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姜松发烧 ...
-
夏天的天气就像是姜松的脸，说变就变。说好的晴天一会儿工夫就阴雨绵绵。
下雨天气，我只能呆在什么都没有的土房子里，一直呆到雨停。易晓之也消停了一次，没有来我家串门。我估摸着是王妈妈怕易晓之着凉所以让他安安分分的呆在家里。
我的家没有什么可说的，一张桌子，两个板凳，一间厨房，两间睡房，两张床，可我就是觉得我的家别人的好。王妈妈屋里比我家宽敞，李明峰家里摆的都是城里东西，白芝兰有自己的衣柜，我只有一张用来睡觉的床。不对，我还有姜松！
我的姜松，我每天都想见到的姜松，今天有点不对劲。
他没有看书，没有读那些怪声怪调的词，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睫毛微微的扇动。他略黄的脸泛起红，嘴唇起了白色的皮。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平时不同。
我站在姜松的床边看着他，以为他还没有睡醒。但这是不可能的，姜松从来都是比我起得早，那就别提多早了。
我也只是静静的站着，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呼吸。我看着他的脸，多么俊俏的一张脸啊，只有5岁的我都懂，这张脸与众不同。姜松的长相是应该天生的，我没见他在脸上涂抹什么东西，可也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的眉毛黑黑的长成一条，摆在眼睛的上方，他的睫毛很长，他的眼角有细小的皱纹。
姜松突然皱起了眉头，平滑的皮肤有了褶皱。我伸手，想抚平生长在姜松额头上的小山丘，没想到姜松却被我轻轻地触碰惊醒。
他眯虚着眼睛说，饿了吧。
我摇摇头。今天是雨天，我向来在下雨天没有什么食欲，因为在下雨天我不能运动，不能运动我就不饿。
他用手撑着床，坐起来，表情很疲惫，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一样的无力与虚弱。他微微靠在床头，艰难的睁开眼。
我看见他眼里有血丝，他的眼皮浮肿，双眼皮变得不明显。
他说，姜花啊，今天你去王妈妈家吃饭好吗？
我就问他，为什么呀。
他把单薄的被子往身上扯一扯，手臂都有抬不起来的架势。他说，我很累。
我趴在他的床边，用手试探他的体温，结果我的掌心有火烧般的热度。
我急了，用被子把姜松裹的严严实实。我说，姜松你生病了！
他牵动嘴角，硬生生的咧开一个笑，说，我没事，去王妈妈家，让她给你做点吃的。
虽然姜松很少对我笑，可这样的笑我也不想要。我跳下床，开始不断地在家中翻找。
我记得额头烫烫的就是发烧了，可是发烧了要喝什么药呢？我只好先把我的被子给姜松抱来，希望这样有帮助。
山里的天气就是这样，别看是大夏天，晚上说冷就冷，所以，姜松把略厚的被子给了我，他自己盖着类似床单一样的被单。
我跑过来跑过去，翻箱倒柜，把能用上的都搬到了姜松的床上。
不一会儿，姜松身上就围着好几床被子，都是我给他裹上的，我想，虽然是夏天，发烧的人应该不会嫌热吧。
姜松把手从严实的被褥中拿出来，擦去我额头上的汗水，他开始咳嗽起来，我知道他的病加重了。
我急得跳起来，急得快哭了。我说，姜松怎么办啊？
他又咳了两声，好像病魔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不久他就会死去一样。他摸摸我的头说，不要靠近我，你去王妈妈家拿点药过来就好。
我飞快的跑出去，急切渴望姜松好起来的心情让我忘记屋外还有瓢泼大雨，忘记我还是光着脚丫。可我还是飞出去，像一只渴望归家的兔子，毫不犹豫。
在王妈妈的家门口，我看见易晓之坐在小板凳上眼巴巴的望着门，一见到我，他就站起来，撑起伞迎接我。我说，你妈妈呢？
易晓之把伞往我头顶上举，说，在厨房呢。
我说，快把你妈妈叫出来，姜松病了！
易晓之停顿了几秒之后把伞交到我手里，跑去了厨房。
王妈妈闻询赶来我身边说，你姜叔怎么拉？
我说，发烧，很烫，他让我找药！我踮起我的脚丫子，它泡在雨水里很凉。
王妈妈去堂屋里找来药，她让易晓之守在家里，自己随我去了姜松家。
我的脚很冷很疼，脚底板肯定沾满了沙子，我胡乱的在水中摆动，去了一拨沙粒又来一拨，没办法，谁让我没有穿鞋的习惯。
我坐在姜松的床边，看着他喝药，躺下，闭眼。
西药的药效果然很好，几粒小小的药丸就能改变姜松脸上的表情。当然，这一刻我等了很久，等到我的肚子咕咕叫，等到大白的天已经变黑，姜松的脸色才渐渐平缓。
他睁开眼睛说，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我伸出手指掰来掰去也没算出来到底多久了，我说，你说多久就是多久！
他掀开厚厚的几层被子，我看见他的衣服上面全是汗水，湿了一片。
我摸摸他的额头，手心的温度不像之前那样烫。我说，你病好了吗？
他慢慢坐起来说，好了。
屋里开了灯，白炽灯下，他的脸恢复了鲜活模样。我把被子一一收好放进柜子里，还给他拿了一件干衣服过来。
他竟然对我说谢谢。
我很抗拒这句谢谢，易晓之就从来不对我说谢谢，他说这是我们关系好的象征。可姜松却对我说了谢谢。
我撅起小嘴说，姜松，你今后不许再和我说谢谢了！
他正在脱衣服，我对着他挺立的脊梁骨狠狠掐了两下。他说，好。
我很饿了，一天都没有吃饭，肚子空空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对姜松说我饿，我不想他病才好就忙活着解决我的温饱问题。
还好王妈妈送来一盘包子，我赶紧冲过去，一手拿一个。包子应该是才出锅，烫着我的手又赶紧把它放下，放下又舍不得，继续拿起，可还是烫手。
王妈妈笑着说，包子刚出锅，还热和着呢。我只好退回去，静静等待它降温。
姜松拿起我的手，吹了几口气说，很饿吗？
我点点头，一天都没吃饭奈！
他把包子拿起来，用手掰开，不断地向它吹气，一股烟突然冒出来，还带着香气。他说，怎么不吃饭。
我紧紧的盯着包子看，我在想姜松不怕烫吗。
不一会儿，包子就可以吃了，我兴奋的咀嚼着美味，姜松拿起另一个包子，继续刚才的动作。
我说，姜松你怎么不吃啊。
他说，我不饿。
我真的以为姜松不饿，我看着他给包子吹气，眼神很专注。
几个包子下来，我已经饱了，我拍拍肚皮对姜松说，我吃饱了！他这才拿起包子喂进自己的嘴里。
我说，今后你可别再发烧了。
他安静的吃着包子，不说话。
我去厨房倒来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因为我看见他嘴唇干干的。
外面还有雨滴的声音，我猜测还在下雨。姜松吃完包子拿出了书来念，我突然发现，听着姜松念书也挺好。
我搬来板凳坐在姜松的旁边，两手撑着桌子，眼睛巴巴的望着他。白纸灯光下，一个少年在读书，一个小女孩望着少年。
我突然有了想上学读书的念头，我想看看省城是什么样的，我想看看省城的姑娘。姜松从来不给我讲城里的大大小小事，他就说城里人跟我一样。我想，城里人怎么能跟我一样！我的心里已经把山里人和城里人区分开来，我觉得山里人就要比城里人低等一些、劳苦一些，我已经有了微弱的自卑和嫉妒感，而这种自卑感和嫉妒感是不请自来的在我心里滋长。我从没见过省城里的姑娘，又何谈嫉妒感（大概是因为白芝兰有了条我怎么也得不到的裙子）；我从没过上省城里的日子，又何谈自卑感（可能是因为李明峰脚上穿着一双白球鞋）。我不能去想城里有什么，因为就算是在这个贫穷的大山村里，我也是一无所有。
不对，我还有姜松。
姜松是我能拥有的唯一慰藉品，我只能从他的脸和他的眼里找到一点归属感，他给了我如哥哥般的疼爱和父亲般的包容，他只是一个有文化的乡下人，我却在他身上看见了城里人那种高高在上的掠影，我喜欢粘着姜松，因为他身上沾染着城市气息。
而我，渴望成为一个城里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姜松发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