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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凰朝凤兮,焱炎融兮(二) ...

  •   因是破局,所以孰先孰后就大有讲究了,比起两方高手对局,为了争那开局先行的半颗子的优势,而各尽所能,破局时已有胜势颓态的黑白双方,哪一方执哪一色的棋,就更应该被在意了。
      因为担忧自己若是仅凭棋艺无法敌过楚君乔,柳静夕选择了她与月墟对弈过的众多棋谱之中自己最为熟悉的,也是她所见过的棋谱中破局最为诡异的一个。当然,她的目的不仅仅是单纯的以对弈达成目的而已——
      这一张棋谱中破局的一步,恰巧暗含了她欲传达给楚君乔的深意。
      为了不显得过分得占优势,柳静夕才将棋谱供给楚君乔。她的棋艺不算差,也好歹用了四个月,还是在梦中,半梦半醒之间,才无意中悟到了此局破解的关键所在。就算楚君乔的谋略再厉害,一个时辰之内,还是……看不出来的罢。只求她不要运气背到他以前也研究过,且成功的研究出了这张棋谱。
      其实,柳静夕的担忧纯属多余——她在月墟那里所阅的棋谱中,大半都是他自己所创,这一张也不例外,所以,自然是几乎不为人知的了。
      而这一张棋谱的黑白优劣很容易分辨——如今是黑棋占上风,黑白子数相等。自然,下一步,当由黑棋来行。
      只要棋艺达到一定的水平,就能从一局尚未完成的棋局中瞧出黑子白子从开局起的走势如何。柳静夕所给的这一局棋,黑白起先本相安无事,各占一方,各自发展,待到根基渐稳后,双方接触,冲突一触即发,白子因起先的所筑地盘略散,不及黑子稳固,因而落了下乘。随后白子固守阵地,以一线孤军插入黑子地盘,撕扯出一道口子来,却因为黑方根基稳固而全军覆没。在白子进攻之时,黑子也在逐步蚕食白方阵地,因前后关照,黑子攻势并不算猛,但胜在绵绵不绝,因而在那一队白子被消灭后,稳占上风。
      当年与月墟对弈时,柳静夕所执尽是白子,为了扭转乾坤,她曾今下过狠工夫来研究他的棋路,所以,对黑子的走法反而更为明晰与有把握些。再加之既然答应了她的对弈之举,楚君乔的棋艺定是不差的,所以,她还是执黑子更有把握些。于是——
      “今日,因为是由本将军提出对弈,故而是我阳含关为主,王爷为客,如此,本将军就不客气了。”边说着话的同时,柳静夕的手边伸向右边盛着黑色棋子的棋盒,动作看似不快,可话音未落,一颗黑子已被她夹出。
      而楚君乔的速度也不慢,就在柳静夕的手方离开棋盒的时候,他已双指一并,夹住了柳静夕拈子的手指,并慢慢向自己的方向拉回,意图夺回黑子,口中还不紧不慢的道:“将军可别忘了,今日是我红燕营主攻,难道今日不是我迟国为主吗?”边说着,他一股内劲就已涌向双指,所用的力道越来越大。
      “王爷似乎以为,本将军还不够格与你对弈?”丝毫没有显露出什么不适的脸色来,柳静夕分毫不动的问道,也调动起浑身的内力,与楚君乔硬抗起来。
      “不是‘似乎以为’,而是,事实如此。”特意加强了后四个字的重量,楚君乔前倾身体,于是整个手臂的力量都加在了这一对决的力道中来,这令柳静夕不得不调动更多的内力应付。
      她清楚,论内力的雄厚以及刚猛,自己定是不如楚君乔的,所以,就像这一场对弈一样,她要把所有,掐断在苗头那里!
      “如此妄断,还是等王爷从我手中夺过黑子的优先权之后,再说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用从指间疯狂涌出的内力捏碎棋子的同时,已一抖手腕,又是一子拈在指尖。而楚君乔同样不甘示弱,只是这一次,目标却不是棋子,而是柳静夕的手腕。食指中指并为剑指,迅疾的点向酸麻穴,若是中招,那汹涌的内力只怕要将她的手筋都碾断!
      而柳静夕的反应也很快,手肘一抬,不退反进,小臂擦着他的手指而过,不在护腕保护下的衣衫顿时破碎,瞬时就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发肿的红痕。同时她手腕再抖,竟将棋子抛向空中,就在楚君乔的目光追随棋子而去的时候,她原本以兰花拈子的右手却突然抓住楚君乔的胳膊,蓄满内力的指尖抵在他的麻穴上,同时手腕一拧,带动楚君乔的胳膊向外一转,令他的左手短暂间不得挣脱,就在这一刹那,她的左手已在正在下落的黑子下方,可这一意图被楚君乔看穿,他即刻以右手拔下衣领上的一颗盘扣,在抖腕间一掷,正正撞上那颗黑子,将其撞离些许,无论如何再落不到棋盘之上 。而在他的有此举动的一瞬间,柳静夕竟迅如雷电瞬至,再度拈起两颗黑子,却不是要落子,而是接连抛出,一一撞上仍在下落中的黑子,改变了黑子的方向,而后在下一刻,三颗棋子渐次落下,那一颗黑子正落在棋盘之上,而另两颗落在了地上,二人之间的较量也在黑子清脆的“啪”的一声落子中结束。而后,柳静夕的手向后一缩,松开了对楚君乔的钳制。
      “哦?”目光落向棋盘,已对这一局布棋的棋谱有所研究的楚君乔自然知道,黑子此时的落处绝非偶然。但柳静夕也清楚,他这一声“哦”,并不是对她的落子表示惊叹,而是在嘲笑她的“作弊”。虽然较量的结果是看谁夺得了黑子的优先权,可在废了一颗子、又再次用了两颗子、还对对方出手之后,她无疑在过程上输了一筹。
      只是,她却是算漏了楚君乔的第四层、也是最重要的一层的含义——
      那是对她的抛掷手法的惊赞。
      楚君乔看得清楚,她抛出的第一颗子是翻转着飞出的,在撞击的过程中改回了黑子下落的方向,而第二颗子是旋转着飞出的,以摩擦的方式撞击黑子,确定了黑子下落的位置。
      此等手法——惊为天技!而且,绝非巧合!
      “请吧。”深吸一口气,挥开脑海中纷杂而坚韧如丝、愈扯愈乱、乱斩难断、浸了紧张的思绪,她说道。
      落下一子后,楚君乔忽道:“本王倒是好奇,将军方才自损的三颗黑子,当如何算?”
      “不必算。”淡淡的应了一声,柳静夕连看都不看楚君乔一眼。
      “不必?”眉尖一抖,楚君乔的声音惊讶又轻蔑,那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不瞒王爷,本将军早已勘破此局,此时与王爷对弈,不过别有深意而已。为公平起见,本将军让你三子。”
      “你,让本王?”听闻此言,楚君乔忽然捶腿,大笑不止,虽然四周因为柳静夕的嚣张而寂静得可怕,但他的笑声在此刻听来却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睥睨天下的风范内蕴其中。
      “是。”似乎丝毫没有思考过的,柳静夕的黑子紧随其后,步步相逼,以一字完结自己的狂妄。
      霎时间,一局看似平和万方,实则风潜云涌的棋,被他们搅动得刀光剑明起来。
      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幽深难测。她所要营造的,就是这么一种效果,让楚君乔有所忌惮。只有如此,她在气势上才不会为他所摄,在棋局上,才有稳赢的可能!
      此为,谋心。
      连过几招之后,楚君乔渐收了唇边挑起的张扬与笃信,微锁双眉,认真思索起每一步来。因而,他的气质竟如同高山流水般自然、好似江湖汇聚于海般,沉湎为运筹帷幄之中的岿然如山。如此转变,只因他发觉,无论他的白子所落何处,柳静夕似乎都能以似乎从未思考的速度将黑子落在了最合适、最能掐断他的棋路的位置。这种瞬息之间的走棋速度,竟给他在心理上造成了些许压力。
      这才是战神的风采!他所流露出的自傲,对于不堪为他对手的人,就是对他们的轻蔑和对胜利的笃信,而对于同等级别的人,那就仅仅是在气势和精神上给予对手压力的方式而已。不骄不躁,不过分看重,不过分看轻,如此才能成就不败的神话!
      在战略上藐视对手,在战术上重视对手,而楚君乔此番重视起来,直接的结果就是——他思索的时间愈来愈长,而柳静夕也因在对弈之中又以十二分的精神,不断的算计他的棋路、其人,以及下一步走势,还有在他下了那一步之后她黑子的落处,所以,她很快就困倦了。她想闭一会儿眼睛,休息一下。
      但,这是不是很不对?在她的面前,是岿然如山、稳立不动的红燕营,而她的身后,是她和兄长都想要保护的阳含关和阳含关的将士、百姓。而她闭着眼睛休息,虽说可以为胜算多加一些筹码,可是不是还是不好呢?
      她盯着棋盘,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最后她想到,从蔑视的角度上来理解,闭眼不是也可以给楚君乔制造心理压力吗?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放心的闭眼了。
      忽然间觉得,世界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落子之声,但那棋子擦着棋盘落下的失了清脆且小了不少的声响,可不是楚君乔的风格。这是……他认为她睡着了?
      睁开双眼后,眼光在棋盘上四处扫射一番,一息都不到的时间内,柳静夕就瞧见了方才白子的落子之处。随即拈起一枚黑子,带一点自信与张扬的力度,“啪”的一声落下,之后,她才以稍带犀利的眼睛,望向对面的人。
      “本王今日才知写月公子有一双好眼睛,睁开之时,竟有光华夺目、乌云顿开、明月皓空之感。”
      不料楚君乔突来如此一句,这令柳静夕微微蹙眉。楚君乔这句话的内容上听起来算闲聊,可是直觉上……她只觉得,话无好话。
      果然,还没等她疑惑完,楚君乔就接着道:“本王听闻柳将军有一位同胞所生的妹妹,她若是似你七分,不,五六分就足以,那定然也是一位美人。本王若是要选妃,也许会考虑她的。”
      听完后,柳静夕的眉头再狠狠一皱,而后又舒展开来,再而后又蹙起来——
      这个表情代表的意思是哭笑不得。
      楚君乔认出她了——她的眼睛因为习箭而特别有神,想必那一晚,她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此刻,楚君乔却将她错认成了兄长,这对柳宁朝会有何后果,是好是坏,略一考虑,就明白是后者多于前者了。此时,她只指望男人间不打不相识的交情能比她在书中看到的还要坚实一些,不,刚好如同书中所说就可以了——她不能对楚君乔这个人要求过高,而她也不能给兄长惹麻烦。只是,如此形容她的眼睛和容貌……前者或许是发自内心的赞扬,可后者就不太妥当了。只要是稍微有些阅历的都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一,就是要是被别人夸赞了长相,会被看作是一件不怎么好的事情。而在某些情境下,特别是现在的情景下,要是说重一点,楚君乔的这种形容就是在暗示“他”长得像女人,换言之,那就是在侮辱她。不过,也还有另一种可能——楚君乔发现她的女扮男装了。
      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楚君乔知道她是谁的话,那么,他应该会对自己口中提到的“妹妹”,此刻正穿着哥哥的盔甲,坐在他的对面,与他对弈,顺带听他调戏自己而流露出一些与吃惊相符的表情来。
      而此刻,柳静夕少有的犯了难——如果真的是兄长的话,他会怎么回答?因为问题指向了自己,她首次未能及时回答对方提出来的问题。而在发觉自己停顿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之后,她索性就不回答好。只说了一声:“王爷请”后,柳静夕便闭口不言。
      而善于察言观色的楚君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乘之机。
      “原来郡王如此在意郡主啊。看来,夕昭郡主定是一位美人了。”楚君乔看似真情实意的叹道,仿佛为了美人可以放下眼前事关三军的对弈。可柳静夕却知道,他如此举动正是在夺回先机,可偏偏这时,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害怕自己露出破绽,若真是如此,那到时候乐子可就大着了!
      “王爷何出此言?”即使知晓楚君乔的意图,可如今,她只得任他向自己施压。
      “本王一说到夕昭郡主,将军竟然就不理不睬了,可见将军对妹妹的重视程度。所以,本王就担忧了,本王本欲从将军这里求一幅郡主的小像,以一睹佳人真容的愿望,如今看来,恐怕也难以实现了。”他故意放缓了的语气以及悠长的叹息以及边说边惋惜摇头的姿势,在此时听来有些撩人,而作为本尊,柳静夕听起来甚至有些羞愤。而且她肯定,若是对面的人知道了此刻与他对话的人其实正是他话题中的人物的话,其中所掺杂的调情成分,恐怕还要往多了去!
      所以,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她在心中暗下决定。
      还不待她想出合适的措辞,楚君乔便已接着说:“为完成本王的心愿,作为主人的盘龙将军你,是不是可以穿上女装,让作为客人的本王,瞧上一瞧呢?”故意加重了主人二字的这句话话音刚落,红燕营里将士们的剑就已经出鞘,敲打在自己的盔甲上,同时高声呼喝着,霎时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楚君乔在这喧嚷的背景音里以手支膝,俯下身来,靠得离眼前的人更近一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等待着她不同的神色,这令柳静夕狠狠的拧紧眉头,同样一眨不眨的回视方才提出要求的难缠正主。
      终于说出来真正的目的了啊。
      “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愿赌服输’?”柳静夕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也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将军想要与本王打赌?有趣!”楚君乔放松全身,靠在了椅背上,手背抵在下巴上,说道。“说吧,本王倒要听听你赌什么。”
      很好,优先权又回到她的手上了。柳静夕唇角一弯,丝毫不在意的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就赌这局棋。若是王爷赢了,那么如王爷所愿。若是本将军赢了,请王爷听我一劝。”
      “哦?”饶有兴致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楚君乔逗弄的笑意加深,“‘如本王所愿’?那就请将军说一说,本王有何愿?况且,本王可不信,将军你千辛万苦赢了这一局棋,难道就只为跟本王说上一两句话?”
      “王爷的愿望,不就是瞧瞧我的笑话罢了,”慢条斯理的拈起一粒黑子,柳静夕说道,“若是王爷赢了,本将军换女装任王爷一观便是,决不食言,而若是王爷输了,”在此一顿,她忽而莞尔一笑,“王爷输了又怎样?就如王爷之前所说,这一局棋根本不能左右王爷攻下阳含关的心思。若是王爷真是应了本将军,不再攻城,那本将军才要食不知味,夜不能眠啊。毕竟,藏在暗处的刀比就在眼前的剑,要危险得多。”
      “呵,你倒是了解本王,”楚君乔的眼底滑过一抹幽暗难测的光芒,“只可惜,我们未能共事一主、一国,不然,将军定是本王的知己。”
      “谁站在谁的对面只可以选择的。事实上,是王爷,选择站在,本将军的对面。”
      闻此,楚君乔冷哼一声,而柳静夕继续道:“若没有这一局棋,王爷恐怕不会给我说话的机会。鉴于双方的赌注要对等,所以,本将军仅此一愿而已。”
      “将军似乎对自己的获胜极有把握啊。”楚君乔不冷不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
      不是极有把握,柳静夕心道,只是因为我穿女装也没什么损失罢了。自然,她嘴上是万不能这么说的:“万事皆有变数,‘极有把握’自是不敢当的。本将军之所以提出对弈,却是还有一点,王爷‘不败战神’的名头太过响亮,让本将军心痒,极想见识一下王爷的棋艺,看看是否也和打仗一般神。”
      “本王‘不败战神’的名号是别人给的,身外之物罢了,本王也不在乎,将军若有本事,那就拿去。不过,本王这个称号是在战场上得的,将军怎么用棋局来试呢?难道是怕了?”
      “能不流血的时候为何要流血?”眼帘忽然掀起,柳静夕直视楚君乔,因是略低着头的,所以她的眼瞳在此刻看来又大又黑,有些摄魂取魄的幽深在其中,似是住进了一抹来自地狱的幽魂。
      楚君乔知道,她这是在指责他为公主失踪、不能和亲一事出兵,是大动干戈。
      “将军说这些话,不就是想让本王应了这赌么?”
      “赌不赌是王爷的事,与本将军何干?”将黑子翻转在指间,柳静夕聚精会神在棋盘上。
      “愿赌服输,本王不是输不起,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我输过了,不知将军是否有幸做这第一人?”拈起一颗白字,一直盯着柳静夕的楚君乔落子却分毫不差。
      “算不得第一人,棋局而已。”不再回应对方的目光,闲情逸致的在呼吸之间再次阻拦对方的棋路,柳静夕轻描淡写的回道。
      “的确,无论输赢,棋局过后,本王随时都可以拿下阳含关。”
      那可就说不准了。柳静夕在心中道,以你的自傲,再加上我的劝说,是否仍要攻城,可就真的说不准了。而这,才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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