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墨姝夜

1、楔子

　　史传琅琊谷处于幽州，且‘琅琊，丰沮之闾，谓灵门。其间草木郁葱，巨灌林立，百兽各异，非天人所领，入谷不得而出，至死……’
　　而此刻大荒九州中的幽州境内琅琊谷中，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沿着幽州内灵山山脉中唯一的济水水脉穿梭于林间各处，远远只见男子身形消瘦，着素衣，肩背竹篓，乌发以缎带束于顶，面色红润，容俏俊美；紧随其后的女子，身形娇小，同着素衣，青丝无所束，散于身后，面色苍白无血色，却不见病态的孱弱，眼角一处印有月纹，甚为妖异。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边城惹起‘烽烟’，被众人指做妖邪，最后纵身离去的应君与故弦。
　　两人出了边城离开兖城后一路向东来到幽州，只因应君曾在《列传·君家箴言》中有所知这么一句话，‘巫者，灵也。得天地独宠，存六道之中，超六道之外，事鬼神，可操生死……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过了此谷再向东南处约行百里便是《东书·玉荒经·巫医闾传》中书载丰沮所在，玉门之地，十巫仙人所居……’
　　看着密林，男子神色一黯，“只要到了那里，或许……”（——借于《山海经·大荒西经》）应君最后的话似是对自己说，轻的一瞬便随散在风中。
　　连续走了几日，想到此间一直没有休息，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故弦，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牵过她冰凉入骨的手，走至一颗巨树之下，让她坐下，“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连续走了这么多天也没好好休息，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点食物，不要乱走，乖乖等我回来。”
　　故弦小心的反握着他的手，安静的顺着他，靠着树，目光呆呆的看着面前眼角含笑的男子点点头，看着他手慢慢抽离自己，看着他放下背上的竹篓置于自己身边，看着他渐渐背过身慢慢走远，看着他……伸出的手落到一半，指甲深深嵌入身旁的竹楼之上，双膝曲起，环抱起自己，蜷缩成一团，将头歪放在双膝之上，目光依旧盯着早已消失身影的方向，黑瞳加深，眼角的月纹也深了又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去，本来寂静的林间突然禽鸟齐鸣，夹有猛兽低吼，忽然一道白影一闪，还来不及去探究，再一回首，原地早已没有了那等待的女子身影，只有一框歪倒在地，被风吹着有些摇晃的竹篓……
　　又是一阵吼啸，持续了不过几瞬，便又渐渐趋于平淡……
　　“沙沙沙——”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只手拨开了高大的木丛，身子渐渐露了出来，
　　“弦儿。”
　　应君再度回来外衫上有些破损，上面沾满了杂草，手捧着一堆草木，其上还挂着一只形状似兔的动物，慢慢走到竹篓旁，却发现原本的人早已不在，竹篓歪歪倒在一旁，上面隐约可见丝丝干涸的血迹……
　　将东西放在地上，唇瓣紧抿，目光环视了一圈，发现丛间一处有微微的异动，手放置腰间，拧着眉慢慢走过去，拨开高丛，入目是一片湖泽，一个单薄的背影，越过背影地上躺着一只低声哀鸣似婴哭的兽，应君的脚下不禁向后一退，那是！……揽尽天下之书的应君瞬间知道那是什么……！
　　《东书·玉荒经·巫医闾传》曾载‘琅琊谷孕珍奇异兽千百，育凶兽、灵兽、珍奇各半……灵门又东百里，济水支脉，曰雷泽，水泽有兽，原生于鹿吴，后迁至琅琊。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之，乃凶食人，名曰蛊雕……’
　　应君眉头更加皱紧，不过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书中所载的凶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挣扎了几下，兽眸彷若有笑，最后终是无力地慢慢闭上了眼，停止了那最后的哀鸣……那一食可吞百人的凶兽此刻竟然……目光微一顿转而投在身前的女子身上，她……。
　　月高挂于空，月辉透过密林倾洒而下，借着月光，身前的水泽染了一层赤色，恍似碧落之渊……女子看看转过头，在水光和月光的映射下，那面容不似之前一般的苍白反而有了血色，唇瓣殷红，抬目对上那双永远呆滞的双眸，此刻竟感觉面前人黑瞳似一深潭，望不见底，眼角下的月纹竟也依稀映出赤色，有一瞬错觉，竟觉得眼前的人在笑，宛若夜间的妖魅，不由己身，似被蛊惑了一般仿要沦陷……
　　慢慢走过去，抬首抚上那唇，指下一片湿润，不用看也知那是什么……
　　“不是叫你等我吗？为什么离开了？”应君责问着，声音沉沉的听在耳里却充满了十分的柔情，慢慢想月下溪旁的女子过去，这一走近了才看清女子身上原本的衣服几乎不能蔽体，就像是一堆破布条堪堪挂在身上，血染满了破碎的衣衫、露在外面的肌肤，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它的，手一伸，那指下的触感，诶，轻轻地叹息，只一刻不见身上竟又添了这些许的伤口，这身子，若再这样下去……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十分熟练的涂撒在可见的伤口处，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女子的身上。
　　女子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男子的脸，看着男子的眉，看着男子的眼……
　　又叹了口气，没有预兆的一把将女子揽入怀中，一手放在女子的腰身，一手覆上女子的螓首，将女子的面容深深藏于怀中，头微低，下颚抵着女子的头，手一下一下抚着掌下带着冰凉、湿润的发丝，目光紧盯着倒在一旁，水泽边的凶兽蛊雕，垂下眼帘看不清那黑眸中流转的意语，抱着女子的手渐渐收紧，直至嵌入骨肉方才罢休般，语气闷闷的，略带低沉，“答应我，下次……不要有下次了……”
　　夜，静的听得到任何声音，只是却静的听不到那句想要的回答……
　　两人再度回到巨树之下，应君将枯木点燃，火光照亮了两人，也给寂冷的黑夜带来了点点暖意。
　　将手中一株状如韭而青华的草递到女子的身前，笑着说，“这叫祝余，食之便可腹不感饥。”接过名叫祝余的草，先是歪着头瞧了瞧，随即塞入口中，如爵蜡一般，目光又恢复如初，呆呆的盯着男子，似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怕那一眨眼间面前的人便会消失。
　　应君看着自始至终一直盯着自己的故弦笑了笑，摆了摆手，让她坐近自己，却发现女子竟然如兽一般，没有起身走过来，而是双手双膝在地，趴跪着一路过来，火光下应君的黑眸更加深，揽过女子的身子，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
　　“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想必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便要下山。”
　　“不去了吗。”故弦躺在他怀中的身子想起来，却被他桎梏在怀中不能动，只得瞪着眼睛看着头顶那双漆黑的双眸，映着此时的自己面色十分的红润，不知是因刚才还是因火光烘暖，只是语调一如旧，毫无感情。
　　“不去了。”应君叹了口气，看了看月色，眼前浮现的是一片乱石，枯木林立，杂草丛生，凌乱的毫无人气，哪里还有书中所描绘的样子？耳边响起的是厚而远如神喻般的一语……看来只有去那里了……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故弦，那一双眼，今晚如月一般惑人心弦……指尖再度抚上那双唇，色依旧殷红，似在等人采撷，可为何指上的温度传不到心里……心上那般的……冷寒，“虽是不去了，但我这儿却有一段那山上的故事，现下也无事，便说与你听罢。”尽管是一霎，应君也看到了，那从无涟漪的眸色闪过的那一丝可是遗色？思欲？又或是……
　　最终，应君摇着头，轻笑着将那一瞬的涟漪归结为自己多日疲累，思欲乱神，此谷链接灵山，灵力充沛，再加上雷泽凶兽……不过一瞬的幻觉罢了。
　　一手轻抚女子的乌发，一手磨搓着身边竹篓的边缘，看着头顶的一轮满月，语态幽幽的说着，“相传世有一族，名巫，巫者，灵也。事鬼神，知天蕴，操生死，卜吉凶，以自然为心，视天下为爱，然……”
　　低首看着怀中已闭上双眸的女子，微微一笑，挑了挑火堆，借着火光低头看向自己白如雪玉的手心，血脉纹路清晰可见，轻轻低喃，“然，入世出世，欲念自然，这一线却是叫多少仙魔人神误踏，纵使是神，若心染有欲，便是阿弥地狱也是下的。
　　《东书·初始篇》曾有载，天下烽烟四起，四海恸哭，仙灵巫者不忍人间战火肆虐，入世解疾苦，待得天下初定，始帝闻其隐于丰沮，登顶欲寻之却不得其法，乃罢，后命史载其入册。
　　此后又百年，天下再次动乱，祁帝暴虐，陷万民于水火，巫者再度入世。这一次，虽东朝得有一巫，却陷入了那皇权的漩涡中，终心染有欲而失其灵，遂消隐于世，不得其所。自此又过千百年，无论何战事也再也不见巫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