打工!”她稍稍平复了胸腔喷薄的怒气,“为此便拖着,白笙没有坚持复读,暑假去工厂做了两个月的操作工,我又补贴了她些,总算能来大学了。”
      “既是如此,办个贫困证不花一分钱。”谢忱点出关键。
      姜白第难堪到了极点,死寂了良久,才磨出话来:“第一年寒假,白笙是抱着一线希望回去的,盼着父母能通融些,稍稍帮衬一二。可他们太过分了,居然叫白笙辍学和人去相亲!”
      !
      谢忱维持不住面上一贯不变的安然自若了,姜白笙这种最是好说话的性子,必然能“体谅”父母重男轻女,偏爱弟弟的思想,不至于冷硬到这样。
      可如果还添上这一遭,那么便无人肯认这般薄情寡义,视女儿如货物的父母了。
      “其实也不算相亲,那男人和我们家是自小熟识的,双方家长都有这个意,近几年收成又差,眼看着下头一妹两弟都要高考了,爸妈实在没辙。”姜白第脸上交织着痛惜的恨意与辛酸的怜悯。
      “莫非她的弟妹书念得比她好?”谢忱隐隐含了怒气。
      “咱们家农民出身,哪里会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姜白第惨笑地解释。
      谢忱言辞锋利而尖锐:“于是便要大的让小的,姐姐卖身供弟弟求学吗?”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今儿居然有了真见识!
      “你——”姜白第猛地抬头,却见他目光凛然,似有对妹妹的无限怜惜。
      一念及白笙,姜白第再也无法为父母的做法描白,只颓然一叹:“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替白笙鸣不冤的,咱们那地儿,家家户户都是这般的风俗。到底女孩干不了力气活,还要嫁人,小子能续香火又能养老……若是家中孩子少些,不至于过得这样……”
      未开化的穷乡僻壤,父母又是老一辈的守旧分子,母亲甚至连名字都不太会写,日夜操持家务,忙时下地帮活,闲时打零工挣钱,年纪不到五十却白了半边头。父亲起早贪黑,奔波县城和家中,会点技术活,收入还算可观,却也是在家中只有两个孩儿的前提下。
      村中的姑娘一般都不念大学,二十左右回来相亲,双方觉得不错的话,就可以摆酒换彩礼了,年后男人带着新媳妇去打工,再一年回来,多半领着个小崽或挺了个肚子。
      “我只以为她少时清贫,家计困苦,不曾想是这样的委屈。”谢忱淡漠道。
      姜白第咽了咽口水,神色哀戚:“打从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我就极力反对。白笙的性子背景注定她这辈子都没法出人头地,过不上大富大贵的好日子。熬了二十年的贫穷,一朝过上了好日子,可你跟她不是长久之势,待她回归从前,如何受得了?”
      “换言之,她将来无法富贵一生。那么还是别体验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罢。”
      依照她初步的设想,自己的妹妹大学毕业后在某家企业或事务所里做一个小小的出纳,运气好点,能当个组长啥的,再高不可能,妹妹也受不住。然后寻一个条件差不多,在上海打拼的外地小伙子组成一个家,买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一生为还房贷,为养孩子而奔波计较。
      姜白第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对面男子沉静的表情趁热打铁:“我相信,先生你不会给我妹妹什么不切实际的承诺。所以,你们之间,就到今日为止吧。”
      谢忱抬眸注视她,蓦地微笑,清冷如霜:“白笙她是守得住本心的人。”
      “我知道。”
      “那么,她可曾因物质上的富裕变得虚伪做作,爱慕荣华?”
      “…没有。”姜白第艰难地吐出这两字。
      谢忱悠然远视,神情恍惚,娓娓道来:“她从前早餐只吃两个馒头,十二点下课早就饿瘪了。一天的伙食费大约十五元,能吃到什么油水。而如今,她早餐能吃两个肉包,加一杯热乎乎的粥。一天餐饮开销也不到三十。”
      和他那会儿一比,三十块尚且不够一顿好吃的。
      “虽说能勉强度日,但是她日日被金钱所困扰,夜夜被生活所逼迫,生活对她无一分乐趣。看一件衣服只关心标签,吃一顿饭只在乎价格。你这个姐姐不心疼,我尚且都心疼。”
      喔,没有一个姐姐听到心爱的妹妹日子过成这样而不痛悔,她捂住脸,苦不堪言。
      “她能认清自己,我对她好些又何妨。劳烦你对她也宽容些。”
      他懒得多费唇舌,抽出张一百起身离开。
      今日的收获已超乎他的预料,晓得她过往的最大辛酸,谢忱徐徐呼出一口气,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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