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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箭双雕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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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竹也。
弓,穹也,张之穹隆然也。
弓箭,激弦发矢,可以及远,杀器也。
太守府的精兵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随着首领一声令下,五十人发出的箭,正如这密集的雨,却迅疾如同流星坠地,铺天盖地般向着三人射去。
第一排弓箭手射完手中的箭,立刻退后,换后一排弓箭手上前,两排轮流发箭,不给三人半分喘息时间。
布衣少年似乎杀红了眼,脸上狠厉之色越来越浓,一把捞起精瘦汉子的尸身挡在自己身前。
瘦高中年汉子将手中大刀旋舞起来,整个人挡在石麟奇身前,为他遮挡飞过来的箭雨,石麟奇只需要顾及左右两边,而他身侧则空门大开,没过多久就被射成了刺猬。
即使如此他也依旧稳稳站着,既没有闭上眼也没有倒下,僵直的身躯挡在石麟奇之前,就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但他已经一动不动,没了呼吸。
顾轻寒原本以为□□只分利益不讲情谊,此时看到瘦高个汉子奋不顾身保护头领,不禁生出几分敬意。
没有一个全无可取之处的恶人,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圣人。
这世上,黑黑白白怎么可能泾渭分明全然分清?
当今武林正道同盟浩然楼里也并非全是君子大侠,浩然楼近年丑事不少,就连他们楼主都被怀疑来路不正。
魔教三绝神教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清誉,至少在洛州大旱时,帮助朝廷放粮赈灾的是他们而不是所谓正道人士,就连土匪打劫村庄,多半也是他们帮忙处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难分绝对的善恶,组织难分绝对的好坏。
那些道貌岸然指责别人的大侠,几个敢说自己没做过亏心事?
在恶名昭著的药魔顾潇筠看护下长大,顾轻寒对待事物看得很开。
阮息客栈的厮杀很快就能分胜负。
百余张弓,数千支箭,仿佛无穷无尽般绵绵密密朝着石麟奇与布衣少年射去,饶是二人有通天本领也难逃一死。
书渊忽然皱眉道:“不好,来早了点。”
白安边啃鸡腿边看猴戏,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听到这话差点吓得噎住,忙道:“怎么?”
书渊只是轻声叹气,并不回答。
白安索性探出头去张望,这才注意到街角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一顶轿子快速向客栈靠近。
当头一人边跑边喊:“少爷快停手,这是误会啊,快停手!”
说话时间,轿子里那人抬帘而出,顾不上给他撑伞的下人,晃着大肚子跑过来,简直就像有老虎追他似的,不过也差不了多少,要是他阻止不了赵云天,只怕赵老太爷会比老虎还要可怕很多。
赵云天冷冷看他们一眼,并不搭理,示意弓箭手继续。
跑过来的管事忙道:“少爷,这是老太爷的意思,老太爷来信说不能动玉蟾宫的人,其中利害不好说清,只说皇帝正要找赵家的麻烦,如果杀了这些人,只怕赵家也不好办。”
赵云天冷笑一声,道:“我赵家什么时候怕过别人了?杀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也犯法不成?”
肥胖的地方官连忙解释道:“赵少爷有所不知,江湖形势没这么简单,对朝廷来说有大害的是三绝神教,若是杀了玉蟾宫首领,只怕江南这一带都要归三绝神教所有,对朝廷百害而无一利,请少爷三思,这万万不可啊!”
赵云天不耐烦道:“他们杀了陈伯伯,难道就这么算了?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地方官连忙拿出怀里的密信交给赵云天,低声耳语道:“少爷,忍一时风平浪静,说不准这天下将来都要归你,到时候你想怎么报仇别人都不敢过问,何必急于一时呢。”
赵大少爷狐疑着看完信,愤恨地将密信甩给地方官,脸上阴晴不定,众人看的是胆战心惊。
赵少爷虽然娇宠惯了,却不愚蠢,个中利害还能分得清,虽然气得狠狠跺脚,也不忘冲精兵头领招手示意他们停下来,骂了一会便带领部下走了。
地方官也不敢走进院子,只隔着院墙对里面的石麟奇大喊:“石宫主,多有得罪,都是一场误会,还望相互体谅。这里不是江南九道的地方,出了事我们担不起责任,石宫主还是早点走吧。”
石麟奇没有回答。
大胖子地方官恭恭敬敬一拱手,也带着手下离开了。
刚刚还是一片混乱的战场,瞬间只剩下两个活人,无数死者。
客栈烧得只剩架子,随时可能坍塌,火势太过猛烈,天上的雨水也无力阻止。
书渊忽然问道:“你觉得他武功如何?”
白安还以为“他”指的是石麟奇,想也不想回道:“非我能及。”
书渊又道:“我说的是那个少年。”
白安撇撇嘴回答:“可造之材。”
书渊漫不经心问:“你不杀他们?”
白安噗嗤一笑,脸上漾出两个酒窝,反问:“好兄弟未免太看得起我,你认为我打得过?”
书渊淡淡道:“你一个人打不过,但你们可以——你,萧神捕,顾姑娘,三个人绝对没问题。”
白安诧异道:“为何如此肯定?”
书渊默然,抬手指了指客栈后院,顾轻寒与萧逸然已经站在了那里。
要杀石麟奇的自然是萧逸然,顾轻寒只是来凑个热闹,方才他们可是经过一番心理挣扎才下定决心来到石麟奇面前。
萧神捕知道这极有可能就是书渊所说的机会,只是不知这机会与书公子所想相差多少,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如果书渊没有其他安排,他现在下去绝对是白白送死,虽然做捕快这行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并不意味着萧逸然可以接受“白白送死”这种愚蠢的死法。
石麟奇就站在院子里,身影落寞孑然,从野心勃勃的一方枭雄变成迟暮的老人,人的苍老原来不过瞬息。
时间如指间流沙般一点点逝去,形势越拖下去越不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萧逸然心一横,提剑而上,“我去会会他们,顾姑娘在此等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插手。”
顾轻寒连忙伸出手拉住他,拍拍萧神捕未受伤的肩膀,欣然一笑:“既然你不介意自己送死,想必也不会介意与我一起吧?”
二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来到院中。
清风起,细雨落。
满地的血。
布衣少年一言不发为玉蟾宫战死的人收尸,他刚刚身中数箭,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却血流不止,只凭借着一口气强撑罢了。
石麟奇站在一旁默然无语。
他活了下来,他的儿子也活了下来。
其他人都死了。
他顺利逃过一劫,却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
或许当他执意要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错了,而相信书渊的话,更让他错的离谱。
他为何要信那个小兔崽子的话?
或许是因为那人眉眼神似故人。
可笑的是那个故人是谁,他已经不记得了。
该忘记的也好,不该忘记的也罢,到了这个年纪,他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没以前那样无所不能,也没以前那么无情,他现在居然在为手下的死而感伤。
但他没有时间感伤,因为趁机找事的小家伙又来了。
萧捕快还带着伤,他的伤正是老者所赐。
老者虽然臭名昭著,好歹是个江湖前辈,萧逸然不说话,只拱手施礼。
石麟奇不屑冷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手下败将又来趁人之危,此等无耻行径连他这个恶人都不屑,但这些好人却做得如此坦然,丝毫不觉得羞耻。
他们当然不觉得羞耻,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顾轻寒摘下斗笠,看也不看地随手一扬,星子般的瞳仁紧紧盯着老者,忽然粲然一笑,微微仰起秀丽的下颌,道:“我是顾轻寒,你叫什么?”
石麟奇冷声道:“将死之人不必知道别人名姓。”
顾轻寒轻笑一声,眼珠一转。
她不笑的时候若雨雾之中亭亭玉立的莲花,清冷出尘,不染人间烟火,而笑起来却像一枝冰雪之中含苞待放的梅花,欺霜斗雪,傲然洒脱,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能和前辈过招,就算死也值了,”顾轻寒拱手施礼,又随手指着精瘦汉子的尸身,淡淡笑道,“昨天与这人有过一战,他打不过我,所以我断了他的手。”
石麟奇骤然看过来,他的目光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他所有的愤怒郁闷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怒火熊熊燃烧,比身后客栈的火光更胜,比手中的剑更利,燃烧的火焰冲顾轻寒而去。
顾轻寒稳稳站着,脸上没了笑容,握剑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此刻之前只觉得激动兴奋,直到现在才萌生出一种紧张之感。
顾轻寒倒是不惧不怕,只是因为过于兴奋而紧张,紧张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老者的脸色因为震怒而发红,心中涌现一个想法:今日可以输,但顾轻寒必须死。
仿佛杀死顾轻寒他就能洗刷今日之耻似的。
萧逸然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这怒火虽然不是对着他,他却率先拔出剑来,左手持剑急攻而上。
顾轻寒见状抽出碎雪,也加入战场。
布衣少年哪能看自己亲爹吃亏,不顾伤情拔剑迎上顾轻寒的剑势。
四人登时战作一团。
布衣少年手中的九节鞭舞出炫目的鞭影,他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又受了不轻的箭伤,与顾轻寒对战显得很吃力。
但萧逸然更吃力。
他的右臂软绵绵垂着,伤口开裂多次,每抬一下都带来一阵剧痛,他只能用左臂持剑,勉力对抗
石麟奇刚劲的剑招。
石麟奇岂是容易对付的人物?
前几日夜探客栈时萧逸然尚且身康体健,先发制人也只落得负伤而逃,何况如今连半成功力都使不出?
十招不到,石麟奇手中的剑就割破了萧逸然腰上的衣服,留下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