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种面向（天域水寒）》凌水谣

43、临水边

　　“慕修，你怎么不说话？”珈蓝和我并肩走在一起，自然地握住我手，五指交握。

　　“有心事？”珈蓝笑问。

　　“珈蓝，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不知道过去，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守住现在，珈蓝给的幸福就还在。那个梦里出现的过往，是慕修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让珈蓝失去慕修，慕修失去人生的那部分。

　　“我突然不想回忆起那么多了。”我停下脚步，看着珈蓝认真地说道。

　　珈蓝有些突然，“真的？”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不好奇了呢，好奇宝宝？”珈蓝捏了捏我的鼻子，宠溺地笑道。

　　“不知道，就是不想知道了，可能是害怕看到自己曾经那么不可自拔地爱上你？”我也笑了。

　　珈蓝怀抱住我，侧脸在树影间斑驳成块，“那最好不过，我再追你一次，然后你一定会再爱上我。我们再从头来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珈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身体居然微微颤抖，连语气里都有些哽咽。

　　“珈蓝，你怎么了？”我看向他，用力握住他的双手。

　　“只是有点高兴，”珈蓝反常地没有一贯的风度，居然将我紧紧地搂紧怀里，闭眼，一双温热的唇瓣浅啄、摩挲、逐渐深入，唇舌交缠，珈蓝吻得忘情而深入。

　　回到小筑，宁采正指挥着满院落的人和物。“所有的植物药材都搬到院子后面的储藏室，矿石搬到地下室，院子里不要留下东西。”

　　见我们回来，宁采有条不紊地报告起来，出去挖掘的人大多数都回来了，还有个别几支没回来。

　　珈蓝点头，带着我进了里屋。

　　房间内悠悠熏香弥漫，我刚踏入卧房就闻见了。“这个味道很好闻。”我不由满意地点头。

　　“珈蓝殿下，塞都里亚发来的信函。”门外有人报告。珈蓝坐在我身边，手指撑着脑袋，一脸无奈。

　　“慕儿，跟我去一下议事厅。”思忖片刻，珈蓝起身道。

　　我们？我投去一个无辜的表情，“我。。诶。。我饿了。”我赶紧招手对宁采说，“给我拿点点心来。”

　　珈蓝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去了。

　　宁采踏入卧室，将光线调的更加幽暗，明灭的灯光一闪一闪。“这样的明暗度可以吗？”宁采回头问道。

　　“恩，行。”我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宁采俯下身，拨弄着熏香的圆形琉璃罩，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有点发呆。

　　“这个味道真好闻。”我呢喃道，又像是自言自语，宁采难得地有些沉默。

　　半躺在床边，想着之前的梦境仿若隔世，只有和珈蓝的相处才能让我觉得自己真实地活着，那么鲜明和炽热的感情。

　　诺迦，就是迦？那个神秘的名字陪伴了我那么多年，就在快要知道真相的一刻，我突然直觉地停了下来。那是梦境吧，作为天域最高的掌权者，没有心的诺迦为什么会对慕修不同？那种抓不住的飘渺感觉或许令人心生不安。而珈蓝对慕修的感情，却是那么真实地守候在身边。

　　生活的转角总是出现在最出乎意料之处。

　　我感叹着，逐渐沉入梦乡。

　　当我抬头，就看到自己又进入了之前的梦境。梦里我正站在诺迦面前，就是之前我离开梦境前的情景。

　　我立刻惊讶不已，怎么会又回到了梦里，明明没有吃过蓝色的药丸。

　　梦里的慕修疑惑地看向诺迦，“陛下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诺迦看向我，手轻轻伸向我，下一刻，金色的魔法光束从指尖流过，我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冰晶般的屏幕，“予函。”

　　慕修满脸惊讶，“予函是谁？”

　　诺迦显然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慕修面前的冰晶。

　　雨幕笼罩了整个画面，密集的雨点打下来，周围是一阵沙沙作响。

　　镜头推进，慕修就看到了一条熟悉的河流，那是分割迦莱的一处河流，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处樊嗅。曾经，那是迦莱镇前一条蜿蜒的大河，大河连接着十二宫的各处，弯弯曲曲地流经无数个小镇。

　　“爹爹。”雨幕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衣衫褴褛，因为魔法的保护勉强没有被雨水淋透，但施法之人显然法力不高，孩子身上还是有些湿濡。孩子手牵着一个青年男人，两人冒着雨低头赶路。

　　这走路的样子似乎有点眼熟。穆青盯着冰晶看得仔细，顿时双眼大睁，“这是，阿爸？”

　　男人还很年轻，挺拔的五官颇有军人之姿，但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损不堪，牵着孩子略微弯身，脚步蹒跚，周围蓝色的法力仅能为两人勉强挡雨。

　　这么大的雨，阿爸和哥哥为什么还冒雨赶路？我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周围，又是一怔愣。

　　他们的身后，到处都是尸体，残肢如同地上的垃圾，东一处西一处，黑色的头盔，黑色的战衣，各式的黑色魔法晶体凌乱地扔在地上，沾满了血迹。鲜血已干，变成了黑红色，渗透到土地里，焦黄的土地变得面目狰狞。

　　阿爸牵着少年的手，尽量避开路边相与枕藉的尸体，仿如不见。

　　阿爸那么年轻，穆青还那么小。

　　慕修抬头，按照时间上推测，这应该是第三次光暗之战的时候，妍雎与塞都里亚的几千年的爱恨情仇在这第三次大战中彻底消耗殆尽。

　　说是消耗殆尽，其实灰飞烟灭更准确一些，妍雎倾全族之力的第三次大战最后以耗尽妍雎一切灵力为代价。

　　天域从此再无妍雎。

　　这，难道是战后的情景？满地狼藉的场面，塞都里亚看来同样损失惨重，消耗一空。

　　少年显然非常依赖父亲，迎着雨水不断看向高大的男人，“爹爹，今天我给我的小马喂了一颗糖，但是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以后每天跟我一样，只能吃一颗。”

　　少年满是污垢的黑漆漆的脸上，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清澈无比，扑闪着晶莹的光泽。男人看向身下的孩子，凌乱的发丝下，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宠溺，“青儿，你能这么做，很棒。”

　　少年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像个大人样子拍了拍，“等娘回来，小马都已经长出大马了，青儿已经变成大人了。娘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嘴嘟囔，脸颊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小嘴一嘟，整个脸就变成了一个肉球，柔嫩地可以掐出水来。这就是穆青小时候？

　　男人闻言，眼神瞬间黯淡，脚步踟蹰了一下。

　　雨，渐小。

　　男人看向身侧，一道绮丽的霞光居然和迎着雨幕升起，日暮时分的昏黄照亮了整条大河，河水倒影着日落，波光粼粼的水面被雨水拍打，泛起阵阵涟漪，像是打碎了一池碎萍。

　　“娘不在，小马都瘦了，小马瘦了，就没有人陪我玩了。”少年说着说着有些委屈，嘴嘟囔着翘起。

　　从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个挂件，一匹无色的小马栩栩如生。“你看，他又瘦了。”孩子心疼地摸着小马挂件上蹭掉的一块，“马儿，你是不是饿了？其实我也有点。”

　　这时候，我才发现，孩子慢吞吞地挪动的步伐有气无力，一边还揉着肚子。“马儿马儿，你加油跑起来，我们到家就可以吃上饭了。”穆青对着小马低声解释道。

　　男人脚步不稳，略一失神没有看清脚下的尸体，被绊了一下，顿时带着孩子一起摔倒在地，翻进了一边的尸堆里。

　　穆青扑倒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战士的头颅位置，殷红色的血迹未干，沾在穆青的脸上，穆青惊恐地看向尸体，凄厉地叫了一声，扒拉着砂石往后挪动，冻的发紫的嘴唇不停地颤抖。

　　“爹，爹爹。。”穆青害怕地叫道。

　　一旁的男人挣扎着翻身而起，浓烈的尸臭让男人捂住了孩子的嘴，带着他转身，“没事没事，爹爹在。”

　　下一刻，孩子受不住强烈的气味，扒着泥土呕吐起来，但是腹中空空的孩子根本吐不出什么，只能不停地干呕。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疼痛，穆青蹲在地上，泪水涟涟。

　　男人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帮着穆青顺过气，穆青终于脸色缓了过来，看向身边的父亲，嘴唇抖了抖，下一秒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爹。。诶。。爹爹。。。”

　　穆青的声音断断续续，不住哽咽，男人一边心疼地搂着穆青，黑色的眼瞳布满了阴霾，一种情绪正在酝酿。

　　缺衣少食，战乱正酣，母亲过世。。印象中的穆青虽然是哥哥，但一向是个洒脱不羁、没心没肺的家伙，想不到小的时候那么懂事。

　　看着冰晶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我突然眼眶泛红。

　　“青儿，”男人蹲身抱住身边的孩子，“青儿，你是不是觉得很苦？”男人搂着孩子，说话的声音闷在衣服里，却听得让人心碎。孩子的背后，男人手指尖突然闪过一道蓝色，慕修站的位置有些看不清，但那个样子，像是一个蓝色的冰棱。

　　男人将冰棱对准怀里的孩子和自己，眼里满是绝望。

　　爹爹想要做什么？！

　　孩子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响起，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哭声混合着说话声，含糊地说，“只要有阿爸在，青儿就不觉得苦。”

　　男人握着冰棱的手愣住了。他拉开距离看着孩子被泪水冲出两道白印的小脸，一双无辜的眼睛正看着他，天真却充满了希望。

　　男人手中的冰棱消失，他抱着孩子，努力地仰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