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绒绒羊

23、无父无母

　　是母亲！
　　李子睦定了定神，将手中双剑握的更紧。来人的容貌身形以及气质神情，都像极了李氏主母，李琳琅。
　　李琳琅是一名天养师，幻力高阶。天养师同植物结契，可控制青洲大陆之上全部该类植物，而李琳琅的共生植株是蜘蛛纹莲。蜘蛛纹莲，又称为蛛莲，幻力中阶，因花型似莲且纹理酷肖蜘蛛而得名，木质柔韧，汁液有剧毒，花有诱香，深夜可发声摄魂。李琳琅为增强自身战力，在诞下李氏二子之后，就将己身和蛛莲同化，因此冰清容颜因那自眉心向两鬓延伸的黑色花纹而妖异冷艳，遭人诟病。
　　那逐渐走近的女子面容上，诡艳的黑色纹理清晰可见。
　　“阿和。”她轻启唇，音质清冷若冰玉相击，随即皱眉，带点斥责的意味：“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才意识到自己眼里落下泪来，李子睦垂了垂眼，唤了声母亲，静默片刻，再抬眼，眸子已然干爽。
　　姓氏为李，复名子睦，取字为和，除了父母，就连真浔也不知晓李子睦的字。面前的是母亲不会错了。只是，真浔不是说，父母皆燃烧幻力而战死么……
　　李琳琅凝视着自己的长子，叹息了一声，示意李子睦跟上她，随后转身向李氏祠堂走去。
　　一路上，仆妇侍从全似往常，穿梭忙碌，倒是李氏族人十分少见，却不是没有，李子睦能望见庄园一方临水小亭内，有两名远亲李氏族人正在对弈，他们遥遥向李氏母子行礼，而李琳琅也如往日一般回礼。几乎让李子睦以为，那被变成一片荒地的李氏庄园不过是他噩梦一场。
　　然而只要微微垂下视线，便能看见李琳琅脚下并无人影，这偌大庄园无数仆从，只有李子睦脚下，在这炽烈日光里，孤零零一道黑色影子。
　　走到祠堂前，紧闭的大门自己打开，李琳琅停顿了片刻，回眸再看了李子睦一眼，才跨进门内。李子睦紧随母亲，也迈进门内。
　　祠堂内却不似李氏庄园的祠堂一般，有列祖列宗的灵位与画像，而是空荡荡一片，只有李氏权杖笔直地悬浮于空中，缭绕白雾散去，显露出权杖镂空的上半部，那里面却绝对不是空无一物。
　　李琳琅背对着李子睦，声线轻浅，听起来有些温柔：“十六岁成年，你如今本不该进祠堂。阿和，这地下庄园是件魂器，护佑李氏根基不失。李氏族人自出生起便有一缕分魂存放与此，死后魂归此处，继续修行。若是李氏灭族，自是有强大魂修现世，重振李氏。此次幻兽潮起，李氏遇劫，却还不足以魂修外出。而这柄权杖，实则为魂器器灵。”
　　“本该辰铭教授与你，只是他将灵魂献祭于我，却是不能了。你如今状况，也是劫数。有预言师同李氏结仇，曾断言你命绝十四。”李琳琅声音渐轻：“阿和，传承不可断绝，可惜你此时尚未成年，待你十六岁再来一趟罢。只不过，你父亲行献祭之禁术，欲保全我性命，却是魂魄消融，而我亦不欲独存。阿和，复兴李氏便交予你了，容母亲自私一回……
　　带笑的呢喃几乎不可闻：“终究能同你久处了，辰铭……”
　　李琳琅的身形瞬间如烟溃散，叮当几声，自空中落下几枚碧色的本源幻晶来。
　　“母亲……”
　　李子睦哽咽难言，再站立不住，跪倒在地，大颗泪珠溢出眼眶。他重重磕一个头，额头抵住冰冷地面，肩膀抽动，最终低泣出声。
　　李子睦的父亲李辰铭，是一名剑士，也是因这个缘故，李子睦和真浔所用幻器都是剑。不过李辰铭在成为剑士之前，却是曾加了战士联盟，做过战士。同平民厮混这点，常被敌对家族势力拿来大加攻击。李辰铭正是在做战士的时候，同当时身为医师的李琳琅相识相恋。李琳琅出身于李氏一族远支，血脉浅薄，但到底还是贵族身份，因此二人当时俱是隐瞒了自己身份。中间颇多曲折，两人最终还是结下婚契，成为夫妻。
　　然而，李辰铭身为李氏家主，经常在外奔波斡旋，而李琳琅身为主母，却需坐镇李氏庄园，终归是聚少离多，李辰铭和李琳琅性情都有些寡言冷淡，因此，在真浔看来，父母之间几乎就没有什么情感。
　　情到深处情转薄。
　　所谓生离所谓死别。李子睦跪伏在地泣不成声。自今以后，他在这世上，无父无母。
　　撑起身，李子睦再站起来，眉眼间本就不多的稚气，已荡然无存。神情有些冷峻，少年迈步上前，捡起母亲聚集所有魂力凝聚出的本源幻晶。本源幻晶共有三枚，每一枚都足够他再在世间存活至少五十年。
　　本源幻晶的棱角硌在掌心，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面前的李氏权杖。权杖上半部的虚空之内，仿佛有强大存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让李子睦几乎掌握不住，他神色淡漠，更紧的抓住权杖，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有些抽搐。
　　清秋双剑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李子睦背后，他蓦然转身，衣角微扬，少年精致面庞上却缓缓绽放出一抹温和笑意，仿若春暖花开寒冰消融。若是有李氏族人在此，便会发现，这温和如许的笑容，同李氏家主李辰铭的笑颜，何其相似。
　　温润如玉仁和有礼却透出淡淡疏离，一如冬阳，看似暖融，实则无半分热度。
　　有氤氲白雾自四面八方而来，缭绕于李氏权杖之上，掩盖住镂空的权杖上半部。空荡祠堂完全被白茫茫雾气淹没，李子睦身姿笔挺，立于浓雾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沧桑至极的叹息。
　　李子睦恭谨施礼，礼毕，白雾倏忽散去，视线恢复清晰，他此时站在一片荒凉土地上，阴郁苍穹下风声四起呼啸不休，正是地表之上李氏庄园的所在。
　　“李子睦！”谁万分欣喜地喊了一声。
　　收起权杖，清秋双剑则合二为一，悬挂于腰间，李子睦微微闪身，避开了扑过来的迦蓝。
　　迦蓝依然顶着一张和他七八分相似的面容，笑的见牙不见眼，李子睦定睛看了他片刻，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出言警告，而是抬脚朝一身红衣的真浔慢慢走去。
　　对于李子睦避开他的接近并不恼，迦蓝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子睦的身后，有些邀功意味地开口道：“李子睦，我找到芳簪了！”
　　脚步顿了一顿，李子睦道了声谢，声线温和带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而迦蓝皱了皱眉，他一把扯住李子睦的袖子，跨到李子睦面前，盯住李子睦：“怎么了？”抬手去要摸李子睦的嘴角：“怎么了？”
　　“与你无关，不是么。”李子睦浅色瞳眸染上笑意，不避不让，直直望进迦蓝纯黑双眼里，迦蓝怔了怔，这空当，李子睦越过他，径直走到真浔面前：“走吧，去往战盟总部。”
　　真浔本想开口讨要件趁手的魂器，然而在李子睦的视线扫来之后，他反而沉默了下来。李子睦太反常了，自小到大性情严谨的李子睦，总是板着一张脸，几乎没有怎么笑过，但他此刻脸上却挂着一抹温煦笑容，这笑容和父亲太过相像，相像到让真浔的心里隐隐发痛。
　　微笑的少年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光秃土地，风卷起尘沙弥散昏沉天穹。真浔移开目光，颔首：“走。”
　　一件东西却抛了过来，真浔伸手接住，看清自己手中的是一枚珍稀的空间果。魂力探进去，里面的东西让真浔又惊又喜，巩固魂体增强魂力的许许多多丸药和各式各类魂器，还有数不胜数的魂修术法，以及堆了一小堆的幻晶，甚至还有几个可容纳魂体附身的幻力高阶水平的傀儡。
　　看到真浔欢喜模样，李子睦笑意深了些。
　　在地下庄园的祠堂内，大雾升起之际，他听到一声苍老叹息的同时，手里就多出了两枚空间果，一枚空间果里放置着魂修所需物品，而另一枚空间果里，则被层层封印，他唯一能接触到的那一层空间里，放置着他目前所需的剑诀和一些衣物丸药，其余便是好几架书卷。李子睦神识探过去，那些书卷全部是关于李氏的一些秘辛记录以及庄园田产之类，恐怕是身为李氏家主必须掌握的基本情况。
　　他李子睦不再是李氏嫡长子，而将是李氏准家主。
　　真浔已经取出一具傀儡，附身其上，谁料到呈现出的依然是一身大红嫁衣的娇俏小娘子形象，他有些沮丧。李子睦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慢慢来。”
　　嫌弃地扭开头，真浔嘟囔了句什么，李子睦只是浅笑，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真浔拿出件斗篷披上，罩住了自己身形，至少看起来没有过于显眼。
　　而李子睦则牵起他的手，真浔甩甩手，没有甩开，也就由他去了，心里有些别扭有些欣喜。
　　实际上，李子睦牵住弟弟的手，不过是为了通过传送阵的时候，能够用自己的气息掩盖住真浔的气息，若是有妖族或者半妖气息出现于人族的传送阵中，传送阵将会发动攻击。
　　正要前往传送阵，李子睦的脚步忽然停住，真浔能够感觉到李子睦的手指变的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