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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息息相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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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滑的红木长桌旁坐着两个人,一米的间隔,寂静无声。
林老有营养师搭配的流质食谱,由佣人端去主人房,李清欢待他用餐完给上了雾化机,老人十分倦怠,在稀迷薄雾中半寐的闭上眼睛,忧思在心,又怎能真的睡着?
等李清欢坐到这诺大的长桌旁,她看了看表,三点过一刻钟,早就过了饭点,没想到傅亦铭还在桌边,她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半点寒暄的欲望也无,低头专注地吃着已经微凉的饭。
红木筷子从对面加了一块桂花糖藕,施施然放在了她面前洁白的瓷盘上。
李清欢蹙眉抬头,只见对面的人依旧是那种十分绅士的样子。
“我用的公筷。”他说。
李清欢扒完碗中晶莹的米粒,连动也没动那块糖藕一下。
“不喜欢吃甜的吗?”他问。
李清欢的耐心消耗殆尽,回了句:“我自己有手,喜欢吃什么也会自己夹,况且食不言,寝不语,傅先生请自便。”
她的话一点也不客气,傅亦铭却像不曾看出她的不耐烦,看面相,他明明是那么一点就透聪明伶俐的人,却在这时候又突兀的夹了一根芥蓝放了过去。
绿色的芥蓝躺在桂花糖藕旁边,一红一绿,倒也相映成趣,偏偏都是李清欢最不喜欢的菜,她其实并不挑食,人生当中三样不吃的东西现在就有两样摆在她的碟子里,若不是和傅亦铭是今日初次相见,她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我母亲最拿手的菜就是桂花糖藕,从前小的时候,每次搬家,她都会多做一些,拿去给新邻居当做是见面礼,因为藕断丝连,取个长久关照的好兆头。”傅亦铭看着李清欢,没有由头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清欢放下筷子,这人为什么非要在她吃饭的时候寒暄?他的眼神太过明亮,像一汪秋水包含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就那么毫无顾忌的看着她,似乎她不回应就不罢休。
真是倒胃口。李清欢眉头蹙地更深,嘴角闭地更紧。
“我搬过三次家,最后一次是我送的糖藕,在襄城。后来到了美国,邻居间探访,喜欢拿的都是派,苹果派,这道桂花糖藕倒有当年我母亲做的味道,甜而不腻,芳香四溢。”
“傅先生,并不是你喜欢的菜肴,别人也会喜欢。”李清欢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冷冷地说,不知为何,她的头隐隐作痛,可能是在二手烟房间待了太久。
李清欢对这个傅先生,潜意识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抗拒心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简直一秒也不想在他身边多停留,况且他们本身是两个毫无瓜葛的人,他既不是她的病人,也不是此间主人,只不过为同一个人服务而已。她也没有义务在这里陪他聊天,听他怀旧。
李清欢离去的脚步又快又急,没有听见身后傅亦铭最后一句低声的呢喃……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去送那次桂花糖藕,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当日五点,李清欢并没有被允许再次进入那件烟雾缭绕的屋子,也无从知晓事情最后是如何发展的,只是在翌日清晨再次见到林老的时候,发现老人家的气色更加低靡。
李清欢对旁人的家事没有丝毫的好奇心,对本职工作倒是兢兢业业,定时定点的检查一次也没落下,可老人像风中摇曳的蜡烛,因为心事太重,眼见就要燃烧殆尽。
林卿年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不仅林氏面临动荡危机,私营的襄城肿瘤医院同样会损失惨重,而年末引进的设备仪器和组建新科室计划都有很可能会因此暂停,那么李清欢今年进入手术团队的希望更加飘渺了。
原来所谓蝴蝶效应正是如此,李清欢看了看雕花窗外明媚的春光,心里却有一块乌云正在聚拢。
心病还要心药医,若是林宗烁再这么杳无音信下去,或者真的惨遭不测,林老先生胸口的那口气怎么也顺畅不了,只怕逆行倒戈,死不瞑目!
这些忧虑李清欢自然没有同任何人讲,她本来就冷冰冰,连专门照顾老先生的苏瑾一日也同她说不上三句话,在这诺大的林府,简直就像不存在的隐形人。
俗话说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一向高冷的李清欢也挨不住肚皮咕咕叫,她算知道了,林府的召唤铃真真是个摆设,起码她屋里的是,无论她怎么按,也没人响应,所以不得不在午饭时间推门出去寻觅吃食。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棱洒在木质地板上,整个世界充满了蓬勃的朝气,还没到饭厅,她远远听到苏瑾的声音,娇柔的像盛开的樱花,能感受到那种粉嫩的甜。
“傅先生,我看你上次爱吃桂花糖藕,特地给你留了一份,厨房王大娘做这个最最拿手。”
又是桂花糖藕!李清欢嘴里泛起了甜腻的恶心。真正讨厌一种食物的时候,是连听到名字都会产生厌烦的,就如同望梅止渴般,即便再也不吃,那种味道已经镌刻在味蕾上,永远消散不去。
听到桂花糖藕的李清欢脚下稍稍踟蹰了,便听那边传来一个低淳地男声。
“谢谢。苏小姐有心了,李医生已经用过餐了吗?”
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问李小姐啊,谁晓得,像个冰块一样,估计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这种背地里被人说闲话的事情,李清欢也不是头遭遇到,她面不改色的转过长廊,和傅亦铭打了个照面,她的脚步很轻,背对她的苏瑾不晓得身后站着人,兀自在那里说着:“傅先生积劳了整天,还对那些不相关的人费心,真是好心肠。”
这一褒一损,待人的热情天差地别,也难怪对召唤铃充耳不闻,感情心思都用到了帅哥身上!李清欢鼻翼轻嗤了下,面不改色的伸出双手在苏瑾耳后狠狠拍了个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苏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朝傅亦铭身旁歪去,却被他微微侧身闪了开来。
“原来苏小姐耳朵没什么问题,看来不是我房间的召唤铃出了毛病。林府的待客之道是因人而异,我算是领教了,哦,忘了苏小姐不是此间主人,我也并非此间客人,大家同是拿人薪水替人办事,各司其职,总还要讲个职业素养的!”
李清欢的嘴巴毫不客气,臊地苏瑾一张脸又红又白,却又不得不尴尬地解释道:“李医生,我以为你还在休息,刚刚我在后厨估计抽烟机声音太大,你要吃点什么?我这就吩咐王大娘去做。”
李清欢看了看手表,一点二十分,早就过了正常餐点将近一个小时,后厨的抽烟机还真是响个没完了,这么弱智的借口也能说的出来,她刚想说什么,却被傅亦铭出言打断。
“苏小姐,那先你去厨房张罗吧,我刚好有点事情想要找李医生,等下你把餐盘端到书房就好。”
李清欢张了张嘴,苏瑾像得到特赦令般扭头就往后厨方向快步走去,空留一个背影,丝毫不给她一点反驳地时间。
端到书房?那和烟囱一样的书房?她可没什么心情做空气净化器去过滤那些对肺部损伤的烟尘!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也是一样,况且我们负责不同的领域,我想应该没什么探讨的交集。”
傅亦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是那种可以当整形医院代言的深邃的欧式眼眸,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里,李清欢觉得胸口一窒,似乎空气中还飘荡着桂花糖藕的甜腻味道,让她整个人都呼吸不畅,她避开了他的视线,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莫名的情愫,就像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怎么会没有交集?”傅亦铭淡淡地微笑道:“我们站在同一块土地上,为同一个人服务,这也算是一种交集。”
李清欢冷冷地看着他,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间:“傅先生要问什么就直抒胸臆,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林老先生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那要看傅先生和吴局长的办事效率了,要是事情解决的顺畅,十几年都没问题,要是出现什么意外,三五天也说不准。中国有句古话,心病还要心药医。”
傅亦铭脸上依旧带着不动声色的微笑,他的口气温柔中带着一丝怅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像投进宁静湖泊里的一枚小石子,惊起了丝丝波澜。
“事情三五天结束不是问题,只怕结束后反而对林老打击更大,所以李小姐这边最好做足准备,想来林老若是有什么闪失,对你的职业生涯也颇有影响吧?”
明明是问句,他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李清欢微微一怔,他们几乎没有怎么交流过,可是他却放佛懂得她的心思,就连核磁共振也扫描不出的,人的心思。
“为什么这么说?”她双手在胸前交叉,身体朝后倾斜,并不拉开餐椅坐下,而是背靠在餐桌旁,有点抵御地随时可以逃脱的姿态。
“王敬轩说过啊,你的父亲是医院的董事,院长介绍你的履历还算的上灿烂辉煌,哦,我还曾在挂号大厅见过你为病患诊断,很有自己的思路和见解,这样的人才应该在医院忙碌的不可开交才是,可我看你倒十分清闲,如果不是出过医疗事故,就是等待上升的时机。一台手术,需要麻醉师和主刀医生相互配合,两者都是重中之重,但你似乎志不在此,因为你的工作铭牌,上面不仅有胶布粘过的痕迹,佩戴的也不十分用心端正,可见你对麻醉科的职位颇有微词。你的双手上没有佩戴戒指的痕迹,指甲修剪的异常整洁,在书房众人忙碌的时候,你依然下意识的做手指柔韧的翻转练习,除了做医生的天性,还说明了你的职业生涯的侧重点在主刀医生那里,若我再猜,是胸外科吗?”
李清欢愣了,虽然没有回答,但她惊讶的表情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继续解释道:“你在为林老例行检查的时候总是首先听心肺,虽然林老除了气喘还有轻微的心梗,但他的血压也是偏高的,普通医生一般都是从血压体温再到心肺的,你的顺序刚好相反,而且你看人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到胸部,一个人的习惯能自然而然反应出了他的侧重点。”
“你是在我面前卖弄你的观察力吗?”李清欢眉头一挑,她并不喜欢这样被人分析的感觉。
“不是,我的父亲也曾是一名出色的胸外科医生,所以,我只是对医生这个职业比一般人更了解些。”
曾经,曾经的像前世一样,他少年时的梦想也是一名胸外科主刀医生,身穿白色的医生袍,在无影灯下,拯救病人的生病,延续希望……
梦想的树立是十岁那年吧,坚定地经历了五年的时间,破灭却只需要一瞬间,而面前站着的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用明显抵御和厌恶的表情看着自己,傅亦铭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甘,像是被命运捉弄一般,这个有着相似容貌又有着相同名字性格却截然相反的女人,完成了他遗弃的梦想,朝着他难以企及并深恶痛绝的路上,前进着。
而他呢?
“原来令尊是同僚,哪个医院的前辈?”
“已经去世了。”
李清欢沉默了几秒,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悲伤的气息在周围萦绕,便转了个话题,问道:“傅先生算是警察吗?”
傅亦铭摇了摇头:“不是,但也算是为警察服务,我在美国主修犯罪心理分析和谈判技巧,近期因为家母身体不适,便暂停了工作,恰好有一段空挡。”
“哦。”
“说起来我们的职业也有几分相关,你医治生病的□□,我剖析腐朽的灵魂。”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少年时有位伙伴,她这样对我说,警察虽然是危险的职业,但是惩恶扬善,维护社会的秩序,是勇敢的人才能树立的目标,我虽然没有做警察,倒也想完成她的梦想。”
噗嗤,李清欢笑了,她的笑容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整个人都明媚起来,可是却只有短短一瞬,她说:“果真是少年时的梦想,天真幼稚。那他呢?现在是警察吗?”
傅亦铭的嘴角紧绷,笑容完全消失不见。
“她也死了。”
李清欢顿了下,这话题真没法继续,她问起两个人,两个人都死了,横竖都是和她不相关的人,然而当她抬头看向傅亦铭的眼睛,他的目光却满溢着哀伤,那一定是一段痛苦的记忆。
她的头突然又痛了起来,眉毛也随之蹙起,这时苏瑾的身影出现在门厅走廊口,手里端着红木的餐盘,倒算是解了围,李清欢便道:“傅先生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房用餐了。”
“关于林宗烁,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下午倒是可以来书房。”
李清欢点了点头。
好奇心是什么?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有。都说好奇心会害死猫,而传说猫有九条命,她的人生虽然波澜不兴的如同一潭死水,倒也好死不如赖活着,而他身边死去的父亲和伙伴,应当都是善良的人吧,因为上帝只会召唤善良的人,而他们活着的这些人,都是留在世间的罪恶。
有人的地方,才有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