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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怀表 ...

  •   这日中午的经历让韩沉堂反复咀嚼,既觉得兴奋又有些害怕,他小小的心里装满了属于一个人的隐秘,突然觉得生活也不再是那么可怕。
      转眼,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底的期末考,韩沉堂与韩沉章都抓紧时间复习,有天中午,兄妹三人在学校食堂吃完饭,正要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背背课文,突然有个筒子楼的邻居找到学校,拉住韩沉堂就往家里跑。
      等兄妹三人跑到家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又将母亲打了一顿,只是这次比较严重,薛梅的鼻子都出血了,手肘与膝盖擦破大块皮,衣服乱糟糟的,一只手不正常地垂下来,似乎骨折了,然而父亲韩治德仍旧在那里暴吼:“贱|人,你把那块表藏到哪里去了,给我拿出来!”
      原来,上午的时候韩治德正在汽水厂悠闲地有一搭没一搭洗着瓶子,平日的赌友突然找上门邀请他玩两把,爱面子的他原本囊中羞涩,正要推辞,却被赌友几句话激得手心发痒,非赌几把不可,但又实在没个值钱的东西。他蹲在那儿想了半天,猛然想到薛梅还有一块旧怀表,是她从城里带过来的,虽然旧,但在那个时代却是个值钱的家当,一想到可以用旧怀表把以前输的都赢回来,韩治德就兴奋了。
      他跑到钢厂,不顾薛梅正在食堂吃午饭,就将她拖出来问:“表呢?”
      薛梅莫名其妙:“什么表?”
      “你那块破怀表,快给我!”
      “给你干什么?”薛梅警觉起来,那可是父母留给她的。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给我!”
      薛梅的眼泪流下来问:“治德,你要拿我的表去赌吗,那可是我爸妈留给我的。”
      眼见薛梅哭哭啼啼,韩治德不耐烦了:“你给不给?不然我打死你!”
      薛梅看看四周,抹抹眼泪道:“怀表不在我身上,在家里。”
      “那你现在就回去拿!”
      薛梅没有办法,其实怀表就藏在她身上,回家只是个幌子,她并不准备将表交给韩治德,他要打让他回到家再打。
      果然,回到家的薛梅一口咬定怀表不见了,韩治德气得一巴掌将她扇在地上,薛梅的手是他抢怀表的时候弄折的。
      韩家三兄妹见到母亲的时候,薛梅已经痛得昏死过去,韩沉堂看到此景,站在门口突然冲进来,将骂骂咧咧的父亲撞了个踉跄,拖着母亲就要往外走。韩治德眉头一横:“反了你!”
      干枯的手掌马上就要挥向韩沉堂小小的脑袋,却被人七手八脚挡住了,韩治德一抬头,居然是居委会的干部。他马上收回手,将薛梅从地上扶起来,笑道:“我们两口子吵了架,一时把持不住动了手,这不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先把我家这口子送到卫生所,再回来接受领导的教育,好不好?”
      镇里的干部对于夫妻之间吵架也只是起到一个调解的作用,见韩治德认错态度良好,便道:“那你快点,把你这口子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还有这小孩,可经不住你一巴掌,以后悠着点!”
      韩治德点头哈腰地送走领导,回过头喝道:“还不快点跟上!”说完,他背着薛梅往外走,韩沉水憋着一泡眼泪跟在身后牵着母亲的裤脚,韩沉堂与韩沉章两兄弟一边一个扶着母亲瘦弱的身体,慢慢走向镇里的卫生所。
      到卫生所的时候,老医生正在喝茶,看到是韩家的几个孩子,叹口气将薛梅的手肘与膝盖消消毒,然后把手骨折的地方固定好,吩咐要修养至少三个月。韩治德一听,脸都绿了,如果他知道薛梅骨折要休息这么长时间,他就会踢她两脚解解气了。
      因是公家的医药,且韩家又没有票,所以只能欠着。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韩治德嫌弃地推推薛梅,咕哝道:“败家货!”
      早在卫生所的时候薛梅就醒过来,她低垂着头偷偷哭,回到家抱着几个孩子更是哭得厉害。韩治德听烦了,一脚将屋内桌子下垫着的砖头踹飞几块,摔门出去了。父亲这一走,母亲又受了伤,几个孩子就有些六神无主。
      韩沉堂做主今天下午不去学校,留在家里复习功课,顺便还能照顾母亲。弟弟韩沉章也同意,妹妹沉水更是偎依在母亲身边不愿意离开。
      兄弟俩将家里收拾干净,把母亲扶上床,跑到走廊升起煤炉烧开水,给母亲喂药。
      喂好药,发现母亲还是情绪低落,便问:“妈妈,你还疼吗?”
      薛梅擦擦眼泪,低声道:“不疼了,如今手折了,老医生吩咐三月不能提重物,我钢厂的活计怎么办?还有扫大街,不接着干肯定换给别人了,但你看你们父亲又不愿意去,那接下来咱们几人的生活怎么办?”
      屋内沉默半响,韩沉堂开口道:“妈,学校马上就要放暑假,你别急,我去钢厂给你顶着,沉章去扫大街,你就在屋里看妹妹,好好休息。”
      薛梅的睫毛沾着泪水闪了闪,道:“不可以,妈知道你们是为了妈好,但是你才八岁,连钢厂炼炉的把手都摇不起来,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去。还有沉章,你个子这么小,哪里能搬得动那么大一根扫帚。我看还是我去吧,一只手也能干活。”
      薛梅下定主意,哪怕再难也不能让几个孩子饿肚子。韩沉堂听了,走到她面前认真说:“妈,我想过了,就算我不去钢厂,我还可以去推煤车,一次少推一点,每天多推几次就可以赚工分了。还有,我可以去钢铁厂扫炉子,也能换点工分。如果沉章扛不动扫帚,我可以帮他做把小的,多扫几次路就干净了,你说好不好?”
      薛梅感动地摸着韩沉堂,又将沉章沉水搂在怀里,心里实在不想孩子们这么苦,但是右手腕完全动不了,且钻心的疼,便打消了硬拼的念头。就当是锻炼锻炼孩子们,如果,如果万一有一天她不在了,孩子们也能自己活得下去。
      期末考之后,当许多镇小的孩子们嚷着放暑假的时候,韩家的几个孩子匆匆扔下书包,顶起母亲的活计去挣工分养家。韩沉堂自己去镇里请了推煤车的活计,因如今家家户户都烧着煤球,所以煤炭很紧俏,但又因煤炭场到处是煤渣,要是在里面干活每天都会脏的跟个包公似的,所以一般体面些的,不愁找不到事做的人,都是不会去推煤车的,韩沉堂干的很卖力,一天工分换到的钱票够养活他和妹妹了。然而,这还不够,韩沉堂在午休的时候又跑到附近的钢铁厂,去干些扫炉子的活计。
      但他还是太小,许多重活都干不了,所以下班后又去申请通下水道。要通的下水道就是弟弟韩沉章要扫的那条街,这样他就可以帮帮弟妹,好让活计干的快些。如此折腾,暑假快过大半,韩沉堂也瘦成了皮包骨,一双眼睛大得吓人,薛梅每次见到,都心疼的睡不着。
      一天傍晚,韩沉堂从拉完煤车回来有些累,又帮沉章扫完街,最后钻到下水道里,将大量污浊的生活用品挖出来放到小推车里,准备推出去倒掉。正在他咬紧牙关干的起劲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说笑声。韩沉堂没有管,继续挖,有个声音道:“秦满满,你看,那个人在挖垃圾,真臭!我们快走,不然要被熏死了,这边真不好玩。”
      秦满满这个名字让韩沉堂一顿,他僵硬着背不敢回头,便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挖。许是小孩子们实在无聊,又许是他的背影在他们看来有些熟悉,有个小孩试探着喊了一声:“韩沉堂?”
      又看了看他脏污的衣服,便高声叫道:“是三年级的韩沉堂,在这里挖垃圾啊,你们快过来看。”
      韩沉堂见实在无法避过去,便只好转过身,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秦满满,她今天穿一件纯白色的泡泡裙,头上扎一个马尾,依旧是没有笑容,只是有些费解地盯着韩沉堂,放佛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脏脏的地方挖垃圾。
      一群小孩子见有了可以玩的,也不顾垃圾的恶臭,蹲成一个小圆圈问:”韩沉堂,你怎么在这里干活?你家里人呢?”
      一时间,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韩沉堂移开视线,道:“我妈病了,我要挣点工分。”
      一群小孩子哦哦哦地点头,又笑嘻嘻道:“下次跟我们玩洗干净点哦,要不然秦满满会生气的!”
      韩沉堂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小孩子道:“真笨,满满喜欢和干干净净的人玩啦!”
      韩沉堂看看手上的污泥与脚下雨靴里的绿水,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小孩子们问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再也受不了垃圾的恶臭,便纷纷捂住鼻子跳开,秦满满站在远远的地方,放佛是不感兴趣地掉头走开,连个眼神都没有特别施舍给韩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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