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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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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田纲吉第一次来到沙纪家里的时候正值盛夏黄昏,鎏金的光芒沿着他脚底的青石路一直蔓延到了面前那扇古色古香的大门前。
青灰色的大门敞开着,露出里面寂静的一隅。门前冷清,恍惚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棕发青年穿着他习惯了并没有多久的西装,手工定制的衣服贴合身形恰到好处得勾勒出他笔直欣长的身影。他沿着青石路走进去,盛夏时节多雨,雨后初霁的空气里始终漂浮着一股沁人的清香,似乎有花的香气隐隐约约飘出来。
彼时沙纪坐在屋门前的走廊倚着廊柱,老旧的日式结构房屋为这个身着白色纱裙的人增添几分古韵。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直直落到庭院中那片白色的花海。
花开如雪,馥郁浓烈的香气一路蜿蜒到门外。
“这花开的真好。”
沢田纲吉迈进步子,望着那片白如雪的花海忍不住赞叹。
沙纪抬头,漆黑的眼眸清澈透亮,对于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多了几分探视。但很快她就再度把目光落到庭院中央,并没有去在意他的话。
沢田纲吉笑了笑,注视着面无表情的沙纪,唇角习惯性展开和煦的微笑,“你好,我是沢田纲吉。”
他语气温和,让沙纪无端想到了此时悬挂在空中那颗明朗的光球。
然而也只是想想,她依然没有移动自己的目光。仿佛比起面前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她面前那片亲手种植的花朵更值得自己去倾注精力。
沢田纲吉也不恼,他生性温和,纵使面对极恶之人也能展现出自己广袤的宽容之心,更何况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孩。
或许真如传闻所说,面前的女孩是患了某种不善言辞的病症。
沿着中央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而走,他来到沙纪面前蹲下身子,修长的身影被日光勾勒出迷人的剪影贴在地面。
“可以告诉我这花的名字吗?她们看起来很美。”
他眉眼弯弯地,面对沙纪就像是熟稔的朋友般温柔。
如此的近的距离让她多少感到不适,沙纪蹙眉,欲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拉窗拉动的声音。
“哦!是彭格列十代啊!”
她听到父亲夹杂着惊喜的疑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沙纪记得父亲已经许久未那么开心。她一时怔忪,竟忘了回头。
沢田纲吉想起自己要来的目的,跟着站起身来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却不似刚刚那般温柔。
这个人,还是刚刚那样笑着好看。沙纪想着,头歪了歪。
“啊呀,房子太小,这实在是委屈……”
“哪里。”沢田纲吉噙着笑,全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却仿佛没有瞧见他脚底的沙纪,一味的弯腰,忙不迭地把人请进屋子。沢田纲吉见他如此客气,也不好拂了他面子,略微颔首就踏上走廊,跟着男人进了房间。
脚底的叠席泛着凉意,和室的房间素来冬暖夏凉。沢田纲吉只觉初来时那股浑身的燥热不知不觉间便消散地一干二净。
难怪云雀前辈喜欢待在和室,男人心想。
越过那个侧倚廊柱的人影时,他忽而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
“……曼陀罗华。”
像是蚊叮般,纤细柔软的声音绕到已经一只脚踏入室内的人耳边,沢田纲吉的脚步微顿,回过头去却看到沙纪低着头,漆黑的头发顺着后背柔软的铺在走廊上,她固执倔强地盯着那片雪白的花海,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自己。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自己刚才那句话。
沢田纲吉忽然就笑了,温润的棕眸里溢满了暖意。
“嗯,谢谢。”
他嘴里说着,然后拉上了门,将那个闻声转头的小脑袋彻底关在了门外。
沙纪注视着两个人进屋关门,没有忽略刚刚一闪而过的瞬间,父亲脸上那份欣喜交加的表情。
沙纪想,著名的黑手党龙头彭格列首领亲自上门了,他确实该高兴。
沙纪歪着头,看着那片雪白的曼珠沙华忍不住微笑起来,唇角的边缘露出浅浅的酒窝,挂在白嫩的肌肤上格外甜美。
嗯,她也应该高兴。
摇曳的花枝随风舞动,沙沙的像是在回答她。
沙纪坐在那里歪着头,望着这片花海,眼梢眉角都沾了笑意。
许是事情并不多,沢田纲吉和沙纪的父亲聊了并没有很久。甚至沙纪觉得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青年便再度出现在了身后。
“这些,全都你种的吗?”
沢田纲吉蹲在她的身边,脚底接触到柔软的叠席,上面一层凉薄的温度吹走了奔波而来的燥热。
他身形很高大,一米八几的个子屈尊在一个小女孩身边,不得不说这样的场面——看起来是有点搞笑的。
沙纪没有出声,一双漆黑的眼珠痴痴得盯着面前那片雪白的花海,莲藕般细白的小腿在裙底荡来荡去。沢田纲吉几乎要怀疑她是否真的在听自己说话,她即不侧目,就连面部表情都不曾变。
“彭格列的花园也要重新移植一批花卉了呢,”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没有继续进行话题,站起身来走到台阶下穿好鞋。
沙纪偏头,眯着眼能看到身后的光从青年毛茸茸的头顶流泻下来。
温柔——莫名就想起这个词,沙纪觉得,用来形容眼前这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沢田纲吉离开了这里,就和来时一样自然地古怪。沙纪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的自来熟,对着任何人都是一副柔声细语的模样。
她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么一个老好人的青年会选择黑手党这份职业,就如同儿时的沢田纲吉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必须成为家族首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却不得不在茫然中坚定自己的初衷——哪怕那份初衷早就被现实糟蹋得不成样子,甚至丧失了最开始存在的意义。
当他发现最开始所坚持的“善”并不能完全实现自己初衷时,被刻意埋没起来的“恶”就开始作祟。直到有一天沢田纲吉不知不觉地发现手中那把利刃开始变得熟练,甚至能够自如得实现自己的理想。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改变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沙纪想不通的事情就不会去想,对她来说一个陌生男人的闯入和几句无聊的问话并不会改变自己。所以当她走到松散的泥土旁想要为花松土时,那双不轻易停留在自己面前的脚还是让她怔住了。
“沙纪。”这个有着欧洲血统的男人长了一副标准的西方脸孔,碧绿的眼珠里始终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纵使他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可沙纪终究做不到和他亲近。
是呢,是呢。
毕竟刚相处了半年,真的培养出了浓浓的父女之情,那才是奇怪的吧?
萨洛夫看着脚下那个乖巧得小女孩,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岁月沉淀的锐利。
“沙纪,我的好孩子,”他蹲下身,借以让自己的身体和她平行,可那高大身躯的影子依然轻松埋没了她的。
“威克多家族已经到了濒临绝境的地步……我的好孩子,你绝对不会看着父亲一手打造的家族毁于旦夕对不对?”
他如此亲昵的语气,以至于沙纪多年后回想起来,也只能想起这唯一的一次,他对自己宛若女儿般的垂爱。
“只要你去彭格列,哦不,我不是说要你被他们怎样,相信我那是一个很好的家族,他们会把你当成亲密的伙伴……你看到刚才那个男人了吗?你只要陪在他的身边……”
“爸爸会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你会生活的比这里好一百倍,你会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你妈妈也会很开心的,你明白吗?”
“沙纪,你愿意……为了父亲去彭格列吗?”
沙纪望着那片雪白的花海,寂静的容颜被渐渐暗淡下来的天幕遮掩。
说的也是,作为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待在彭格列居住始终是衣食无忧。
她应该高兴父亲给自己安排了这么好的住处,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通过联姻进入那个家族的。
沙纪缓慢得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垂在眼珠下,那只葱白的指尖始终触碰着已经悄然绽放的曼珠沙华中央。
缱绻的花瓣细长柔软,极为弯曲的弧度像是娇羞的不行。
“父亲。”她将手从花瓣上移开,微微垂下的眼睛却不肯移动半分,依然落在面前那朵硕大的白花上,“为什么不为我冠以威克多的姓氏呢?”
萨洛夫愣了一下,随即面容放松下来,怜爱得伸出手在沙纪头顶碰了碰,“那样的话,你妈妈可是会不开心的。”
究竟是否为了母亲的缘故,沙纪并不清楚。但即使不清楚她也没有意义接着去问了。
毕竟五年前母亲一早病死在医院,哪里还会回答姓氏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萨洛夫依然等着女儿的回话,高大的身影驻足在她身旁迟迟不肯动弹,直到沙纪点着头,轻声说,“嗯,我愿意。”
就像她一直以来所表现的那样,乖巧,安静。
他欣喜不已,然而却依然保持着面容的冷静,甚至是强装出来一丝悲切。那双粗糙的大手在她头顶抚了抚,最终悠悠叹了口气。
“……沙纪,抱歉……”
沙纪只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萨洛夫这般觊觎彭格列的想法太过明显,就真的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沙纪突然觉得有些冷,或许她去彭格列的时候要添些衣物了。意大利不比日本,虽然居住在陌生的地方却终究是熟悉的国度,有着亲切的贴心。
虽说西西里岛常年温暖,气温颇高。
但谁知道……她会不会感到寒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