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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市井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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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邦靠着车窗,盯着前方不远处蒋进的背影发呆。
今天的蒋进没有穿坚硬的铠甲,蓝色劲装的背影上上下下地在元邦眼前晃动,但他的眼中却不断闪现前一晚在崖边,看到的侧脸,太像了……
那一闪而过的熟悉,不可能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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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州的气候闷热潮湿,蒋进实在无法再将那副厚重的铠甲时刻背在身上,估计到时候不是被舟车劳顿所累,而是被那负重给累垮。
顾不得太多,蒋进也就穿着便服出发了。
许是因为蒋进一直都不曾与士兵们亲近,话也说得少,面目更加是没有看的多清楚,这一轻装上阵,果真引起军中一小阵骚动。一路上都有人时不时装作无意往蒋进这儿瞟几眼,然后压低声音议论。
一直跟在蒋进身边的姚诚实倒是没有那番的掩饰,直接了当的就说上了。
“将军!您可长得真俊啊,比俺媳妇儿还俊那!”
蒋进皱眉,可看到姚诚实那一脸的实在,也就算了。
只不过除了他们,更有一个人的目光让蒋进如芒在背,元邦。
蒋进不觉得元邦会是和其他人一般对他的样貌如此好奇,毕竟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足够看清长相,当时他的表现非常正常,没有什么的特别的,那为何现在?
“将军!”
姚诚实的大嗓门拉回了蒋进的所有注意力,“将军,您看着可真是一点儿不像国公大人。”说着还啧啧地摇头。
蒋进乐了:“为何?因为……”说道这儿顿住,想了想用个什么合适的词来说才不至于让自己尴尬,不过就这个空当已经足以让话唠姚诚实又将话头抢了回去。
“将军您可别气,俺的意思是,您啊,可能更像您老娘。”
“娘……”蒋进一愣,这个话题可谓新鲜的非常,从来没人和他讨论过娘亲这个人,以至于他从来不曾想过娘亲是个何人物?
在山中是师傅,在山下是父亲,他的生命中何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娘亲?
姚诚实看蒋进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有滋有味地说起来:“嘿,将军,国公夫人可是曾名动六州三城!甚至许多其他领主不远千里来求亲,只为一睹绝色风采!”
一旁一直不怎么做声的领事这时候插进来:“姚大人,私下妄议这件事……怕是会……”说着,看起来就颇似谨慎小心的他左右环顾一眼后继续说,“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姚诚实听后,兴致大减,微秃的眉毛皱在一起不似严肃倒是有些喜感。
蒋进听闻领事这么一说,更有些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国公夫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个他们口中的国公夫人可是他的娘亲。
蒋进开口帮说,示意姚诚实继续:“无妨,无妨,行军枯燥,不如话话家常。”
“不如!让我来给将军说说这个绝色奇女子?”一个更年轻的声音加入了蒋进一群人的聊天之中。
蒋进看向声音的主人,果然年轻非常,稚嫩的五官看起来似乎仅有十一二岁,甚至还有几分熟悉?
“哟,小子哎,哪儿弄得一身衣裳,看起来精神,精神哈哈哈哈,还真有那么几分皇军的模样!”姚诚实看清来人,哈哈大笑起来,一脸的欣赏。
一旁的闻领事看蒋进还没认出来人,便小声提醒:“这是那位飞龙寨的……”
蒋进猛然想起,对啊,那个飞龙寨的小子一直都固执的跟在队伍后头,自那以后就没再注意他到底是否一直都在,这会儿洗净了面目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他面前,可真是没认出来了。
小个子看到蒋进目光中的惊异,满意地微笑,继续说:“将军可曾听闻过皇甫一族?”
蒋进老实回答:“未曾。”
军中前段陡然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不着痕迹地靠拢蒋进所在的地方,最终将那蓝色的身影彻底遮挡。
元邦这才收回目光,无力地望着马车彻底繁复的花纹。
嫣然看元邦无精打采,挪到元邦身侧轻轻说:“王爷,不如往前去听听热闹?”
元邦看着嫣然易容成的清秀小厮,愣了半霎,望向车旁的王府亲兵领队,对嫣然说:“那我们就去前面凑凑热闹吧!”
果然亲兵领队听到这话往车内一撇就看到元邦定定地望着他,心下一惊,但仍然冷静地说:“王爷若是想去看看热闹,属下这就安排人跟你过去。”
元邦轻蔑一笑,转眼看着领兵身侧的一名小兵说:“不如就他吧。”
领队转头看到自己身侧心不在焉往前探头探脑的下属。
小兵感觉到老大的目光,一激灵收回脑袋,安安分分地低着头。
看这情形,元邦也不想折腾了,便吩咐:“也不必折腾了,就将马车赶到离他们近些的位置吧。”
亲兵领队这次终于办事利落了一次,迅速的将车队与蒋进的距离拉拢,蒋进身边本已密集的行军这下全都因硬挤进来的元邦,一行人而整个重新洗牌,一群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恨恨地看着那些沾元邦光可以就近听八卦的亲兵部队。
方一就位,小个子嘹亮青涩地声音已经可以清晰地传到马车上来。
“皇甫家有三女,皇甫萱是二女,俗话说大女贤淑,小女金贵,二女爹不亲娘不爱,但皇甫萱就硬是打破了这俗成的老话,成为皇甫家最看重的孩子。”
有人插嘴:“漂亮的孩子谁不喜欢!”
小个子神秘笑笑:“皇甫萱出生时,可并不标致。”
蒋进也饶有兴趣的望着小个子。
“皇甫二小姐,出生在一个雷雨之夜,皇甫夫人在二小姐之前已育有两子一女,本以为这次二女生产已是老生常谈,皇甫上下都并不十分注意,可偏偏这次……大夫人生产居然出了大事……”
“大事……”周围的士兵们已经被小个子的故事所吸引,跟着念叨。
“那是天的雨特别的大,大到雨点砸在身上都会觉得有些受不住的疼,雷特别的响,仿佛要把天劈开,把地劈裂……”
“啊我知道我知道!那年的雷雨!我娘说那场雨妖异的很!我那会儿被吓得哭喊不止,我娘都怕把我给吓坏了!”一位领队想起自己儿时的记忆,周围士兵又是一惊,小个子口中所说的话又增添了几分的真实性。
渐渐地也有少数年岁稍大的士兵附和,自己经历过那晚的雨夜,或者是听闻过那一晚不同寻常的雷雨。
小个子淡笑,继续道:“就在那个雷雨之夜,大夫人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早产了,本该在腊月出生的孩子,偏偏在孟冬就出生了……”
元邦远远听着,心下倒是有一些佩服,这小子居然知道这么多秘闻?只是……不知是真还是假。
“孟冬京中比往年来的暖,皇甫夫人与闺中密友,也就是当时文帝宠妃,容妃殿下……”
“容妃?”姚诚实终于收起面上的嬉笑,小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小个子。
小个子倒是不惧,微笑:“各位先稍安勿躁,我这儿可有好多好多料呢……”
姚诚实也笑骂:“小子,有胆量,有的话说出来,可是会掉脑袋地哟……”
“不过是讲讲市井传言,难道还说不得的了?”
几名领队在姚诚实如此打断以后已觉得这小子说的事情不同寻常,或许还会带来些麻烦,一齐望向姚诚实。
姚诚实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小个子。
小个子倒是大无畏,不管一群人死死盯着自己只管开始说那“天下第一美人”的传说。
—————————— 文帝四十三年皇甫家 ————————
“姐姐真是好福气,这都第四个孩子了,皇甫家必将福泽绵长……”
“妹妹,呵呵,你这肚子里的可是龙裔,你这才是老天庇佑。”
容妃愁色渐显,开口几番却是说不出话来。
七窍玲珑的皇甫夫人又怎么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忙屏退了左右,两姊妹就在这雷雨交加之夜开始了不为人知的密谈。
容妃在仆人都退下之后,紧抓住皇甫夫人的手,压抑地低声嘤泣。
皇甫夫人与容妃同为孕妇,又怎会不知自家好姐妹心中的苦。
“妹妹,宫中日子难熬,不过终是怀上了龙裔,日后多加小心……”
皇甫夫人本想以孩子来劝慰容妃,哪知容妃却是哭的益发凄厉,若不是刻意压着,怕是早就引来了注意。
好在宫中同来的人员都被招待在皇甫家前厅,后院之中只留了容妃身边几位亲信。
“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可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容妃咬着嘴唇,默默地点头。
皇甫夫人这一吓,反而更加清醒,先将容妃安置在了内房,又将房内四处查看了一遍,才坐回到容妃身边细细盘问。
“这孩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皇甫夫人急急追问。
容妃本还在犹豫,但在自家姐姐的追问下,终于没绷得住,全盘托出。
这孩子是容妃吃了禁药给催出来的,怕九成会是个死婴,如果这孩子生了出来,容妃必定会被宫中对头诬陷为不祥妖妇!
这容妃和皇甫夫人的娘家不祥之兆又会被拿出来说项,好不容易两姊妹得到的安宁生活全都会化为泡影,不复存在。
“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呀!这么傻!孩子总会有的!何必……何必做这冤孽的事呢……”
容妃靠在皇甫夫人身上哀求:“姐姐,姐姐,救救妹妹!妹妹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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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部队本还在热闹的气氛,这会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皇甫家的兴衰覆灭,宫中的辛辣秘闻,不是未曾听过,不过这般的详细且为本朝之事是少之又少,甚至敏感非常并没有几人真的知晓其中一二,而这小个子却说得仿佛他就藏在皇甫夫人跟容妃密谈时的房梁之上。
“荒谬!”元邦亲兵领队面色铁青出声,似要阻止这小个子继续说下去。
小个子倒是不惧,反唇相讥:“大人何必恼怒,这……可都只是我这走南闯北所听得坊间趣闻……而已。”特意加重的“而已”两字,仿佛在说如果还有谁要阻止他说下去,那必定是心中有鬼,坐实了这秘闻的真实性。
小个子环顾四方,再没有人出声阻止,继续开始了他的“市井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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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怀了“鬼胎”,皇甫夫人怎么会放任这事儿不管呢?
当然是想尽了方法,怎么将这关给过过去。不仅是为了容妃,也是为了化解她那不祥的身世。
说道两人的身世,俱是书香门出身,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算得上是名门贵族,虽然已近衰败,但这两姊妹的降生倒是又将这破落门第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两人出生倒是一前一后,日渐衰落的贵族,只能结为联盟勉强撑着门面度日,哪曾想到这两家千金出生之日,便有国师传出天兆,凡是本日亥时三刻出生的孩子,就是损害大元皇脉的大恶之人。
“出生之时就有人说我不祥!是倾覆元朝的妖女!承蒙皇上厚爱,不听信那谣言,才将你我家族救出火坑,我也是为了皇上啊!我想为皇上生龙裔,报答他……呜呜,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啊!”
“哎你这孩子,一向聪慧!怎么会!居然做了这等糊涂事呢!”皇甫夫人痛心地抓着容妃。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都是国师……是他……他逼我的……他每天都在皇上面前说道我的不是!说我是妖女!说我要会断绝皇室血脉!我不想被皇上厌弃,我受不了,我会受不了的!”容妃精致的妆容已经晕成一团,平日的魅眼已经病态地瞪大,癫狂如疯妇。
看到自己一直矜持有礼的妹妹被逼迫到这步田地,也能想象到宫中那番争斗和暗潮汹涌。
皇甫夫人将容妃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妹妹,别急,你有孕……小心身子。”
“我真恨不得将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鬼胎’给打掉!”
皇甫夫人忙拉住她的手:“忙什么!那药虽不知会让你怀上什么,但终究是你的骨血!不可乱来!”
容妃颓然地倒卧在皇甫夫人的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好了好了,别急别急,姐姐给你想办法……”
之后不知道皇甫和容妃商谈了些什么,但是最后两人都在同一晚临盆了。
因容妃出宫准备不足,未带产婆,正巧皇甫夫人也即将临盆,产婆倒是不差的。
于是两姊妹一同在皇甫家,生下了一男一女。
女婴,遍体黝黑丑陋,四肢生有绒毛,声细如猫。
男婴,白胖红润煞是可人,体重几近八两,啼哭洪亮有力。
当夜,侍卫冒雷雨急奔回宫。
文帝四十三年,三皇子降生。
得讯,文帝大喜。此子破天而降,御雨而来,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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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一句不甚响亮,但足以打断小个子即将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