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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脱离 ...

  •   卡车在茫茫戈壁上飞驰,尾后扬起滔天的沙尘,在平静的天幕下画出一条醒目的轨迹。
      第一次像个暴走族一样嚣张跋扈地将油门一踩到底,而不用顾及强迫症患者的各种担心和道德束缚。毕竟这里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没有信号灯,更没有随时可能不打方向灯就转弯的前方车、车速太快容易追尾的后方车、随意加塞的邻车和堵车时高速从缝隙中穿过并会对着我竖中指的完全陌生的摩托车。
      但我还是要骂人。
      “你非得用这种方式告别吗?”
      白眉不在驾驶室里,他正在后车厢里跟着颠簸的车体一起上蹿下跳。
      这货居然还乐呵呵的:“啊哈哈,用力相爱,用力告别,莫负青春啊!”
      他是挺用力的,用力把仙人球扔到了宗廉脸上。鼻梁,正中!
      我不知道他是否早有预谋所以才在来的路上莫名其妙捡了个仙人球装在背包里,更对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扎自己一手针眼的攻击方式嗤之以鼻,但仙人球砸脸对在场每个人来说的确是奇袭得不能再奇袭了。以致于,当宗廉仰面躺倒在地鬼哭狼嚎的时候,我清楚看见原望脸上的表情不是震惊担忧关切心疼,取而代之的是一忍再忍的笑意。
      包亚君比原望更不如。他不仅笑了,还手忙脚乱徒手去摘球,被扎地嗷嗷叫,继而笑得更放肆。
      真是很难形容那种场面。明明是一场蓄意的攻击,但对方阵营里没有一个人想到防御还击,反而抱着看杂耍的心态围着宗廉举起了手中的手持终端,替他留下了永不磨灭的黑历史。
      而趁着这个空档,我则跳上押送白眉来的卡车——哨兵们居然很贴心地把钥匙都留在上面,发动引擎开了起来。白眉奔跑着跃上后车厢,我们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绝尘而去。
      当然,“我们”不止是我和白眉,还有秦妞。
      “我,川,一起。”车子晃得太厉害,并且见鬼的连安全带都没有,秦妞没法坐稳好好打字,双手尽是紧紧搂住我的腰,以防跳车被弹上车顶去撞疼脑袋。
      断续的单词,却足够我理解她的心意。
      “你这样对鹫骐来说可以视为背叛。”我并不十分担心地表达了自己的顾虑,我的姑娘却笑了,跟白眉一样开心。
      她搂紧我,脸颊贴在我肩头:“我,来这里,请。姚哲,客气!”
      没想到这个又宅又精分的社交恐惧症居然不是鹫骐的正式成员,而只是姚哲高薪挖来的技术支持。对我来说,这真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
      只是我仍旧要提醒妞子:“我也许永远都不再回来了。”
      她还笑:“我也。”
      “见不到爸爸妈妈没关系吗?”
      “网,联系。”
      “受了委屈也没有办法马上回来哭诉。”
      “川,保护我。”
      “如果是我欺负你呢?”
      这个问题还真让秦妞想了还一会儿。我自后视镜中偷窥她的表情,心里头不无忐忑。人生第一次的恋爱,第一次的告白,也是第一次的,嗯,拐带?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以我目前的行为和状态,带走秦妞的确跟私奔没什么本质区别。真是缺乏理性和逻辑,着实不是我行事的风格。
      然而我无法把秦妞推出车去。我不能拒绝她的追随!天知道她扑进驾驶室的那一刻我有多么喜不自胜,相信面对死亡威胁时心跳都不曾如此剧烈,仅仅是因为她坐在身边,竟然让我遏制不住在内心里高唱起赞歌。
      诚然,这一切我都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我对情绪的把控并非与生俱来,但强迫症训练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这五年里,不,更早的,从离开新筑开始的这十年里,我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我等待着,收敛起内心的焦灼,等着我喜欢的姑娘给我的爱情降下判决。
      她又笑了出来,一如初见时她揽住我腰,亲口说“抱抱”。
      现在她说:“不会!”
      双手在方向盘上攥紧,用力打向左侧。
      “哇哦哦哦哦,悠着点儿开啊伙计!”
      白眉在后车厢里被甩得东倒西歪,嘻嘻哈哈地抱怨着。我则借着他的笑骂,掩藏了喷薄欲出的情绪。感动到几欲落泪,是我十年不曾有过的体会。
      “抓紧了!”我高声喊,对秦妞也对白眉。
      前方,已可见灰色的公路,绵延纵贯,似直上云天。
      ※※※※※※※※※※※※※※※※※※※※※※※※※※※※
      对于天刑队的格斗专家“战神”来说,这一晚上真是糟透了。先是跟来自华夏的保镖实打实地干了一架,累个半死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得在偌大的政府秘密官邸里疲于奔命。是真的奔命!他在逃跑,身后跟着起码一个排的追兵。
      “这特妈就是个套儿!”
      对于情况的分析和结论的获得几乎是立即的,即便脱离“战神”这个头衔仅仅作为一名特战士兵,玛斯.克罗夫特的临场应变与机动都不负他所经受过的训练与实战考验。他是一个真正的人形兵器,会思考,比武器更富有智慧。
      但此刻,他唯一抱定的信念就是不惜一切跑出去。
      由于司碧德对来自嘉峪关外的恐怖头子姚哲提出的合作计划说了“不”,自己的保镖工作便成了一次单纯而具有使命感的机密军务。阳光下的玛斯.克罗夫特是军队一员悍将,是身经百战恪尽职守的尖兵。他欣赏这个官邸里某些跟自己一样的临时保镖,尤其是盖伊,还有那个新筑来的专业保全员许天阶。他毫无心机地参与每一次跟伙伴们有关的游戏或者赌局,对这份工作保有十二万分的热情。
      在门后的姚轲走出来之前,玛斯真的以为今晚的赌局是盖伊借姚轲的财力对芝加哥警界的腐败作出的反击与清查,接下来必然是运筹帷幄者们享受赞誉互相祝贺的纪念性时刻。可迎接他的却是身份的败露。
      姚轲在宿敌盖伊面前出卖了天刑队,就意味着是鹫骐是姚哲出卖了天刑队,没有合作,那个疯子便只承认决裂。
      “今晚全员会议,妈的,大家不要被包圆了呀!”
      追捕开始之初玛斯就确认过,通讯器果然受到电磁干扰,秘密官邸现在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牢,他出不去,外头也听不到此间的喧嚣与博弈。
      “必须冲出去,不能让司碧德被捕,不能让影画师和白眉回芝加哥。”
      这是玛斯忍着胸腔里炸裂般的疼痛,剧烈喘息着也要不惜一切代价闯出去的理由。他不停在心里催促逼迫自己,为此,他誓言战斗到死。
      又是一记跑动中带着势能的拳击,中拳的人左侧脸颊惨烈地凹了进去,人被带得腾空而起,直飞向另一侧的墙壁。
      他当然撞在了坚实的墙上,满脸是血,顺着墙壁滑下来,彻底失去了意识。
      跟许天阶的比武还是留情的,因为没有被逼入绝境,没有玉石俱焚的觉悟。所谓人的潜能,其实只是绝望中最决绝的挣扎。
      玛斯不是C+,他暴打别人,他的拳头也将受到同等能量的反作用力。刚才的一击,他的右拳终于也碎了。
      “妈的,厄运缠身啊!”
      前方总有阻击,但这次,拦住去路的是盖伊。
      犹豫与惨笑只是眨眼间的心念一闪,玛斯没有停下来,合身撞了过去。
      肩头撞进一方胸膛,硬实却也温暖。盖伊凭蛮力去扛下这撞击,二人相拥着,摔向地面。
      落地迅捷反应,俱是借力滚翻,起身后各自展开攻击。每一次肢体相交都伴着沉重的闷响,宛如是力量在咆哮,势均力敌又险象环生。这是玛斯与盖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较量,站在各自的立场下,殊死搏斗。
      即便如此,没有人拔出枪来。
      又一次近距离的缠斗,玛斯将盖伊的右手夹在右腋下,左拳直击对方腰眼。
      盖伊收腹扭身,左手捞过来也捉住他的左手,右腿弓步顶他膝盖,人顺势前扑,欲将他撞翻地上压制。
      意外玛斯没有作出反应,居然带着盖伊一起仰面跌到地上,右腋下仍旧死死夹着他的右手。由于摔倒后身体贴近,右手受制,盖伊反而难以翻转反击。玛斯忍着胸腹间的窒闷,左手迅速绕上盖伊脖子用力勒住。
      格斗术中的扼杀,往往手臂力量的瞬间爆发就可将喉骨压碎,一击毙命。
      作为士兵,玛斯在巷战中用这招杀过很多人,包括初出茅庐的少年。伙伴们叫他“战神”,不单单因为他的名字是“Mars”,更因为一旦开始战斗,他会将所有恻隐都收敛,只当自己是一部战斗机器,武以取胜,绝无败北,更无迟疑。
      可是手臂下即将消失的生命是盖伊,玛斯犹豫了。他清楚知道自己有零点几秒的恍惚,并且相信盖伊也捕捉到这短得必须用延迟摄影才能洞察的恍惚,于是盖伊发动了。
      头槌,肘击,抬身,重压,倒翻,落地——连贯的攻击都如玛斯预料的那样发生着。他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修长的腿抬起来越过自己头顶,盖伊从自己身上翻越,双脚落在头侧,脸悬在顶上,向下冷冷俯视。
      随后一只膝盖用力顶上了咽喉,压制,锁住,流畅而精准。
      玛斯输了!
      他坦然接受这个结果,自嘲地笑笑,合上了眼睛。
      “你逃不了的,克罗夫特,”盖伊竟缓缓移开了膝盖,专注地盯着那双重新打开的眼瞳,“即便你的右手没有受伤,即便你刚才没有犹豫,你依旧逃不出这里。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玛斯咳了下,崩出口血沫子,歪过头啐了啐,犹是仰面躺着,用力喘息。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奇迹呢?”他说得很慢,也很轻。这个人真的快累死了。
      盖伊神情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彻底放手,站起来,一步一步退后。
      感觉到异样,玛斯抬了抬下颚,天地倒置着看向盖伊,一时辨不清他脸上覆盖的情感。
      “我不会放你走的。”
      玛斯眨眨眼:“所以呢?”
      “扔了枪,扔了你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站起来,走回刚才的房间去。”
      “我这样做了之后你能放我离开?”
      盖伊拧眉,显得沉痛:“当然不会。你做了,我不杀你,也不会铐你,我们还是朋友。”
      “举手投降换俘虏优待噢?”玛斯虚弱地又笑了下,有些调皮,“可惜,我受过的一切训练都教育我们,要宁死不屈啊!成全我吧,盖,如果你真的曾经当我是朋友!”
      盖伊恼怒地低喝:“站起来!”
      有人陆陆续续靠近来,四周开始形成小型的包围圈,有保安也有警察,却没有一个新筑来的人。“十方”只受雇于姚轲,追截芝加哥警方缉拿的要犯不在他们的工作范畴内。所以他们置身事外,全都聚拢在姚轲的套房周围警戒,用自己的能力筑起一方固若金汤的壁垒。
      不用同时面对盖伊和许天阶,这对玛斯来说已经是今晚最高的优待了。他听话爬起来,很慢,也很难。
      血从鼻子和嘴角滴落,灰色的衬衣布满血污,衣裤已经在对抗中被扯得破破烂烂。盖伊看不见低垂的头颅下那双褐色的眼瞳里有怎样的情绪表达,只有那头红色的短发还根根扎立着,固执而醒目。
      “你是警察,盖伊,”玛斯一点一点直起身来,满血的唇齿间低低地表述,“我们永远不可能是朋友的。”
      枪自胁下的枪套中脱出,左手掏枪并不容易,端枪更不易。显然玛斯并没想用左手扣动扳机,他只是拿着那把枪,手臂无力垂落着。
      “给彼此一个机会吧!握住你的枪,一枪定胜负。”
      盖伊怒道:“赢了能怎样?让我放你走吗?这一枪究竟有什么意义?你无非想死,想我杀了你!”
      玛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笑道:“芝加哥有死刑的,你觉得天刑队每个成员能获得几个死刑判决?节省一下司法流程是对纳税人的致敬,无需浪费的开支就不要乱花啦!”
      “该不该死是法律定的,我不会让你未经审判就死在这里。跟我走克罗夫特,像个男人一样去面对失败。”
      “我就是在勇敢面对呀!可你们不止要我面对,还要我像你们的贵宾一样去背叛和出卖。审讯会放在哪里?警察局还是宪兵队?噢,我还杀过议员呢!你们也许应该把我押送地球维持会的秘狱去,让那些老不死的长老们来对我洗脑。或者我还有机会成为他们实验不死仙药的临床实验体,可以有幸多活几年。呵呵……”
      盖伊眼神骤冷:“你说什么?不死仙药?”
      玛斯抬起头来,依然嬉皮笑脸:“开了个脑洞,不要太在意。”
      “不,不是……”
      话没说完,人群突然骚动了。有一股力量正自外向内突破,人员被抛向半空,惨叫声此起彼伏。
      盖伊有过命令,不许拔枪的。然而恐惧已经席卷了空间里每个个体,无论是警察还是现场警备都端起了所配的枪械,向着包围圈外的某处毫无章法地射击。
      一道宽大的盾墙摧枯拉朽地推进过来,谁也不知道那面金属后头有什么,大家只是惊慌着、喊叫着,开始四散奔逃。
      就连盖伊都震撼了,他无法理解秘密官邸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即便存在,又怎么会有人在此时此刻启动,用来对抗警卫?
      “是内应!天刑队的支援!”仅凭从警几十年的经验盖伊就敢断言目前的情况,他拔出了枪,跑向玛斯。
      几道黑影自盾墙后升起,宛若射空的长矛,呼啸着飞扑下来。
      盖伊和玛斯被隔开了,他看见一个黑影负起玛斯撞开人群跑向前方,另一个黑影紧紧跟随清除后头的追兵。他们配合默契,浑然一体。
      而自己的面前,赫然是一道人肉的墙。遒结的肌肉互相推挤着簇拥在一具并不很高的躯体上,毫无健美之感,反而霸道蛮横得恶形恶状,叫人一眼便心生惧意。
      可以的话,盖伊真不想与这样的一副身体为敌,可面前的人打定主意要与他纠缠不休。
      透过面具,盖伊看见一双跟那人发色一样乌墨的黑色眼瞳,视线下移,落在胸前。盖伊发现这竟然是个女人,比男人还腰圆膀扎的魁伟女人。
      “天刑队还真是出怪物的地方!”盖伊冷笑着举起了枪,“可惜我不跟刺客讲道义,更没有道德。”
      对方却也笑了,猝不及防地摘下面具,阴狠地问他:“对这张脸也是如此么?”
      盖伊感觉胸膛里的空气瞬间被抽干了,彻骨的寒意爬满全身,将心冷冻。
      “克、拉拉?!”
      没有亚麻色头发和深褐色的眼瞳,眼前这个黑发黑瞳的女人却拥有复制般相似的五官,跟克拉拉,一模一样。
      ※※※※※※※※※※※※※※※※※※※※※※※※※※※※
      本来也不认为逃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能够顺利抢到卡车并且开上公路,很大程度上源于原望他们并无心追赶吧!毕竟这里是鹫骐的基地所在,姚哲有个富豪老爹撑腰,买起武器来可谓豪爽。
      于是当轻型战斗直升机“毛毛”徐徐降落在公路中央挡住我们的去路,说实话,我并没感到意外。毋宁说,期待已久。
      然而舱门里走下来的是原彻,如假包换的翙巢总扛把,□□头子原彻。
      他从新筑而来,直接降落在我面前,宛如天兵。
      开门下车,我坦然地面对奔跑而来的学长,预备着一番可能是惨烈的较量。
      “出事了!”原彻显得焦急,在直升机螺旋桨的庞大噪声里吼叫,“你们不能回芝加哥,姚哲把天刑队卖了。”
      我心头一颤,冷着脸吼回去:“什么意思?怎么叫卖了?”
      “出卖,反水,背叛,就是这个意思。他把你们的身份资料直接发送给了芝加哥警方,每个人,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你们的同伴。你们不能回去!”
      白眉听不懂汉语,一直盯着秦妞的手持终端屏幕看她翻译的英文,居然笑了。
      “司酱倒大霉了呀!”
      我回头瞪他一眼,无以表达内心的愤怒。
      “别这样嘛,小川!往好了看,至少目前还无人落网,也就是说,司酱不是没有准备的。”
      细想这话确有道理,我不免稍稍镇定下来,又问原彻:“你不会专程来给我们报个信吧?”
      原彻拎了拎裤腿,抖抖脚上被踩平了跟的懒汉鞋,玩世不恭道:“反正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白眉从身后勾我肩头,笑嘻嘻自来熟:“看样子原前辈不是姚哲的同路人呐!”
      原彻挑眉:“从来就不是。我是正经人!”
      正经□□吗?——好笑,这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情腹诽吐槽。
      “我需要最后的确认。”我逼视原彻,“新筑三佬在这次的事件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告诉我你们的立场。”
      原彻摘下护目的墨镜,被阳光晃得眯起了眼,看起来好像一个扮鬼脸的艺人。
      他在笑:“宗廉告诉过你吧!我们永远不承认姚哲是新筑人。霍鑫、宗廉和我,以及我们身边那些在旧都生活着的土著们,我们一心想的,只是把这座城市夺回来,把它变回我们认识的那个家园。如果可能,还想再推它上顶点,重新披上首府的光环。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保证它的完整存在,保证它就是新筑。姚哲要的不是这些。”
      原彻抬手挡了挡阳光,掩住眼底一丝失落:“从根本上来说,姚哲还是一个反社会人格者。酷爱掌控一切,又不惜毁掉一切,只要是为了她心中的目标达成,规则和情理都可以抛弃。她是一个心怀仇恨的人,仇恨权势与欺压,却矛盾地用权势和欺压去报复。仇恨的对象从一小股贪婪的权贵,变成了统治世界的长老院,姚哲才不是要替妈妈复仇呢!她要的是推翻地球维持会,由她亲自来重新订立制度与法律。所以我们才说她是恐怖分子,为了登上权利的顶峰,她迫切渴望一场战争。第四次世界大战!”
      白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挂在我肩上,不无戏谑:“明知山有虎,还是要送上门去被利用。新筑三佬这一次未免太丢失原则了。”
      我掀他下去,递个白眼:“‘明知山有虎’是这么用的吗?”
      “不是吗?”
      “那是颂扬勇气的,并非赞美无谋和失算。”
      白眉一脸恍然大悟。原彻则扶额苦笑:“因为条件太诱人了!”
      我淡淡望着他:“我眼睛里的秘密,是么?”
      原彻点头。
      “她告诉你们这里头有什么?”
      原彻向白眉摊了摊手:“问他吧!作为学生以及助手,他可说是最了解迈雅尔的人了。”
      我依言看向白眉,他正旁若无人拨弄扎在掌心里的仙人球刺。故作意外抬头面对我们的质疑,竟摆出了楚楚可怜的表情。
      “非得现在审问人家吗?”
      我太了解他的秉性,越是娘娘腔撒娇卖萌,越有古怪。
      于是我也不说话,尽是盯着他,不眨眼地注视。
      秦妞很乖,默默走到我身后,小心地捏住我夹克衫下摆一角,立场鲜明得不言而喻。
      终于,白眉投降了,依旧十分委屈地撇着嘴,作势捏个哭腔:“讨厌!小川有了女朋友,都不疼人家了呢!好啦好啦!也不是不能说,不过我要上了飞机再说,原前辈必须把我们送到蓉城机场。”
      原彻蹙眉:“你还要回芝加哥?”
      “当然要回去,不然怎么解决后续问题呢?”
      我心念一动:“怎么解决?”
      白眉眨眨眼:“嘿嘿,追补天刑队的是警察,当然是跟警察先生们合作嘛!盖伊一直是个很不错的家伙。”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人,不由凛然。
      “你觉得他能接受?最起码,他愿意听吗?”
      白眉笑得更坏了:“所以才要带你回去啊!证据放在眼前,他必须跟我们合作。这年头好警察已经是稀缺物种了,碰巧我们的盖伊大叔就是一个。不好好物尽其用,帮助他走上职业生涯新巅峰,岂不可惜了?”
      看看白眉,又瞥一眼原彻,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一心想好好作为人活下去,却注定成为一件器具。人们将我争来夺去,而对我这个人本身并不存在感情,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甚至可能不如博物馆里一幅破破烂烂的古董山水字画,不会被看过后随手弃之如敝履。
      我存在着,只是因为右眼的眼窝。没有这个眼窝,我什么都不是,也没人需要我。
      “小川?”
      白眉注意到了我的行为,愕然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倒退,捉着长钉,远离他也远离原彻。
      “我哪儿也不会去。”钉尖拨回来,指向自己的右眼,心中蓦地升起悲凉,“要眼窝就拿去,邓寄川跟你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やめろう!”
      “住手!”
      “不——”
      未曾料到娇小的秦妞能有那样大的爆发力,将我整个人扑倒,双手死死攥住我手中的长钉。黑色的钉尖擦过我眉骨,带起一丝血肉,伤痕很快就自行愈合,成了浅淡的粉色。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一直有个小丫头捉着我的衣摆,亦步亦趋跟着我退后,始终没有放手,不愿离开。
      “川,”秦妞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温热的,也有些凉。她总是说不清楚话,此刻却说得无比清晰完整,“不要死!我喜欢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别哭啊!我没有要死,只是挖一个眼窝出来,不会死的。C+没那么容易就死的,所以不要哭了!真的不要哭!
      ——我在心里呢喃着宽慰与哀求,却一个字都没能告诉秦妞。
      我的左眼在哭泣,右眼落满了泪,秦妞的泪。
      “バカじゃないの?”白眉扑在我身上,用全身力量压住我的肩头,嘴角努力向上弯起笑容给我看,笑得双唇在发抖。
      “别再离开我了,小川,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所以别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孤独里。”
      ——说什么呢?听不懂啊!
      “十七岁只身去芝加哥,其实那之前在东京也只是一个人。迈雅尔资助我学习生活,接我去芝加哥念医科,手把手教我解剖与缝合,不是因为我智商147,那仅仅是,是因为,”白眉哽咽了,眼中有很深的怆痛,“因为我是他的一个作品呀!我不是一个健康的天才,淋巴造血功能异常,所以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把我丢在机构门前。如果不是因为这可笑的智商,机构根本舍不得花钱救我。我跟你一样接受各种实验,区别在于你是输出者,而我是受测者。他们没能将我改造成C+,可意外发现你的骨髓跟我匹配。异基因移植存在风险,他们找了‘布衣社’。迈雅尔不是主治医,但跟我很聊得来,他喜欢我。必须感谢这个神经病一贯的任性妄为,如果不是他强行将我带回芝加哥,给我一个体面的身份,我又怎么能见到你呢?我一直知道有个你,一直想见你,想得要哭了,哥哥。”
      听见这一声哥哥,我克制不住颤抖起来。
      “你是延续我生命的人,对我来说,就是亲人,是最重要的哥哥呀!”白眉合眼笑着,碰掉了眶中盛不下的泪。
      微哑的嗓音用母语告诉我:“だから、大好きだよ、お兄さん!だから、離れないで!”
      離れないで——是白眉教我的第一句日文短语。他不教我说“你好、谢谢”,强迫我记住这一句,眨着眼告诉我这是暗号密语。
      此刻,他向我抛出请求,说不愿分离。
      “啊——”我的压抑终于在嘶喊中得到释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五、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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