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债》箩筐土豆

1、被老天爷棒打的鸳鸯

　　苏小堇几乎是以奔跑的姿势坐上花轿的。
　　“姑娘，你别动，梳发要一梳到底才吉利。”
　　“姑娘，你别拨弄衣服，我刚给你整理妥帖。”
　　“姑娘，你赶紧跟着奴婢来，还要敬茶呢。”
　　苏小堇几乎全程都是在小跑，她被丫鬟领着给花家夫人敬了茶，又被领着小跑着上了花轿，又在花轿里被小跑着抬着送到了这间房里。
　　她身上穿的是一身粉红的裙裳，繁复的花朵在裙裳上恣意开放，衣领和袖口则是一圈浅淡的月白色，裙摆被完全地铺开在床上，苏小堇坐在床上就像坐在半个粉色月亮上的少女，小小的、静静的。
　　门突然被推开，苏小堇被惊了一下，她有些紧张地看向门口，却见到花府少爷的奶娘刘妈妈走了进来。刘妈妈端着一盘糕点放在了桌子上，本来她准备就转身离去，可是看到少女一个人这样孤零零坐着，只有烛光照射的影子在她的身侧陪着她，刘妈妈忍不住就说道：“要不今日你就自己歇息了吧，少爷定是不会过来的。”
　　苏小堇心中也明白，她坐到桌前，拿了块糕点，就想起几个时辰前她第一次见到花耀祖的情形。
　　40天的路程，苏小堇已经当无可当，除了身上这套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的裙裳，还有一直攥着的玉佩，她已经一无所有，但是，在即将沦为乞丐的最后一天，她终于还是赶到了凉州城。凉州城里正在办喜事，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郎和花轿在锣鼓声中绕街而行，沿途，跟着队伍的丫鬟还洒出一些红布包着的铜钱，哐当的声音和众人拥抢的声音混在一起。
　　苏小堇被人群卷了进去，她没有去捡地上的喜钱，却因为前前后后都是人，根本没办法走出去。
　　“闪开！”
　　人群突然就纷纷往边上靠，苏小堇被推推搡搡，根本没有办法站稳，待她看清楚前面的情景，脚却已经来不及迈步了。
　　眼看马蹄就要踏上眼前这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姑娘，只见白马的少年郎一跃而起，拎起苏小堇就跳到了一旁，而失控的白马则依然直直地往前面撞去。
　　一匹扎着鲜艳大红花的毛发油亮得发光的黑马调转马头，身着喜服的郎君刚刚到花轿侧边，白马就撞了上去，同一时间，花轿被撞得破裂，白马侧翻在地。而新嫁娘则从花轿中直接跃出，稳稳妥妥地落在了新郎官的黑马之上。
　　苏小堇看着黑马上的两人，迟迟回不过神。郎君长眉细挑，一双桃花眼下是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红衣似血，与他眼角的那颗朱砂痣两相映衬，仿佛那红色马上要跳了出来。那双眸深邃得让人看不到底，苏小堇与他的目光不经意对上，没有一分喜悦，苏小堇在他眼中见不到一分喜悦，那种淡然，好像今日身着喜服的不是他。
　　被这种冷淡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慌，苏小堇把目光移到坐在马前的新嫁娘，同样是艳丽的红色，却简约得几近朴素，即使是喜帕上也没什么珠翠，只是一片单纯的红。新嫁娘的从头到脚都被红色包裹着，只有一双手露了出来，纯粹的红喜服衬得那双白皙细长的手几近有些透明，美得让人望而生愧。
　　“姑娘，别瞧了。我好歹是为了救你才放任马撞了人家的花轿，你也陪我一起走遭花府吧！”纪彻看着面前这一身灰扑扑裙裳的姑娘，心中判定，这姑娘定是家境贫寒，想来等下赔偿是帮不得半点忙了。
　　面对花老爷和夫人的不快，纪彻天马行空的编了一通凄惨缘由，将自己的莽撞粉饰为是急着追赶能替家中亲长治病的游医，然而今日城中人群拥挤，他最终丢失了游医踪迹。因此两位善良的长辈不仅没有怪罪纪彻，还留下了他和苏小堇观礼参宴。
　　苏小堇站在厅中，她右手依然紧紧地攥着玉佩，而左手却有些拘谨得理了一遍、又理一遍衣裳上的褶皱，厅里观礼的人都穿得富贵，她不得不站也小心翼翼，生怕撞到他人，而目光所能望及的都是陌生之人，她有些不知所措。
　　热闹的人声突然静了一下，苏小堇看向门口，那对新人红衣袅袅、共牵红绸地走了进来，郎君眉目如画，神情十分温柔，而新嫁娘亦步亦趋、十分温顺。
　　这本是一副佳偶天成的温馨情境，但不知道为何，苏小堇总是觉得花耀祖的柔情好像只是一张简单的白纸勾勒画画在脸上，他的浑身散发的不是一种喜悦，反而有些阴霾。
　　“你也觉得不太对吧？”纪彻十分聒噪，他看着苏小堇盯着新人，颇有共鸣地评论，“这新娘子身材太过高挑，两人站在一起简直不像两夫妻，反而像两兄弟。”
　　苏小堇顺着纪彻的目光，将视线移到新嫁娘身上，又看向花耀祖，似乎两人身高确实相差无几，都是修长的身形，步子间甚至花耀祖更加柔软，她又一次与花耀祖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花耀祖看着左侧观礼，却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几圈的小姑娘，她裙裳已洗得看不出原来的粉色，而她手心攥着的那块玉佩虽然看不见全景，但垂着的穗子……花耀祖眼角的朱砂痣跳了一跳，他却收回视线，专注的完成礼节。
　　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后，观礼的人群便要往厅外赴宴，苏小堇却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玉佩好像被什么拉扯住了，从她手心滑了出去，她正想低头寻找，却又被身后走动的人群拥着一并出了大厅。
　　苏小堇没看到，她走出厅后，撞她的丫鬟手中正拿着她的玉佩，而这玉佩还没来得及被收起就给身边的刘妈妈见到了，刘妈妈一把夺了过去，然后神情有些诧异，她又将玉佩递于端坐的夫人，随即，花夫人、刘妈妈还有丫鬟小紫都进了内间。
　　如果有人问苏小堇，一个姑娘，千里迢迢、独自一人来寻个男人，手里还一直紧紧攥着男人留下的定亲信物，这代表什么。
　　“代表痴情不悔啊。”守夜的丫鬟呆在苏小堇门口，轻声地讨论主人家的事情，“苏姨娘真痴情，千里迢迢来找少爷，可惜慢了一步。”
　　“你懂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苏姑娘和少爷是被无情的老天爷棒打的鸳鸯，不然少爷能在少夫人进门当天就一并娶了苏姨娘。”
　　“真感人啊。”
　　“真羡慕啊。”
　　坐在房中看窗外月亮的苏小堇坦诚地想，其实你们误会了。感天动地的鸳与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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