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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起承转合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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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捕快都听到些什么?”
沈家酒庄的客房里,一盏灯摇曳着。
萧逸然仰躺在座椅上,裸着半边臂膀让书渊帮忙包扎伤口,回想起刚才的经历,依旧心有余悸,原本他还不想搭理这个家伙,但看在对方发着高烧还坚持起身帮忙的份上,老老实实回答:“那人一直没有清醒,玉蟾宫那些败类说了一会话就各自回房间了,他们好像在说白易的事。”
“白易……”书渊仿佛毫不惊讶,一身做工精致的湘绣暗纹深衣上披件黑袍,长发不束,流瀑般散在肩头,灯光下,一向苍白的脸色因为低烧而微微泛红,听到这个名字微微蹙起眉头,手上缠绷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却沙哑如同呢喃,“他的什么事?”
萧逸然看他这副倒霉样子觉得好笑,心想这人真是够怪的,没有内功护体不说,身体也太差了点,还学文人雅士雨中饮酒,这下好了,又是发热又是胃疼,真是活该至极,回想白天遭他嘲弄,这下也算狠狠出了口恶气。
“白家灭门的事,还有——”萧捕快迟疑一下,抬起没受伤的手揉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疼,过了会才道,“白易的弟弟白枫好像还活着,他们可能要找白枫报仇。”
事情自然远非如此,但是对待一个初次见面不知底细的人,萧逸然不能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何况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
客栈里探听到的一切让他吃惊不已——
“白易比他有骨气多了,当年看着全家死在眼前也没说出来。”
“不管用什么招,都要让他老老实实交代,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知道白枫在哪了。”
“找到那批财宝,我们第一个灭了三绝神教,那群混账东西猖狂不了多久。”
“让他们看看我们江南九道的厉害,九道才是□□之首,玉蟾宫才是江南第一!”
“宫主灭魔教,一统□□,一统武林,指日可待!”
萧逸然眉头不展。这些事说出来又能怎样?玉蟾宫和三绝神教的争端江湖皆知,对朝廷和白道来说,不管他们怎么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最好他们两败俱伤,也省了正道义士分心对付。
“报仇?”书渊依旧低着头给他处理伤口,听他迟疑着说出这两个字,蓦然微微抬眼清洌洌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带点戏谑,“我还以为只有三绝神教和白家有仇,没想到玉蟾宫也横插一脚,难得这两方能有个共同敌人,白家真是造了大孽啊。”
因为多少有些心虚,萧逸然只点头却不愿多说,直到处理完伤口,才讪讪道谢。
书渊倒是坦然,仿佛白天引起不快的那个人不是他,坐到另一旁的座位上,捧着杯热茶悠然品几口,接着询问夜探客栈的经过:“你怎么受的伤?”
萧逸然叹口气道:“算我倒霉,判断的没错,那个还真是石麟奇的房间。”
石麟奇是玉蟾宫宫主,江湖人称心如铁石,自从继任之后,联合漕帮、盐帮、林帮、水帮、逍遥林、青天寨、黑虎寨、乌鸦寨八大势力,建立江南□□联盟,合称江南九道,对抗势头越来越猛的三绝神教,这人野心很大,手段也不比三绝神教那群人仁慈多少。
江南九道经常打劫官船,美其名曰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原本朝廷顾及他们与三绝神教之间的相互牵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这石麟奇居然胆大妄为到公然带人打劫朝廷贡品,惹得浙江巡抚大怒,给神捕司送来一张格杀令。
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毫无疑问落在萧逸然身上。
萧捕快虽然年少轻狂,一副神气的样子,但从来不自大,接到这命令后愁眉不展几日,终于还是去求助了大名鼎鼎的沈公子,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公子居然请来个这样不可信的帮手——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
带着几分怨气瞥了书渊一眼,萧逸然回忆着那一场恶战,“我先手,他走进来那瞬间,一招平刺直刺心窝,但没得手,他好像早有警觉,使了招顺风回浪后跳躲过去。然后我接着一招平沙落雁——”萧逸然看书渊低头沉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蓦然想起这人不懂武功,只好叹息一声,长话短说,“他武功比我高,又惊动了其他人,我见势不妙,只能撤退。还好他们没追上来,不然我这条命就交代了。”
书渊听他说完,沉默不语,捧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沉声道:“也不是没有发现,天亮再说吧。”
萧逸然原本就没指望他能想出什么绝妙对策,折腾一天难免疲惫,他这个伤患也不好意思打扰这个病患,便起身告辞。
送走萧捕快,书渊并没有睡,而是紧了紧身上的黑袍,转头挑起了灯花。
夜微凉,人踟蹰。
往事难思量,灯花不堪剪。
不管今夜如何,天亮之后,又是新的一天。
赵大少今夜难眠。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遇到这种麻烦事,他便按照爷爷的吩咐找来陈大管家商量。
陈大管家毕竟是跟着赵老爷子几十年的老管家,事情只听了个大概就认定那群杀手是玉蟾宫的人,石麟奇做事风格他再清楚不过,顺他意他便不惹你,逆他意必要弄个你死我活,可赵少爷一向娇宠惯了,怎么忍得下这口气,百般思量下,陈管家也只好先安抚这位小少爷:“小少爷莫急,我这就给老爷写封信问问该怎么办,必会给少爷讨个交代,但老爷回信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再生事端。”
赵大少爷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陈大管家的话也有道理,勉强答应下来。
如此深夜本该是入眠的时候,陈大管家也不敢打扰赵少爷休息,又嘱咐几句便急匆匆起身告辞。
可赵云天还是很气愤。原本找来陈管家是商量着如何出这口恶气的,谁知道到了最后还是要忍,赵云天一腔怨愤无处发泄,摔瓶子又摔桌子,拿着棍棒打伤好几个家奴,还觉得不解气,后来干脆亲自去地牢折磨那些倒霉的平民百姓。
城隍庙门口一个身影久久徘徊不去,那人思虑重重。
今夜并非良辰,天色昏暗,不见星月,斑驳树影随风摇曳,四周只有风声回响,夜色分外静谧,如此的夜晚,总是容易勾起回忆。
半年前,顾轻寒被师父赶出师门。时至今日,师父的话语依然深深让她无奈。
“老四啊,为师五个弟子,只有你学的是武功,为师虽然不济事,但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恢复我玉虚宫名声,”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苍苍白发在晚霞中泛着红光,他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满头华发,“江湖都说玉虚已经灭门,每每听到这些,为师就深深觉得愧对死去的师兄弟们。”
以前师父经常说这种话,顾轻寒从来没法体会他的心情。她没有经历过玉虚的辉煌,玉虚宫对她来说只是个养她的地方,是她家一样的存在,轻寒很享受山上宁静的日子,师门六人,加上顾潇筠顾大魔头,七个人安乐祥和生活于此,为什么还要求那些无用的声名呢?
但师父从来不这么想。有时候顾轻寒甚至觉得,师父之所以养大她,其实只不过是把她当做振兴玉虚宫的工具罢了。
“你是我玉虚武学一脉的继承者,不能一辈子呆在山上,”师父说得语重心长,这次他终于还是狠下了心,“为师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来养,但我也是你的师父,即使再舍不得,也要赶你下山磨练一番。”
顾轻寒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她是玉虚弟子中唯一会武功的人,理所应当承担这份责任。
“为师不求你有多大成就,不求你能像当年的玉虚弟子那样引领风骚,只求你能闯出一点名声,不辱没我玉虚百年清名。为师只希望,你能用手中这柄剑,告诉江湖,我玉虚宫依然存在,玉虚一脉至少不会消亡在为师手上。”
夜色如此浓重,一如人沉重的内心。顾轻寒抽出手中的剑,细细擦拭。
玉虚二名剑,一听风一碎雪,听风斩妖除魔,碎雪净化尘世,历代掌门手持听风,而掌武大弟子则腰佩碎雪。
或许从师父手上郑重接过碎雪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从此与世无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此日之后,江湖腥风血雨,再也无法回避半分。
顾轻寒此刻面临一个难题,赵云天一定要杀,但白安还要去救么?
若说什么声名,只杀一个赵云天就足够震惊江湖,毕竟剑圣可不是谁都敢得罪。她原本打算解决
赵云天就回玉虚躲几年,想来师父也没理由再赶她下山,但若要救白安,只怕会惹上不该惹的人,后果无法估量。
顾轻寒不想在江湖越陷越深,白安这种人也不该平白遭罪。若是不知道此人受苦,顾轻寒当然可以心安理得袖手不管,但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没看见。
她从来不把自己当做玉虚宫弟子,却也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
一代代白衣执剑的翩然少年远去,如今玉虚门人只剩一根独苗形单影只,遍寻天地间,与谁同归矣?
顾轻寒轻抚手上的宝剑,静立在城隍庙前沉重叹息,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这人间诸般,又有谁能全然置身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