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十八、说服 ...
-
司碧德的本名当然不叫司碧德,就跟我不是影画师,优君不是白眉,还有战神、啾啾、百得胶、北极熊、宾果,这些都只是代号。而他这个代号的由来,据老队员们普及,源于在天刑队创立初期,还需要司碧德亲自去完成任务的时候,他每次总能将行动控制在计划的时间内,多一分一秒的误差都不会有。
队员们说司碧德就像身体里安了一个读秒器一样,每次都迅速利落地将任务做到完美,甚至连可能影响结果的意外都料想到了,所有的备用方案和善后事宜也都事无巨细被列进了计划表里。每当队员事后拿着那份列表复习时,都宛如是在看一篇画面感极强文字描述极其到位的行动报告。
他是高效的,快速的,所以元老们开始叫他司碧德。引领天刑队一路走来的司碧德!
谁能想到一个刺客组织的创始人,居然会是侍奉神的传教士呢?
刚入队的时候,元老百得胶跟我描述自己是怎么被司碧德的“人格魅力”吸引,从而误上贼船的。
“我本来是去海边自杀的。特么大晚上,你知道海滩上的日夜温差多大吗?你知道深秋的午夜海风有多销魂吗?”那天百得胶也正巧感冒,说话时甩着两条大鼻涕,配合回忆十分有说服力。
我插嘴:“你为什么要自杀?”
百得胶瞥我一眼,吸了吸鼻子:“失恋!”
日后我得知百得胶有自杀癖,就算加入了天刑队做任务如此紧张刺激也没能治愈他对自残的向往。这当然不是一种在医学上被定义的病症,一般有厌世情绪的人才会反复自杀。但这种反复多数是为了确认造成死亡所需要的伤害程度,也就是说,他们真的想死。
可百得胶不同,他的目的不是死,而是去死这件事本身给他带来了愉悦。他热衷于借由任何可以被外界理解并接受的理由来伤害自己,他酷爱疼痛到窒息,也沉溺濒死到失禁,对于死亡前可能发生的一切有损尊严体面的事他都无法抗拒。
“那是人类最真实的反应了。多么纯粹而美丽的表情!”
我看过他自拍的死亡照片和录像,真是丑态百出得很纯粹。
司碧德遇见百得胶的时候,他同样十分狼狈。涉水走向海洋的深处,结果被涨潮后汹涌的浪头一下子拍回沙滩上,呛了水不说,浑身湿透冻得半死,整个人在夜幕下瑟瑟发抖。如果不是司碧德捡到他,估计他真的就实现梦想,活活冻死了。
至今为止,司碧德都不承认他那天晚上实际也是去找死的。
“我喝多了,想去海边散个步,醒醒酒。”
可深秋的夜晚,走出酒吧就能被室外的寒冷激个精神抖擞,我们谁都不信他醉得需要走两公里去海边醒酒。
但不管怎样,司碧德救了百得胶。把他拖进海滩救生员的更衣室小屋,翻了几条毯子出来把他裹紧了,然后开始扮演起了人生导师。
百得胶也是个爱演的,当下涕泪横流作绝望状,痛诉了自己情感之路的不幸。任凭司碧德怎么用上帝的心灵鸡汤安抚,都不能让这个伤心的年轻人得到平静。最后他索性不劝了,也靠着墙壁坐到地上,跟百得胶聊起了人生经历。
“他告诉我,自己本来也不是传教的,他志愿是当一名摇滚青年,上学时还组过乐队。”百得胶跟我讲起八卦,“我问他担任什么位置,居然是主唱,主唱嗳!”百得胶的表情好像有人告诉他圣母玛利亚是个男人一样,“反正我是没听他唱过歌。我觉得他那么儒雅的声线,唱费玉清倒是很合适的,假如他不跑调的话。”
忘了说,百得胶是混血,妈妈是华夏人,爸爸是德意志人,他小时候在华夏住过七年,对汉语和汉字都很精通。当然也包括文化艺术,和百多年前的人气歌手。
“我外婆喜欢他,一直遗憾没能早生几十年,那样她就能去追星了。欧,不说这个!”
百得胶摆摆手,不太愿意提自己家人的事,继续说回他跟司碧德的相遇。
“不管他是不是真会唱歌,我当然好奇他怎么就成了传教士了,他就说是因为迷惘。我去!迷惘不是更应该继续rock’n roll么?顿悟了才去当和尚啊!反其道而行这个太酷炫了,我瞬间对这家伙好感度上升三个点。”
如果我不是一个沉闷的不爱说话的强迫症,其实我很想说传教士跟和尚根本不是一个宗教系统,另外也不是每个遁入空门的人都是因为看得开。不过当时我就是听着,不做任何评价。
毕竟听百得胶这么一个讲故事声情并茂、并且时不常加塞私人点评的人说话,是很费时间的。我非常希望他快些结束。
“我们聊了很多,总的来说我看他那意思是想劝我跟他一样,用信仰来拯救陷入困顿的人生,叫我信上帝。开玩笑,我外婆就是天主教徒。老爹老妈不负责任,自己在外工作把我一个人丢在香港给外婆带,每个礼拜都去教堂做弥撒好不好?枯燥乏味得要死好不好?特么我看到圣经就有撕的冲动好不好?反正我跟上帝不共戴天的。但我是个善良的人耶!”他说这话真不怕闪着舌头,“就算我再厌恶某项职业,多少也该尊重从业者的心情,不能打击他们。于是我机智地编了个故事,告诉他曾经在某次陷入失意时,遇到过一个神父,使我颠覆了一贯对宗教人士的印象,从而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百得胶的编撰里,他工作上被上司找茬儿,心情不好开着车随意去向陌生的小镇。在一座小教堂里遇见一个神父,自然而然地向他诉说了自己的烦恼。神父抽象又隐晦地跟他说了很多圣经上的典故,最后唱着歌跟他说放心吧,上帝会拯救他的,就下班了。
“特妈才五点,他下班比白领还准时!我跟着他出来看他锁好门,然后开着皮卡吹着口哨去小酒馆泡了个金发蛮腰的小妞。”百得胶如此告诉司碧德,“他邀请我一起去小酒馆,结果他自己揽着妞走了,把我扔在一堆伐木工中间被灌到天亮。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要菊花不保了。感谢我外婆,那些都是直男!”
听到这里,司碧德很有礼貌地指出:“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一下,你遇到的是牧师,不是神父。”
百得胶傻了:“啊?有区别吗?”
“简单说一个是聘用制,一个是终身制;或者也可以认为前者只是职业,后者是殉教式的奉献。当然如果你想更深层次理解的话,那就是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区别。”
“欧,我以为他们都信奉上帝!”
“他们的确都信奉上帝。不过基督教是圣徒创立的,而天主教据信是耶稣亲自创立。”
百得胶咋舌:“就像集团和下属子公司的架构?”
司碧德犹豫了一下:“呃,这么说也……”
“所以其实不是一样吗?反正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
“那是你的看法。事实并非那样肤浅单纯,宗教从来不能用生意角度看待,不然你以为第二次英法百年战争是以什么为借口打起来的?”
百得胶一脸的理所当然:“难道不是因为太闲吗?我是说,他们每天规定几点开炮几点休息几点一起隔着阵地端起茶杯共度美好的下午茶时光,不正是因为太闲了么?打仗就是消遣!”
司碧德部分妥协:“野史轶闻就不用讨论了吧!就当战场上的军官们的确很闲。但发动战争的权贵们可不是因为闲得骨头发痒才让争斗持续了百年。当宗教上升为政权,那么它就是法律甚至国本,是足以让极端信徒誓死捍卫的真理!很不幸,威廉三世就是这样一个会找借口的皇帝。他对法国的厌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是新教的保护者,而法国的国教是天主教。”
百得胶张了张嘴,愣了片刻才道:“宗教真可怕!我还是继续当一个无神论者吧!”
“宗教不可怕,年轻的朋友,从来不。没有一种宗教的教义教人敌视和仇恨,就像没有一种主义教人们党同伐异,可怕的只是人而已,一直都是。”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好像那些强盗、小偷、□□犯杀人者窜上了高台,利用并且扭曲权力的真正主张,让条款变得适合暴力和混乱,纵容无证据的告密。于是正直善良的人进了监狱,罪犯们却身披制度的外衣公然烧杀抢掠。”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多么纯粹的野性!不讲文明,让一切的智慧倒退回原始,人们不再用理性面对生活,活着的每一天就是战栗,以及顺从。”
“所以我们这些屁民能怎么办呢?”百得胶慵懒地看着我,摊摊手,就像当初他对司碧德做的那样,“我就跟司碧德说,世界太复杂,人生太艰难,阿弥陀佛,还是大家一起去死吧!”
我皱了皱眉:“你真跟他说阿弥陀佛了?”
百得胶打了下我肩膀:“顺嘴呀顺嘴!你就是太在意细节。”
我揉了揉眉心,将对话拉回正轨:“后来呢?你们没去自杀,反而决定杀人了是么?真是戏剧性的转变!”
百得胶神秘兮兮地笑了下:“如果我说我们真去死了呢?”
这可真是神展开了!
但百得胶觉得这其实才是正确的过程。两个对生活失去向往的男人,就连宗教都不能让彼此的心灵得到安抚。困惑和愤怒一直都在,却无力改变,要么眼睁睁看着继续麻木地活下去,要么结束这一切将思想跟□□一道埋进坟墓,他们选择了后者。
为了防止类似之前那样被海水冲回来,百得胶还跟司碧德提议各自在腰上系一块石头。于是两个人就那样一人捧着一块大石头,一起走进海水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打劫两个寻死的人。”百得胶的讲述里多了一丝慨然,“即便是我这样思想边缘的人,可以放弃自己的尊严,却也无法对将死之人冷漠到那种程度。那几个流浪汉还说反正我们都要死了,衣服鞋子还有随身的钱包之类值钱的东西就都没用了,何不拿来给他们用?光溜溜地死去才符合出生时的原样,天使也都不穿衣服的。嘁,我真是气死了!”
我也很生气。纵使我接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超脱,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在我不想放弃的时候死都不放弃。同样,在我不想赤身裸体的时候,谁也别想脱去我的外衣。衣服和皮毛一样,都是我遮羞的最后的体面,也是尊严!
作为天刑队的创始人,司碧德也是如此想的。所以他比百得胶更快作出反应,一如他的代号,快准狠。
“我没想到原来这个传教士服过兵役,还是别动队那种专门执行棘手任务的尖兵。他杀人可以快到等我们退开足够远后,对方伤口里的血才飚出来。我第一次看见被慢放的死亡,血液喷溅,像焰火在眼前绽开,绝对的壮观。”
撇去百得胶作为一个变态杀手使用的形容词有多诡异,我却不难想象当时的场面。对于司碧德的身手,后来者们很少能见识到了。我们更多的是对身份的服从,以及对这一个领导者的策划与执行力的信任。而百得胶的讲述,为我们呈现了另一个样子的司碧德。作为刺客,也作为殉道者的,真正的司碧德!
永远记得优君领我去总部那天,司碧德面对我的质疑给出的一番理论。
他说:“对,我们杀人!不分种族,不论信仰。我们并非无神论者,而是无神权论者。人是充满野心、欲望随时可以堕落成恶魔的生物,思想至上行为至恶,世上没有完全无罪的人,当然也没有完美无缺的高尚。一旦妄想触摸权力,脚下必然是尸山血海铺垫。没有一个当权者是无辜者!所以我们拿钱杀人,也不会有任何愧疚。我们就是至恶,屠戮是本职,每一次‘杀’即是‘罚’。所以我们是‘天刑队’,罪人,也罪己!”
我接受了他的理论,毫无保留的全盘接受。我也更愿意把这个结果理解为,是他说服了我。
于是现在,我尊重与信赖的头领坐在了芝加哥最好的警察面前。彼此都交出了身上的武器,也不许我们这些队员靠近那张谈判桌五米范围内。
盖伊没有带人来,至少看起来没有带人。
“晚上好,警官!”
“晚上好,皮克斯教士!”
我很忐忑,不知道这一次最终又将是谁说服了对方。
对于把秦妞带回芝加哥这件事,由最初的期盼到后来的感动,到了现在我却觉得是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天刑队不是没有女队员,但啾啾我们实在没有当她是女人过。不单是体格的问题,她的性格也活脱脱一个糙汉子,用宾果的话说:“叫人心无邪念。”
当然,也有像契科夫——就是北极熊——这样审美有别于我们,对那一身遒结的肌肉迷恋至极表示要追求啾啾的,奈何啾啾不接受,说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外貌协会”。真是被人嫌弃又互相嫌弃的队友之爱啊!
因此在由谁去“邀请”克拉拉到临时本部一坐这个问题上,啾啾是坚决打退堂鼓的,并且也得到了其他队员包括司碧德在内积极响应。他们太担心克拉拉看见一个“绿巨人”版的自己后会吓得精神失常了,届时别说让她跟我们回来,她家的盖伊警官一定能二话不说绑着炸药包来找我们同归于尽。
最后讨论的结果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他们推了我和优君。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百得胶俚语掰扯得倒顺溜。但——
“我们不是亲兄弟。”
说完这话,就看见优君泪眼婆娑地叼着衬衣袖口,作幽怨状。没等他开口说出肉麻话来,我索性一揪他衣领,拖起往外走。
这任务就算勉为其难接下了。
说起来,一直在医院工作,克拉拉对我和优君其实并不陌生。虽然我没有直接同她有过对话,但盖伊屡次受伤,这几年里送到急症室多数就是优君接手,克拉拉去探望,故而三人很熟稔。
开门见到我们,克拉拉一如在速食餐厅接待顾客一样亲切自然,对我们毫无防备。
等进屋后她才发现一直紧紧跟在我身后的秦妞。并非我们可以隐藏她,委实是这丫头太矮小了,落在西方人眼中堪称袖珍,活活被我的身形挡住。
“这位是?”见到笑容可掬的优君,连来意都没听就直接放我们进门的克拉拉,那时候才意识到我们应该不是“关爱病人愈后探访团”的代表,毕竟秦妞手里端着一支正经改造过的“噼里噼里”枪。
严格说起来那是玩具□□,内置游戏程序,可以和指定平台数据对接,模拟真实场景以供酷爱战斗游戏的年轻人们进行真人野外射击对抗。一度很受欢迎的产品,因其只发声不击发实弹,所以有玩家调侃着给它起了这个绰号。但枪就是枪,徒具其型的表象下,实际该有的内部构造都齐全了。秦妞只是把数控板卸下来,换了个弹夹,安了撞针,这把枪就变成了真正的武器。
十年前,因为散播危险品,游戏开发商在“噼里噼里”枪上市仅两周后就遭到了各地区安全部门的清查。产品下架销毁,公司上层未及时逃离的都被限制出行甚至刑事拘捕,却有更多的公众在媒体所谓“疑为恐怖武装集团提供资助”的标题下质疑,产品在测试抽检阶段为什么没有相关部门注意到它的危险性?这真的仅仅是一次几乎成功的恐怖袭击吗?
总是有太多的真相被掩埋在多数人的视线之外,或许知道了也无力改变,或许我们习惯明哲保身地活着,但每每想起来,还是会有切肤的憾恨。这一点,对于我,对于优君,对于所有从机构里走出来的试验品来说,感触尤为深刻。
毕竟,我们都曾死去活来,也都几乎被世间遗忘。
克拉拉认得已经成为违禁品的“噼里噼里”枪,在感到讶异与恐惧的同时,涉世之久的老练也教会她保持镇定,谨慎地问我们:“求财?还是因为盖伊?”
她很敏锐,我们也不隐瞒。
“盖伊!”
在我简短地表明来意后,优君发挥了他一贯的活泼,蹦上沙发蹲在克拉拉身边嘻嘻笑:“你妹妹让我给你带个好。”
克拉拉眸光闪烁,偏过头来看着优君,克制地问他:“她跟你们在一起?”
优君点点头:“是啊!盖伊应该不会告诉你,现在全芝加哥的警察都在追捕我们。她还有我们,就是天刑队。”
似乎是许久以来的疑惑瞬间得到了解答,克拉拉脸上的表情开始松弛下来,竟然有些微的笑意。
她指指秦妞手上的枪:“收起来吧,孩子!我知道你不会开枪的。”
秦妞为难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点了下头,她很乖地放下了枪,又藏到我身后去了。
优君也很高兴:“你真的很聪明嗳!难怪盖这么喜欢你。”
克拉拉捋了下耳际的发,在优君对面坐下来,翻了翻眼:“他可不是因为这点才喜欢我的。”
“欧,当然了,你很漂亮的。”
优君的恭维简单又实际,就算克拉拉不完全信,但她的表情里明白映出来“受用”二字。
啊,不对,这里不该出现汉字的!
无论如何,因为与啾啾的这层关系,克拉拉很果断地决定听听我们的来意。
其实我们要的就是她肯听,毕竟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关者,我们需要她做的仅仅是跟我们回去,扮演好诱饵,促使盖伊单枪匹马来见我们。
止戈,是天刑队摆脱困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此刻盖伊和司碧德坐在外头,秦妞和克拉拉坐在相邻的房间里透过扬声器听着他们的对话,彼此都很平静。
许是出于年龄的关系,克拉拉对秦妞有一种母性的宽容。我可以猜到是因为她的矮小,以及她C+基因下面容的青涩,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中二女生。克拉拉更坦言,若非我看起来是个高中生的模样,她几乎以为秦妞是我女儿。
回想过海关时,因为必须回答问题而急得面红耳赤最后跟猢狲似的吊在我背上埋头痛哭的秦妞,我觉得“宠物”这个词形容她更贴切一些。
“你这个奴才还不给本座跪下?!”
秦妞发过来的文字透着浓浓的中二色彩,我看一眼谈判桌旁的盖伊和司碧德,手指快速按下触屏上的字母键。
“不认真对待工作的汪汪晚上没肉吃哦!”
不一会儿,她回复:“人家才不是汪汪。人家如此高贵冷艳,必然一定乃喵女王是也!”
后缀猫洗脸的表情,有些萌。
而我眼前,盖伊翻阅着司碧德丢给他的那些关于各地秘密基因研究机构的图片与资料,脸色越来越暗,眼神看起来恨不得要吃人了。那可是一点儿不萌!
作为教士,司碧德,或者我该称其为皮克斯老师,除了收留我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小子替他卖命赚钱,闲暇时候也爱把我们攒起来授课。各种各样的,历史、文学、各地民俗,或者干脆宣讲教义,嘴上说着信仰不能拯救世界,内心里还是虔诚地想用神的谕旨去宽慰躁动不安的人心。一颗普世救民的心呐!所以我们才叫他老师。
“你给我看这些是想表达什么?”盖伊这个骨子里的正义使者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告诉我你们杀人是正确的?那些人都死有余辜,而你们压根没有收人一分钱吗?”
司碧德摊开手,诚实而无奈:“不,我们当然不是替天行道的义士。杀人就是杀人,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法律都没有赋予个人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这一点放在罪犯身上也是一样的。未经判决的嫌疑人就是嫌疑人,而不是犯人,谁也不能口诵正义就轻易将他们正法。天刑队是走到末路了,也料到会有报应到来的这天。我给你看这些,只是告诉你,今次天刑队被出卖绝非一次简单的资料泄露。我们被迫参与的某个计划,你被牵扯进的一系列危险,这些都是因为一个目的。我们看不到整件事最后的结果,但起码不想束以待毙,更不愿看到更多无辜的人被牺牲掉。机场你救了玛斯,我很感激!天刑队欠你一个解释。现在我给你。”
盖伊瞪着司碧德,手中的资料快被他捏成草纸了。久久的,彼此都不作声。
优君一直站在我手边,看着我跟秦妞不时短信来往,偶尔也探头瞟一眼我们聊天的内容。这会儿,他看见我通讯器的屏幕上跳出来一行字:“克拉拉问我,啾啾是否也是基因实验的受害者。能说吗?”
来了半天,也跟啾啾简短地见过一面,或许因为首次见面的生疏,克拉拉并未同啾啾多聊,两人客气得就跟陌生人似的。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是陌生人。
然而血缘终究是很奇妙的纽带,无论感情多么疏离寡淡,心理上克拉拉认可啾啾是自己的妹妹。对秦妞这个外人尚且宽以待人,那么对于基因上的亲妹妹,克拉拉就更关切了。
我让优君把通讯器传向啾啾,她坐在房间的另一侧,窝在角落里戴着兜帽,好像一大包行李。
从北极熊手里接过通讯器看一眼,转手递过来,我看到兜帽下隐隐露出一双眼睛,眸光冷淡,却微微点了下头。
拿回通讯器,我回复秦妞:“啾啾同意了,告诉她吧!”
其实只是确认吧!毕竟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把自己变成失去痛感、五大三粗的人形暴力武器呢?啾啾的体格或许可以说是个人选择,也不鲜见身材健美肌肉壮硕的女性健身爱好者,但全身痛感神经被切断,因强效肌肉活性修复剂的副作用刺激,肌肉在三小时内涨成原本的三倍把皮肤都撑破,这样的改变是无论如何与兴趣爱好沾不上边的。相信见到啾啾的第一眼,克拉拉就有怀疑和揣测了。
在听优君道出身世之前,算上死去的队友,我知道的天刑队里一共有四名接受过基因实验的受害者,遗憾后来就只有我和啾啾了。
一度我好奇啾啾这个代号的由来,她很大方地告诉我:“因为我喜欢的漫画主角叫JOJO,她有一身可以挤死蚊子的肌肉。”
如此简单直白,像对自己的纪念,也是自嘲!
通讯器又嗡嗡震动起来,我按亮屏幕:“克拉拉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很难过。”
我握下通讯器,看向谈判桌。
“姚轲为什么要这么做?”盖伊敏锐地察觉了资料以外的事。
司碧德看看我:“你来说吗?”
我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维持约定的安全距离,面对盖伊探询的目光,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右眼珠。
“我的出境记录显示了我的目的地,事到如今你当然不会以为我是去度假。实话说,我是新筑人,这只义眼是‘布衣社’成员海因茨.迈雅尔的杰作。你可以从那些资料中看到他目前是失踪状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躲起来了。在送给我这副义眼三个月后。”
盖伊眼中浮现出兴奋之色,他立即想到:“他留给你什么?”
我瞥了眼优君,他耸耸肩,笑眯眯接过话头:“是一份名单。各地仍旧秘密进行研究的实验室、幕后注资人、以及有趣实验幸存者的名单。”
盖伊对最后那条很感兴趣:“实验幸存者?有趣?”
“是很有趣哟!”优君眼中遽然升起暴戾的凶光,嘴角却还挂着恣意的笑,“实验室里可是什么都能被打造出来的。不要以为几十年来那些鬼畜的家伙们尽是失败的,他们做不出合格的C+,但可以把C+变成其他的,嗯,东西!”优君斜了一眼啾啾,看见她震了一下,眼神更狂热了,“呐,我知道有一个孩子得到了原虫般的复原力,还有的人以身体残缺为代价得到了C+的基因!不过这些都是秘密。所以盖你一定不知道,华夏赫赫有名的恐怖组织鹫骐的头目姚哲,其实是姚轲的女儿。真正的婚内生子,合法合理,但姚轲却把这个孩子一切的资料都抹消了,把她从蓉州送到新筑,秘密托管抚养。是为什么呢?”
盖伊的神情好像被雷劈过,外焦里嫩。
“姚哲是姚轲的,女儿?等等,”盖伊扶额,“姚哲不是男的么?”
我反问:“你见过?”
“没有。连照片都没有。”
“那你怎么肯定她是男的?”
“因为……”盖伊恍然过来,一摆手,“不讨论这个。于是这次针对姚轲的一系列袭击是怎么回事?并非单纯的意图绑架?”
我摸索着手中的眼珠,尽量说得清楚明白:“所有的袭击都是姚哲导演的。她当然不是真的想杀死自己的父亲,而且机场那次她知道你们保护的是替身。不是我们透露的,作为合作方,她连我们也差点吃了。她的一切行动都是直接从姚轲那里取得信息,这一对父女来芝加哥的目的就是找那份名单,以及借由这里某位政要的引荐,见到他们一直想清除的那个人。于是你懂了吗?”我深深望着盖伊,“你的贵宾正在策划一起血洗,为此,他会不惜毁掉整个芝加哥。”
盖伊站起来,双手扶案,手臂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们真的能做到?”
我低头,不无歉意:“很抱歉!是我替姚哲重设了制导系统的程序。现在所有在外海执勤的华夏军舰的舰载导弹恐怕都对准了芝加哥,我想她的计划里,最终是要用全芝加哥的市民来做人质,然后逼你,逼警方去杀死他们的目标。一条命换成千上万的命,姚哲赌得很大,也很疯狂。”
啪——
满桌的纸片被扫向空中,纷飞,飘落。
警官盖伊的眼中有了我们希冀见到的浓浓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