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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水塔 ...

  •   还没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韩治德凶神恶煞地分开双腿站在那儿,瞪着眼睛问:“你们死哪儿去了?”
      他好不容易早早回家一趟,却不料屋内空空如也,那个贱女人说是去扫大街,谁知道她是不是去勾|引人了,还有那几个看了就让人烦的讨债鬼,肯定是跟着人去东边看热闹了。韩治德越看几人越不顺眼,怒吼道:“还不滚过来?”
      薛梅带着几个孩子被吓得颤巍巍,忙不迭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快进去坐着吧,我这就去做饭!”
      将韩沉水领到家门口让她自己玩,薛梅急急忙忙脱下工作服,随手用冷水洗了把脸,就急忙生火做饭。有韩治德在,薛梅不敢让韩沉堂与韩沉章帮忙,将他们按坐在小凳子上低声吩咐道:“你爸今天在,好好做作业。”
      说罢,从家里的米缸舀出一小碗大米,又多加了些玉米,不然这么多人,就那么点白米怎么能吃得饱?她又把从供销社带回来的蔬菜取出来,辣椒与土豆装在铝盆里,拿到卫生间去洗刷。韩沉堂忍住想要帮母亲干活的冲动,和弟弟将作业本拿出来写。
      韩治德坐在一旁眯着眼抽旱烟,他将烟灰磕在地上,问韩沉章:“你们镇小一年级与红幼班离得近不近?”
      韩沉章被问得莫名其妙,他谨慎地回答:“嗯,我们一年级和哥哥是在一个地方上课,红幼班在另外一个地方。”
      韩治德从来没有陪孩子上过学,他摸摸下巴道:“今天镇小去了一个女同学你们知道吧?”
      兄弟俩点点头。韩治德用苍白干枯的手摸摸韩沉章的脑袋,语气变得不同寻常的温和:“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和那个叫秦满满的同学走得近一点,最好让她知道我们韩家,知道我韩治德。如果能让她记得你们,那我们韩家离过好日子就不远了。”
      韩治德说完,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问:“听明白了吗?”
      韩沉章似懂非懂地点头,脑袋上突然被父亲这样抚摸,那许久没有过的父爱冲昏他的头脑,他高兴得简直要眩晕起来。
      韩沉堂默不作声,低着头专心写作业,所谓父亲,是拿着他们打幌子,为的就是恢复那可怜的荣耀吗?八岁的韩沉堂,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从未享受到父爱,虽然还年幼,却已极度厌倦这种生活。每次看到父亲叉着腰猛扇母亲的耳光,而母亲则跪下来求饶,永远不知反抗的时候,他小小的心总是闪过一阵悲哀,生活如此,还就只是童年如此?
      韩治德能陪着孩子们写作业算是今天筒子楼居民见到的第二件稀罕事,隔壁的花婶扒开晾晒的衣物笑道:“韩小子,今儿怎么有空回家陪媳妇啊?”花婶的小孙子在走廊将汽水瓶踢得哐当直响,韩沉章皱着秀气的眉头看了一会儿,又低头写作业。
      韩治德扯开嘴角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如年轻时搞运动一样舌灿莲花道:“花婶,几天不见您又年轻了些,哟哟哟,我那媳妇虽年纪少些,但论皮肤身材哪样都比不过您花婶,真应该叫她多跟您学学!”
      薛梅舀水的动作一顿,将头深深埋下。韩沉堂听见这话,脸上都臊得慌,他瞧一眼父亲不要脸的表情,心里跟吃了只苍蝇般恶心。论年纪,花婶可以做韩治德的母亲了,而韩治德仍旧将年轻时调|戏大姑娘的话说得这么流利,真叫人听不下去。如今的秀水镇,镇民早已将韩治德看作过街的老鼠马戏团的小丑,有兴趣时消遣一番,没兴趣的时候连个余光都不给,花婶就是这类人。而韩治德还以为是以前风光的韩家,将别人的消遣当做恭维,每每说出那些高姿态的话都会沦为笑柄,久而久之,大家就喜欢开他的玩笑,连带着也开韩家三兄妹的玩笑。
      花婶听了这话,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扭腰进屋收拾晚饭去了。韩治德还沉浸在与花婶的打趣中,回过头瞄一眼韩沉堂的作业本,见他一支笔握得死紧,写出的字却像蚯蚓般歪歪斜斜,内心的火飚出来,随手从身边抽出一根火钳,使劲一戳韩沉堂的手:“猪脑子!读三年级还没你读一年级的弟写的好看,再写成这样我打断你的狗腿!”
      韩治德一生引以为傲的就是在镇上当过会计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当年全镇的春联,哪一家不是请父亲写的。如今生的两个兔崽子就没一个像父亲的,小的那个还好些,大的写的简直就像狗屎,看着就让人生气。
      火钳是用来取煤球的,所以又细又尖,戳在韩沉堂的手上瞬间就起了个血印子,韩沉章飞奔到哥哥的身边,大叫道:“哥,你流血了!”
      正在炒菜的薛梅扔下锅铲,急忙捧住韩沉堂的手道:“治德,你说说孩子就行,这火钳子戳下去没轻没重的,把沉堂的手弄坏了怎么办?”
      韩治德装作没事人一样,哼了一声道:“就他皮嫩?再写这样,我戳死他!”
      薛梅抹着眼泪把饭菜做好,韩治德大摇大摆地坐在小凳上,一口菜一口酒地吃喝起来。兄妹三人由薛梅夹了些菜,坐在角落里吃。吃饭间隙,薛梅小心翼翼提议:“治德,光我在钢厂和街道办干的那点活挣的工分已经不够了,你在汽水厂,能不能拿些票回来?不然孩子们要饿肚子了。再就是沉堂与沉章要上高年级,沉水也要上红幼班,家里的开支远远不够。”
      韩治德不耐烦地瞥了薛梅一眼:“我自有办法弄到钱,别跟我唧唧歪歪的,听了叫人心烦。”
      薛梅低着头不说话,捡着玉米饭吃了吃,将剩菜都拨给三个孩子。一家人吃完饭,薛梅忙碌着给三个孩子擦干身体,回到房内的时候,韩治德已经呼呼大睡了,她沉默地看着丈夫耷拉在床边的一条腿,将它搬上去放在被单里,也躺了上去。
      红旗牌轿车第二天开进镇小时被围观的情况有所好转,毕竟镇上大部分居民上班都是在北边和西边的钢铁厂纺织厂汽水厂之类,要是跑到镇小围观一番再跑回去上班,许多人都要迟到了,所以今天就剩下镇小附近的居民在那儿探头探脑。
      秀水镇小的制度是这样的,周一至周五时,学生中午可以凭票在镇小的食堂吃饭,周六周日回家吃。因为镇上居民多是工人,工厂也有食堂,所以大人吃大人的,学生吃学生的,皆大欢喜。但新来的秦满满肯定不一样,她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都会有那辆红旗轿车接回去吃饭。
      这天,中午下课后,韩沉堂领着弟妹走进食堂,照例打了最便宜最实惠的饭菜,妹妹沉水正在长身体,要多吃,沉章学习用脑多,也要多吃,等韩沉堂给他们拨完饭缸里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了。看着弟妹狼吞虎咽地吃着,韩沉堂低头几大口将饭菜塞进嘴巴里,几下子就吃完了,他又去倒了一缸子开水,喝下算是压压饿。
      学生吃完午饭是午休时间,韩沉堂将弟妹送到一年级,走回三年级的时候,孟乔正在和一群小跟班讨论着如何让秦满满出来玩,其中有个男生嚷道:“直接把她叫出来呗!”
      孟乔赏他一颗爆栗,道:“你以为人家首长的房子是你想进就进的?”
      众人打打闹闹的,教室里快吵翻天,看样子没法睡午觉,韩沉堂拿起一本数学课本,躲到海棠花树荫下看书。看了半天,一个数学公式都没有背进去,他将书本扣在地上,呆坐了半响。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于是起身跑到镇小围墙边晃,晃来晃去就鬼使神差地一撩腿,翻过围墙朝东边的小洋楼跑去。韩沉堂知道这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跑着跑着,跑到梧桐树阴开始的地方,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看一眼那个大铁门,虽然是大中午,但两个站得笔直的卫兵依旧守在那里。
      韩沉堂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去看看,他只是想来这儿晃一晃,解解闷。在梧桐树后面又坐了几分钟,他抬头一看,见小洋楼的对面矗立着一座秀水镇的水塔,水塔已经没什么用,但门是开着的。韩沉堂想了想,起身朝水塔走过去,穿过杂草丛,他拧开破旧的门锁,从里面的楼梯上去,出到外面视野就开阔了,且正好对着小女孩的家。
      韩沉堂捡个稍微干净的地儿,屈膝坐下来看对面的小花园。小洋楼确实如镇上的人所说,不仅漂亮还大,光从大铁门往里走就要花费个几分钟。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两边都是整整齐齐的绿草地,草地中间有一蓬蓬韩沉堂不知道开的什么花,围墙边有梧桐有垂柳还有很多很多树,在一棵大树下面有个秋千随着微风摆动。许是大中午,庭院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韩沉堂坐在大太阳底下晒得有些受不了,但又舍不得下去,于是将数学课本顶在头上继续发呆。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轿车缓缓开出大门,猛然意识到下午要上课了,于是连滚带爬从水塔上下来,向学校冲去。猛跑了几分钟,终于在轿车到达学校之前翻过围墙跑进了三年级教室。班里的女生见平日里温温和和脾气又好的体育委员大汗淋漓的样子,竟有点男子汉的味道,不由捂住嘴吃吃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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