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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凉夜月霜,骨白苍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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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翩跹,流水潺湲,转眼间,出征已有半年了。也就是说,柳静夕代兄长顶着盘龙将军的职也有半年多了。
如今,已有半年。
最多,还有半年。
现在,她已是仅仅靠着这么一个念想来支撑自己,继续前行在铺满鲜血与性命的道路上了。
半年前,她拿着兄长的将军印,模仿了他的笔记,上报朝廷,言阳含关危难已解,请命征炎,并在重重波折之后拿到了五万的兵权。
五万,听起来不少,但若要征炎……就算加上了楚君乔手中的十五万大军,场场打的也必是以少胜多的仗——秦荒远小战神之名也不是吹出来的,他打胜仗的次数只是比楚君乔少一些罢了,也是从无败绩之人。这五万兵力已经是华国在最大限度不妨碍国之根本的情况下,能调动的精兵的最大值了,然,既已请缨,王命难违。带着那五万兵马,柳静夕替兄长上了战场。
其实,她不算是会打仗的人——事实上她从来就没上过战场!但她算是懂兵法,不,离懂还差那么些,只能说是知道兵法的人。而这要归功于她喜欢看书,特别是史书的习惯。另外,兵法书她也因为兴趣而涉猎不少。当然,她绝不会天真的以为读了那么些史书、兵书就可以了——纸上谈兵是绝不可靠的。可好在她不是一个人,柳宁朝手下的副将,以及随同五万兵马出征的士兵们原本的将领还可以帮她出谋划策。于是,每一次的战前会议,就成了她费尽心力,先装深沉,听取百家之见,并且还要做到一:制止他们吵架;二:一针见血的指出一些想法的不足之处;三:推动会议顺利进行,还要在最后做出建设性的论断,将军事行动一锤定音的,一件实在是累人的差事。
为了不被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楚君乔发觉自己女扮男装,他们在一开始时就兵分两路而行,一是为了避免争论到底由谁的兵做先锋的问题,而是柳静夕有自知之明——她绝不是小战神秦荒远的对手,所以,不如让楚君乔去吸引秦荒远的主力,她从旁辅佐,打一些游击仗的好——如此又安全,又不能说她没出力,要是打得好还能扭转局势,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带着五万人马打游击仗实在是太呵呵了些——这么多人可不好藏,而且没有了隐蔽性就失去了打游击仗的先机。所以,她就下放一些兵权,让各个副将带着各自的兵马单独行动,将五万分成了八个小队,保证双方联络通畅,且每个副将都听她号令。于是,在她的指挥下,八个小队时而分,时而合,经常打得敌方措手不及,在很大程度上帮了楚君乔的忙。而且,如此一来,被己方的人发现她的秘密的可能性也降低了不少。
找猎物,定计划,打了就跑,要是有脏可分,如粮草之类,就是跑了就分赃。这样的仗她已经打了半年。只是,今夜的这一仗,与以往有些不同。
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
其实,这么说并不确切,而更为确切的说,就是——她没有带任何一个士兵,孤身一人来完成这一仗。这并不是说她一个人有多厉害,只是因为,这是一场暗杀。
就算是不懂打仗的人,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而她这一次要去暗杀的,就是王——久攻不下的长乐城驻守将军,曾许国。
柳静夕虽不是没杀过人,但,为了一个非出己愿的理由杀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不能称心如意的。她不会因此就心慈手软。
为了这次的暗杀能万无一失,她动用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的一些关系,联络了一些人。
入夜了。此时正近丑时,是人睡得最熟、最无防备的时刻。
白如雪脂的月高悬于夜空之上,近圆的一团缺了的那一点弧度,正如死神裂开的笑纹。
此时夜雾朦胧,给天幕覆了一层纱,因今夜月的皓皓,隐隐绰绰似焚了一炉安神的香。
只叹月过明,就如冰山美人尔等勿扰的傲冷,就算是蒙了面纱,添了令人欲一探究竟的神秘,可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眼,那透过胧雾的皎白的月光,也带了冰雪初融的凉意,宛如骨白一般,苍冷的令人心头发紧。
按照约定,柳静夕在一处蛛网遍布的巷尾的阴影里,见到了得她召令而来的人。他们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巾,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因为他们的有求于她,她与他们都有过一面之缘,而她的记性一向很好。
他们找上她,或因为天衣阁的生意,或因为她师从月墟的那一手既可救命又可杀人的好针法,但不一而同的是,他们所付的报酬,都是她手中的召令——天衣阁的紫凰令。
紫凰令分主令与子令,柳静夕手里的是主令,而主令一出,被点到名的、持有子令的人就要应召而来——紫凰令,代表的就是她的命令——在她所需时,为她所用。
而被她召集的这些人,皆来自于江湖。
所谓江湖——既可揽英雄,也可囊小人,天可晴,亦可雨,有时还有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但她喜欢冒险,喜欢无拘无束的飘摇自在,她的另一个身份,她一心想让全部的自己成为的人,就身在江湖,而且还有一个江湖人皆知晓其人,却皆不知其人是何人的身份——天衣阁东南西北四阁主之一的紫霄阁主。江湖中人,混出了些名堂的,大多都有名号。她的名号就是“寂雨针”。不知是不是江湖的规矩,对应着每一个名号,都会流传一句诗。而她就是“潇潇冷雨细敲窗,泠泠寂寞结紫霄”的寂雨针,诗中的紫霄是她为了自己的皇族身份不泄露而起的假名。
有名,有诗,这一点她倒挺喜欢的。犹记,就是这不成文的规矩,令当时尚且幼小、不知江湖为何物的她,对之存了天真傻气的幻想。而这些年,虽有心探查过,但,她从没能知晓那些诗句是出自谁的口。不知是哪个人,也有可能是很多人,或许是说评书的深藏不漏的杀手,或许是掌情报组织的龙头,亦或许是与对方因打过一架而结了缘的略有才气侠士,他们给江湖上的过客们,偏出一条条可以超越它们的拥有者而流传千古的诗句来。
天衣阁,阁如其名,是做服装生意的大户。自然,能在江湖上有立足之地的,都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货色。而作为享誉江湖,且不是做什么情报、卖笑、暗杀之类,在江湖上很是吃香、很能赚钱、很容易混下去的生意的天衣阁,更是有其独到之处。
天衣阁出品的衣服共有三绝,美一绝,贵二绝,御三绝,且一绝比一绝绝。
美、贵都好理解,可御就要解释一番。所谓御,就是防御。天衣阁出品的衣服的不可假冒之处就在于,它的防御力惊人,丝毫不比盔甲或软甲差,被公认是保命的绝品。自然,有了这一功效后,衣服的价格想不上去都不可能。而作为天衣阁的阁主之一,这些衣服对于阁主是内部免费的,作为一不小心就可能有那么一两个对头冤家的江湖中人,柳静夕是随身且每天都穿天衣阁出品的衣服的,所以,那一夜里,楚君乔才会见到月银丝。
天衣阁共有四位阁主,全是女性——北阁理丝织,西阁经染色,东阁掌织造,南阁执衣针。而作诗的神秘人也没闲着,给每个人都配了一句,除了柳静夕的之外,东阁主赤棠,是“烈烈红装赛娇棠,丽质唯有焰红配”,西阁主墨竹,“墨染清池水犹澈,湖风阵阵听竹音”,北阁主缕雪,“天丝揽柔沁雪凉,凋霜群英空苍茫”。
闭一闭眼,阻断自己飘远了的思绪,柳静夕轻声却清晰地下令,布置了今晚的行动。
因为她是一个喜欢按照计划做事,也喜欢事情按照计划的那样发展的人,所以,其实在五日前,她就已潜进长乐城中,将这里的布防了解了个透彻,也把目标的活动习惯摸了个大概。在三日前,她就已经拟好了行动计划,并发出了紫凰令。
一切,就待今晚。
临行前,她当着众人的面,收回并捏碎了他们手中的子令,这一举动表明了他们之间已经两清的诚意,以及今夜行动势必成功的决心。
以拳心对地,任手中的木屑纷纷掉落,最后被巷口灌进的一阵风吹散,她道:“出发!”
此时,此刻,红燕营的主帐中灯火訚訚,细细的火苗如承受不住困意的重量而时不时的摇曳跳动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楚君乔如耀日般的瞳却丝毫未有黯淡,反而是比今夜的骨白的月色更明几分。
“唰”的一声勒紧缠住袖口的布条,低头检查了一眼自己一身的夜行黑衣是否有纰漏之后满意的一点头,而后墨如点漆的眸扫向了以木架盛放的、他平日里指挥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御赐宝剑,寒渊。
可惜了,今晚不能用它。认得寒渊的人太多,而认出寒渊就等于认出了他。今晚他是秘密出行的,要是他不在的消息被散播出去会军心不稳,所以不被认出是首要的。
拿起木架上盛放的另一把无任何装饰的黑漆漆的短剑别在腰上,沾一点墨汁,把自己过为突出的俊颜抹黑一些,他吹灭了烛火,大步走出营帐。
别看那把剑虽然毫不起眼,它其实有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之能。其名为,沉眠。
本来战事频频,他不应该在此时出行,可今天下午他接到八百里急报,竟是从迟国来的红燕营的粮草被秦荒远给劫了。他就说怎么这几日打得很是爽快,原来是对方拟蛇潜行,来给他致命一击了。因华国皇帝的小气与国库的空虚,红燕营只能从华国那里得到不到五分之一的粮草,而从迟国运粮到炎国路途遥远,本就艰辛,况且他十万大军对粮草的消耗很是迅速,如今粮道被劫,对红燕营的打击很大。为了不让军心涣散,他先压下了这个消息。
这一个下午,他都在思考解决的办法。在一一考虑过劫了秦荒远的粮道、去把粮草抢回来、攻下一座城池这三个下下策、下策、中策之后,他想到,能不能先从柳宁朝那里弄些粮草过来救急?
虽然他们是兵分两路而行,可为了更好的合作,双方还是有联络的。楚君乔知道,这半年来,柳宁朝的游击战打得差不多了,现在基本上没什么漏网之鱼,所以也开始着手攻城。他日前正围着长乐城,这半月都过去了,可拿下城池的那一天连望都还望不着。
呵,围城,明显是不想出全力的做法么。既然他没怎么出力,那是不是可以贡献一些粮草出来?可直接这么跟盘龙将军说,对方肯定不会答应,可如果他帮忙拿下了长乐城,那长乐城的粮草还有他那边的粮草,他都可以拿得理所当然了。况且,长乐城也离营地不远,若是快的话,明日一早他就可以回来了。而且,粮道被知晓也令他很是怀疑。这一条粮道是华国提供的,因为两军行军线路不一,所以粮道也不一样,而他不是很清楚红燕营的这一条是不是如柳宁朝所保证的那般隐蔽,不为人知。若真非保密工作做得不好的话,那就是——柳宁朝那边有奸细。这一点,还有待他即将的验证。
想到此处,楚君乔当机立断,定下了今晚的行动计划。自然,他一个人是不行的,关澜堂再度出动。
对自己营地里的巡防了若指掌,楚君乔不多时便不惊动任何人的抵达了与众暗卫约定的会和地点。摸一摸他的爱马——名驹白龙因在黑夜里里太过显眼而被炭块涂黑了的鬃毛,又歉意的拍了拍它的脖子之后,他一个利落的翻身跨上马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