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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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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楚秋霜还是跟着封朝朝去他们班子看了台戏。
说真的,台上演的是什么,角儿的功夫到不到家,他统统没注意。楚秋霜感觉他蔓延都是黑压压的人,叫好喝彩的,嗑瓜子喝酒划拳的,还有二层单间里单独隔出来的一桌桌里的男男女女,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封朝朝说他的班子没有她这儿热闹,不是没道理的。
直到走,楚秋霜没说一句话。
戏班子里的人终究还是在慢慢儿地少下去。这么一天天地过来,感觉尚不明显,只在同封朝朝那边儿坐了个对比,楚秋霜才好似被一榔头从大梦中砸醒似的,猛地察觉,怎的就冷清了这么多呢?
留下的都是熟客,这么来来回回的看着,就是台上的戏子也将那些个人看眼熟了。新面孔皆是一闪即逝,这一场见了,下一场定然不会再来。
可饶是如此,那些熟客还在一个个地少下去。
有那么一回吧,楚秋霜在台下某张桌子上见着锭银子。他回忆了下,想起方才坐那儿的那人,好像自他进了这戏班子以来就是见过的,凡是他们班子的戏,一场都不曾错过。
楚秋霜皱皱眉,不说话。
后来那人便鲜有来过了——楚秋霜无意间瞥见他从封朝朝那儿出来过。
楚秋霜想,这锭银子,莫不是这么些年来一直听戏的情分?
——啧,这情分还是蛮值钱的么。
可不论人心里边是怎么想的,情况还是日复一日地坏了下去。
人还是少,从前挤得跟什么似的地方,要进来听场戏比见天王老子还不容易,如今却连堂子都坐不满了。
有次唱完收拾场子的时候,楚秋霜拉着董梁,半开玩笑道:“你瞧这样,依我看,咱这儿离门可罗雀也不远了。”
董梁扫了眼空荡荡的戏台,一颔首,顿了顿,道:“你也别太操心。”
“诶哟,我的大爷,您这话说得可轻松!”楚秋霜一下子就笑出来了,“班主还病着呢,在下不才,至少还揣了个‘当家花旦’的名头——这心我不操,谁来操呢?你?”
董梁不语,直直地看着他。
楚秋霜将面上表情稍稍敛了敛,“算了吧,就你那一根直肠子通到底,从小到大没改过。指望你?死了连裤子都穿不上去。”
董梁没接茬了,但他瞧得出来,楚秋霜的眼里全是担忧——很久了。
可他偏生想不出哪句话能说,更不知道那些事儿能替他做。
老班主的病却是愈发重了。
楚秋霜同董梁俩家伙凑一起,打了个商量,二人带着班主出去逛一逛,也算是换个心情。只是要说这城里还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青山绿水倒也称得上一声娇媚,不过这日日夜夜地对着,再漂亮也看习惯了。
两人只得就当是待班主出啦吹吹风,好有点儿活气。
正巧封朝朝那姑娘也跟着出来了,这小麻雀出马烦人的程度一个顶仨,一路上叽里呱啦个没完没了,楚秋霜都没忍住掏了好几下耳朵,董梁缀在后头几步,半垂着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倒还是班主给点面子,时不时地冲着人小姑娘笑一笑。于是封朝朝愈说愈起劲,噼里啪啦炒豆子似的,上下嘴皮子都要磨出火星子来。
去不了城外,城里边儿转了一圈差不多也够了,楚秋霜带着班主往回走。就经过封朝朝那儿戏班子的时候,里边传出阵阵的敲锣打鼓声。
这回封朝朝没来得及说话,倒是班主先感慨上了,“真是吵嚷呢。”
“这乱弹词,图的可不就是个热闹么?”封朝朝紧跟着接了一句。
班主瞅了瞅那边儿大门,不说话了。
楚秋霜也瞥了眼,不语。
这二人就这么一直保持直到回去,只剩着董梁同封朝朝在那儿插科打诨,气氛怎么着都不对。
楚秋霜嘴上不说什么,心上却是实打实地担忧着班主的。此次之后,特意多抽了些时间陪着老头。班主自个儿倒没什么异常,不过每日若有所思的时间更多了些。
按说这么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楚秋霜日日地望着班主那神色,就不由自主地将一颗心悬了起来。
这颗心悬了挺久,这么段时间里,楚秋霜常陪着班主坐在屋子里,有时说点儿什么,有时就这么看着窗子外边。园子里那棵树在三月抽了新芽,盛夏时亭亭如盖,中秋后天气转凉,冬日里雪慢慢儿将其枝干裹了一层。这么重复着,转眼,已不知又过了多少个中秋了。
这些年的中秋楚秋霜再没回他家乡,总是董梁陪他一同过。两个人也从不特意赏月呀吃月饼什么的,好像每年都是凑合凑合,只是这凑合得,倒也有意思——中秋团圆夜么,这俩家伙也都没什么亲人了,两个人能在一块就是团圆。中秋要的就是团圆,其他的都在次要了。
楚秋霜慢慢儿喝了口茶,眼睛瞄了瞄班主待的厢房,心上一片空茫茫。
董梁拍拍他肩膀。
戏班子大不如前是不争的事实。为此,楚秋霜还对着董梁开了个玩笑,道:“你说我可是扫把星?小时候把爹娘克死了,现如今班子方到我手上没几年,也得败落。”
董梁笑笑,不语——倒不是不想说话,只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些担忧,却并不十分焦虑。说实话,这些年楚秋霜总说他是“榆木脑袋”也没错,他一向如此,该是什么便是什么,学不会迂回忍让缓缓图之——就连当初追求楚秋霜,也就是大喇喇地放出句“你跟不跟我”,生生把人家吓得一晚上没睡着。
如此,便显得他这个好似自小到大都是这么个性子,从不曾长大过。反倒是楚秋霜,从前因他一句话便可记得他拂袖而去,如今,却是将这么大个戏班子担到自个儿肩上了。
董梁想,他自己是个孩子性子,可不代表他看得不清楚。兴许这时候他原本就不该说什么,他帮不到阿楚,便在阿楚觉着有些累的时候,借个肩膀之类的,好叫他也有个地方还能够歇歇。
可怎样也罢,戏班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楚秋霜盯着账本子,自上而下一溜,清一水的红字,干脆将本子一抛,人往后倒在椅子靠背上,一手慢慢儿揉着太阳穴。
蛮累的。原本能有的一点儿劲,看着这账本子,也化作了满身疲惫。
董梁进来了,也拉了个椅子在楚秋霜旁边,伸出手来捏着楚秋霜肩膀,一面道:“累?”
楚秋霜偏偏头瞅了他一眼,意思明明白白地摆着——那还用说?
“那要不我把小廖叫来,给你找点儿乐子?”说着,董梁轻笑。
小廖自然就是廖遥常了,当年同董梁一块到戏班子的小孩儿。
楚秋霜一把将他手甩开,“你说遥常?省省吧,那小子跟你一脉相承傻里傻气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董梁没反驳,又把手放在楚秋霜肩膀上,一把一把捋着他的头发。
楚秋霜仍旧盯着账本——这么个入不敷出的状况,班子还能撑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