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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幻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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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我与苍华都身负重伤,幻境里危险重重,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我抖抖袖袍,暗念咒语,将白鹤召唤出来。
白衣赤冠的少年要死不活出现在我眼前,他打个哈欠,懒懒散散的叨念:“又把你大爷我叫出来干嘛,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我与苍华走散了,你跟我分两路去寻他。”说着,我掰开少年的手,在他手心画了道符,“找到他后就引出这个咒,我感应到后便会知晓你的方位。如果我先找到,我会念咒召你回来。”
少年看了眼手心的符咒,嘴一撇,忒嫌弃道:“什么鬼符咒,这么难看还往我手上画。”
我嘴角一抽:“少废话。”
少年砸砸嘴,掀着眼皮打量一圈周围,嘟囔道:“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咋老子就回去一会儿,你就沦落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我眼皮抖了抖,这孽障,总有让我想抽他的本事。
我沉下眼,冷眼看他。
少年与我对视数秒,危险的火光在我跟他之间乱串。末了,少年耸耸肩:“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臭道士。”语毕,眼前白光一闪,少年已经化作一头丹顶巨鹤,振翅高飞,不多时就消失在浓雾里。
我无奈叹气,转身朝相反方向寻去。
白雾愈浓,四下空旷静谧,别说是苍华了,安静得连根毛都没有。
走了不过一会儿,心肺上的伤就开始做疼,且越演越烈,先是一阵阵抽痛,到后来竟像凌迟般痛到骨髓里,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剔骨之刑也不过如此。额头渗出细汗,实在忍不了了,我按住胸口蹲下身休息。拼尽最后一点余力封住自己的痛觉神经,感觉不到疼,自己才会好过一点。
照这样下去,只怕还没出幻境,我就因伤就义在这里面了。只是可怜苍华,我要英勇了,他岂不是一辈子都得困在幻境里。
不禁幻想苍华要真得知我的死讯会是个什么表情,震惊?伤心?还是悔恨?
我撇撇嘴。
得了吧,八成还是那副云淡风轻与我何干的死模样,顶多因我的死他出不了幻境,而恨恨磨牙一番。
我抹抹额头的汗水,深吸口气,艰难地站起身来。虽没有了痛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内脏的伤口在渗血。做神仙就是好,要换做人类,这样的伤早就死上千百回了。
在幻境里寻觅苍华无疑大海捞针,白蒙蒙的浓雾仿佛千年万年都散不去,就在我没有一点头绪快要灰心之际,前方弥漫的浓雾里隐约现出些阴影。
我狐疑,左右徘徊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朝那些影子靠近。
白雾模糊里,阴影勾勒出一座巨大的古宅,尖塔形斜顶,四面抄手游廊,中间一大穿堂,穿堂后亭台楼阁、假山绿树。这建筑构造十分眼熟,等走近了一瞧,烟雾笼罩里,果不其然见那扇朱漆青铜门前,迎面挂一块金九青龙的大匾,匾上金漆的三大字,是“苍华宫”。
我深知自己身处魔界幻境,根本不可能回到远在四梵天的苍华宫,这定是幻境幻化出来欺骗我的。我扶额,一阵头疼。天知道这不要脸的破幻境又要出什么鬼主意来折腾我。苍华没找到,自己又身负重伤,要再出现个棋盘之类攻击型的幻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思岑一番,觉着自己身不强体不健,又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平生最大之愿望就是蹲在峒萃宫老巢里欺负我一帮乖乖弟子。所以在这种性命攸关的关头,我也没必要作势逞能,便整整衣襟抖抖袖袍,转身赶紧跑路,离这座假苍华宫越远越好。
“崇光。”清泉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原来这副向来清冷的嗓子温柔起来,竟比女人还轻柔百倍,羽毛似的挠得人耳朵痒痒的,直要酥进心里去。
我迈出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收回来,顺声望去。
苍华站在敞开的朱漆大门前,嘴角弯成漂亮的弧度。
“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他一副无奈又好笑的表情问我:“你跑什么?”
我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清清嗓子,抬眼打量他,见他完好无损,便狐疑:“你……你不是受伤了么?怎么在这儿?”
“那些伤算不得什么,半炷香功夫就能恢复如初。”他抬眼看了下头顶的牌匾,徐徐道,“我四处找不到你,正碰上这座幻境幻化出来的苍华宫,猜你见了定会来一探究竟,便在这里等你。”
我一呆,不确定问他:“你知道这是幻境?”
苍华忍俊不禁,世间万物都失色:“我们在四重镜像里,怎么会有真正的苍华宫?”
我脸上一烧,支支吾吾地随便应了声。
我竟会怀疑眼前的苍华是幻象,真是脑子长泡有眼无珠,眼前这人分分明明就是本尊没错。
我深吸口气,放松了身体,便走到他面前,打量四周:“这到底是哪一层幻境?怎么会幻化出苍华宫?”
“怒境里的幻象既然说了会让我出来,那么第三层绝对是破了,这应该是第四层恋境,至于为何会出现苍华宫……”苍华垂下眼看我,目光中有着打趣,“我不会有‘恋’的情绪,恋境里的一切都只是你内心的影子,得问你自己了。”
难道我眷恋的爱恋的贪恋的会是一座苍华宫?
骗鬼呢,苍华宫还不如我峒萃宫来得热闹亲切,谁会喜欢这样一个鬼地方。
忽然想到什么,我猛地抬头,脱口而出地质问苍华:“你会不会也是恋境里的幻象?”
苍华愣了一下:“你会在恋境里幻化出我吗?”
心下一颤,我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特别白痴的问题。
我与苍华且不说都为男子,就这不能私动凡心的神仙身份,以及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的地位与修为,都万万不可能也不应该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不轨之心。
虽说现在在人间正盛行男风,偶尔有达官贵人养上一两个兔儿爷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要我真对苍华有那么丁点儿……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自己造了大孽,我要真对苍华有那心思,就一头铿地之以谢罪上古神灵。
“崇光?”约莫我一副神神叨叨求神拜佛的模样把苍华吓着了,他竟担忧地问我,“没事吧?”
我扯开嘴角干笑,对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说:“没事儿没事儿,就扯到了伤口,痛……”才怪,我封了痛觉神经,能痛才有鬼。
不想苍华竟真的伸手附在我胸口,来探我的内伤。
胸前摆了苍华白玉般的手,这情况要被众仙僚看见,就真的有口说不清了,指不定就扣我一个猥亵天尊的罪名。
苍华倒一心只在探查我伤口上,他蹙起眉头,喃喃道:“你封了痛觉,怎么会疼?”顿了下,眉头蹙得更深,“怎么会这么严重?”说罢,他罩在我胸口上的手心光芒一闪,体内的痛觉神经立马解除了封印,五脏六腑上的伤痛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我差点招架不住,就要一口老血吐他一脸痛晕过去。
“别……”我试图阻止,想再次抬手封住痛觉,手腕却被苍华抓住。
“封住痛觉会让你伤更重,暂且忍忍,跟我来。”说着,他已经不容拒绝地拉着我的手往苍华宫里拖。
“慢点、慢点,我痛啊……”
苍华转身看我一眼,我立马一副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
苍华叹口气:“你真是个麻烦。”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朝我腹部横来一手臂,我一惊,肚子被勒住,然后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苍华竟轻而易举地就将我扛在了他肩膀上!
“轰”一声,好比天降五雷笔直轰在我天灵盖上,劈得我外焦里嫩。
天啊地啊神啊佛啊,天尊居然纡尊降贵地扛我!用他比佛主真身还金贵的肩膀扛我!
我倒挂在苍华肩膀上,呼吸困难导致大脑麻痹,再加上内脏本有的重伤,我竟毫不争气地在这个空前的时刻就要昏厥过去。
眼前昏花一片,竟觉得眼下苍华的脊背开始变得透明。
“别睡。”苍华轻柔的声音拉回我一丝神魂,“崇光,别睡。”
下一刻,苍华冰玉般沁骨的手抚在我后背上,一股暖流灌入我体内。熟悉的,是苍华的真气。
我甩甩脑袋,神智逐渐清明。
等再回过神来时,苍华已经进入他的寝殿,将我小心放在床榻上。
淡淡的涎龙香充斥在身旁,白雾从梨花镂空的窗柩飘进来,将房间笼罩在烟雾里。细细打量,我身下的床榻宽大而柔软,榻上精心雕的也是梨花样式。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南边窗柩下是一张供人下棋写字的棋榻,榻上放一方扶桑木桌,桌上还摆着苍华离宫前读的那本《魔传》和燃着涎龙香的八宝鼎。房间北面放着一张同样的梨花扶桑木大案,案上磊着法帖,并十方宝砚,两个笔筒,筒内倒插三只小毫。幻境竟将屋内陈设跟苍华宫复制得一模一样,就连挂在墙壁上那副苍山仙鹤图上我曾悄悄画上去的污点,也一分不差地幻化出来。
要不是深知这是幻象,我定会以为回到了苍华宫里。
苍华伸手,食指中指一并抚摸了一下我额心的菱形印记,这似乎成为他的习惯。他对我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千万不要睡着了。”
“你去哪里?”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伤口竟疼得我连话都说不打清。
苍华已经出了门,声音却飘进耳朵里——
“给你熬点汤药。”
“轰”又是一道雷劈在我身上。
汤、汤药?
苍华……是不是被幻境逼疯了?我一小小散仙,何德何能让尊崇无比的天尊洗手熬汤药?
一刻钟过去,苍华进门的时候手里已经端了碗黑乎乎的东西。
“喝吧。”
“这是什么?”我皱着眉探一眼碗里不明所以的黑水,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能医治你内伤的东西。”
我咽口唾沫,捧着他亲手端上来的碗,深吸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我捏住鼻子就将这碗散发奇怪味道的东西全部倒进肚子。一碗灌完,我满脸扭曲的嫌弃道:“什么破玩意儿,好苦!”
苍华忍俊不禁:“良药苦口。”
嘴里一股苦涩腥臭味,我砸砸嘴,将空碗塞给他。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喝苍华弄的药了,简直是杀人武器。
苍华摸小动物般揉揉我的头发,声音很温柔:“喝了药就不疼了。”
我被他冰凉的手摸得浑身颤抖,鸡皮疙瘩一点点泛起,忙装做抬头看他而侧过他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不大对劲。”我说。
苍华垂下手,笑着问我:“哪里不对劲。”
“先是扛我回寝殿,再亲自给我熬药,现下又,又这么温柔地哄我。”我噎了下,说:“你平时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那是我平时太笨。”苍华说得那叫一个肉麻,“况且,你不喜欢我这样吗?我这么做全是希望你也能爱我,爱这样的我。”
“轰!”一声巨雷在脑子里炸开。
啥?他说啥?!
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不对!这不是苍华!
“你到底是谁?!敢冒充天尊,你一身修为不要了么!”我皱着眉厉声质问他,稍稍后退一步做好防备。
“我是苍华。”他还在笑,顶一张苍华的脸,笑的温柔美丽。
“你不是他,苍华不会这样!”我吼道。我身处四重镜像,按理说不应该有人闯进来假扮苍华的模样接近我,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是幻象!恋境幻化出来的幻象!”我大惊失色,这个认知让我心惊肉跳,惊惶、恐惧、害怕!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在恋境里幻化出苍华?!这可是恋境!
我瞪大眼睛看苍华朝我走近两步:“我是幻象,也是苍华,你爱‘我’,才会有现在的我,可我希望你只爱我,爱这样的我。”
“不……”不可能。我摇着头,震惊地看他依旧在笑的容颜,竟诡异异常。我怔怔地后跌两步。
怎么会?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眷恋爱恋贪恋的人竟然会是苍华?!我怎么会爱上苍华!
视野忽然模糊,大脑混沌,浑身虚软无力。眼前一花,我跌到榻上。
怎么回事?
我勉强撑起身体,眼前的事物都在摇晃。
苍华的声音传进耳里:
“虽然你昏过去后我也会消失,但为了以后能跟你一直在一起,我就暂且消失一会儿,等你醒来的时候,咱们就再不分开了。”
“你……做了什么?”我猛力甩甩头,视线却更加模糊。
“只是在你的汤药里加了一点幻草而已,别怕,它只会让你忘掉些东西,不会对你身体造成影响的。”
幻草,仙草的一种。古书记载,其生于瀛洲之地,入药以服他人,可使食者记忆为入药者更改。
当年我拿着从同门师弟处抢来的幻草跑到师父跟前瞎嚷嚷,被师父一掌拍在脑门上。师父说:“胡扯,哪有能篡改他人记忆这么神奇,就算侥幸被个法力强大的改了去,也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恢复过来。”
而苍华宫的后院里,种了满满一院子的幻草。
我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在完全昏迷过去前,假苍华说:
“就算拼尽我全力,最多也只保幻草功效不超过三日,待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会再给你喂下,你只知道我就是苍华,咱们永远在一起,在这苍华宫里,一辈子。”
“你……”
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眼前一黑,我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