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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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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院里平静。
亦年不似从前那般絮叨,时常不见他的影子,偶尔在房间里一呆便是一整天。九竹喜在竹林里静坐,也是少见。
白昼则是日日坐在院里那棵梨树下的长椅上闭目养神。难免和笑厌斗嘴争吵,但每次都只能悻悻闭嘴。
想起平日里和笑厌争执总是挫败,无奈叹道:“大皇子的性子越发刁钻了……”
原本神色温缓的笑厌走到厅前,不恰巧地听到白昼的一番感伤,嘴角抽搐,脸也冷了大半。
白昼正微闭双眼,惬意感受着阳光,就听身旁传来冷哼声。不等他反应,一道刀手已经落在他的肩上,疼得他“呲”地倒吸一口凉气。
猛地睁开眼,却见笑厌泰然站在一旁,目光如水,盯得白昼一阵寒颤。
“大皇子,您下次下手时记得说一声!”哑声片刻才吐出这么一句话,也算是做贼心虚吧。
白昼皱起眉头检查伤口,一边小声抱怨,“这明明是欺负弱小,亏你还是习武之人呢……”其实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修长的手指轻巧一拨,衣襟被解开。褪至手臂,露出白皙的肩膀。一道红色印记引人注目,耳边顺时传来白昼的惨叫声,“都红了!”
只顾兀自的演着,未曾发现身边的笑厌脸色微变,眸中闪过莫名之意,转瞬平复。
笑厌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故作随意地瞥了一眼白昼肩上的红印,嘴上全然不忘嘲讽说:“我不过是轻轻一碰,谁晓得你比女子还要柔弱。”说着便是一声嗤笑,气得白昼说不上话来。
半响之后,白昼似泄了气一般,“我不与你计较……”也不知这话是说给笑厌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下山出了村子就是妄生城,城的名字是帝君亲赐。
即便妄生同往生相近,也没有人认为这是个不详的名字,相反,众人皆以这个名字为喜。他们把往生释意为新生。
许久以前,妄生城尚是个独立古国,名为巫。国中原存有许多古老的节日与礼仪。但是随着旧国易主,国中动荡难平,导致巫国里许多古老的习俗未能延习至新朝。
尚存的只有一个用来祈福祷告的节日,后人把它称作巫祭。
每年巫祭前后都是妄生城最热闹的一段时间。众人筹备祈福事项,忙得不可开交。往往此时会有不计其数的外城人来到这里,为的是凭借古老仪式祈求平安。
系带为结,缠发与之。
始初的巫祭,是巫国男女结欢的日子。从前巫国的女子多因害羞不善与人交流,才有了这样一个节日,为的是促成美好姻缘。而这些,有心人自然是知道的。
巫祭又称结绳,妄生城中男女多选这一天表明心意,结成连理。
这日,村中出现一个不常见的身影。
“那不是白先生家的孩子吗,怎么独自跑下山了?”
“要不要去和白先生说说,这万一出了什么事……”
“不会有事的,九竹那孩子就很懂事。他和九竹一般大,哪会出什么事。”
“这可说不准,你忘了前几月疫病时出的事了?”
只听村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终没商量出对策……
一间老旧的房前,亦年正和一位白发老人并肩坐着。偶尔村民途经他们的身旁,不经意听见老人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述说着自己的往事。
“那是你喜欢的人吧?”老人面容慈善,灰褐色的双眸里流露出对过去的怀念。
亦年一愣,见老人摆出一脸“我知道”的表情,赶忙撇清说:“怎么可能?!”
老人笑了两声,仍是一脸明白意味。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算日子,巫祭也快到了。在那天,你只要将一条红带子系在她的手上,就能保她平安……”
顿了许久,又听老人故作神秘地继续说:“并且,你就可以心想事成咯!”
话落,亦年一脸质疑。嘴上说着“不过是骗小孩的把戏”,可事实上……
当天边最后一缕残光被那不留情面的黑夜掩盖,妄生城亦是迎来了久违的璀璨华光。
家家户户点亮门前的大红灯笼,万家灯火迷了众人眼。世间万物在这一刹陷入永恒寂静。
光影之下阑珊之中,来往的陌生面孔都被崭新而华丽的外衣包裹,墨发间点点晶莹闪烁。摊贩叫卖满目琳琅,远处流光淌过的河边,一个豆蔻少女掩面笑着,飘摇的衣袖拂过人心。
白皙的腕上红带随夜风轻扬而起,在这迷惘的夜色里。一盏盏天灯飘向坠满银饰的天际之河,又在人们的注视下逐渐黯淡无影,闪耀不过几秒。即便如此,这般场景仍华丽得堪称壮观。
繁华街市上一抹淡色身影被挤得左右摇晃,瘦小的身影最终淹没在人群中。晃荡了许久,终于在市井的某家旅店前找到一方空地。站住脚后,九竹就这么看着面前的人往来穿梭,百无聊赖。
不时有路人经过,对身旁的人低语道:“这女娃长的真好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被九竹听得清清楚楚……
自一进城开始,四人就分散了不知对方去处。
笑厌不心急,悠然地寻了一家茶馆坐下。看着花花绿绿的大街,透过这虚假迷离的尘世,想要将一切了然于心。虽然年仅十二,但是笑厌做事把握分寸,果断决绝。这一次,却不像是他的风格。
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名佩剑男子。身着墨色长衫,英气逼人,带着一脸不容置疑的恭敬。
男子头微低,“即墨公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别那么着急嘛……”笑厌微笑着目视前方。一个白衣男子正朝自己走来,手中缓缓摇着描花折扇。
“我说怎么在街上找不着你,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白昼径直走到笑厌对面的位子坐下,也不顾一旁墨衫男子略显惊讶的神色。
待男子的神色由惊讶转变为愤怒,只听他低声呵责道:“放肆!你不过是一个臣子,有什么资格和即墨公子平起平坐?!”
白昼却不以为然,自斟了一杯茶品尝起来,半响后才开口:“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护主呢。”语气不冷不热,似透出些许讽刺意味。是因为心里还记得当年的事,才会在不经意间话里带刺吧。
随即白昼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抬眸盯着男子,一字一句吐露清晰,“你该不会忘了吧,你我是仇人。下次见面,可要小心了,万一大意中了什么毒,我也是爱莫能助。”
话毕,墨衫男子脸色微变,却紧咬着牙一言不发。白昼心里清楚,师父的仇,自己是一定要报的。至于笑厌那儿,就留给九竹做个了断吧。
霎时间气氛尴尬。白昼紧盯着面前的茶盏,不易察觉的怒气缭绕于身。
笑厌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神态自若。两年前的他也是这样,即使面对杀死自己的弟弟这件事,他依旧能面容温和,却不带半分感情。
静默许久,终于有人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不要这么凝重嘛,故友难得一聚,不应该开心些吗?”语气温婉如常,只有笑厌能做到这般。这般无情。
白昼出神片刻,故作喜笑颜开道:“说的是呢。毕竟日后,也没有机会再聚在一起了。”
三人就这么对峙着,各有所思。
茶馆外热闹非凡,但好似被隔绝了,仅一门之距就是两番洞天。街上的人笑着闹着,有人欢喜亦有人忧,但这一切与茶馆里的人没有半点瓜葛,只剩死寂的气氛萦绕在茶馆周围不愿散去。
与此同时,街上的某个小摊前,亦年正紧拽着一条红绸缎。手心沁出的汗水将红绸浸染得失了光泽,一片冰冷的暗红暴露在夜风之下,徐徐飘摇。
摊主见亦年如此紧张,不由玩笑道:“这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吧?”
“才不是呢!”亦年别过头去,也完全没把摊主的话放在心上。独自在心底窃喜着,心想九竹一定会高兴。方才街上就看见了许多女子的手上系着红绸。每每有人赠与红绸,对方就会喜上眉梢……
只是在这偌大的妄生城里,想要找到九竹实属不易……可是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也不知能用什么方法逗九竹开心了……
九竹静立摊后看了许久。从自己站在这儿开始,就看见亦年盯着手中握着的红绸发愣,时而傻笑时而蹙眉。想必是因为哪家姑娘送了红绸给他,导致兴奋过头了吧。
绕过摊子走到亦年面前,轻笑道:“怎么,难道是收了姑娘家的东西,却不想对人家负责?”
亦年一愣,才伤脑筋无从找起,九竹就出现了。心里一阵暗喜,面上已然是一副骄傲自大的样子,“伸出手!我有一样好东西要送给你!”亦年用命令的口吻说着,九竹摇了摇头只得无奈照做。
红绸轻划过肌肤,被紧紧地系在腕上,微光之下白里泛红。街边两个面容清秀的孩童定下终身,惹得过路人驻足。
九竹直怔在原地,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亦年想必是并不知道这系红绸在妄生城中代表的意义……身后灯火通明却似模糊一片,流光在街上流窜游走,最后躲进无垠的黑暗里。
九竹笑着收回了手,就这么默认了。许是此时的一念之间,将日后的自己推进无尽深渊,但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