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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针走衣兮,颜为君妍(一) ...

  •   捧着昨日从梁国都城远道而来,特地来庆贺她大婚的赤棠亲自送至的天衣阁出品的首件嫁衣,柳静夕望着手中赤红的布料,静静的坐在妆奁之前,时而沉思,时而发怔,目光是轻飘飘的茫然以及不知所措的沉重,似是落在其上,又似将其越过,浑然不知自己以保持这个姿势几个时辰了。而若是加上昨日,那就是快十几个时辰了。
      她就要大婚了。可是……她完全没有要结婚的感觉。最起码,没有幸福的感觉。她见过别的新娘是如何的娇羞与期待的等待着这一日的到来,幻想着将与夫君共度的朝朝暮暮……而她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将怎样与他生活在一起——他们统共见过四次,其中两次都过过招,而结婚就意味着两人每日都要生活在一起……那岂不是要两天一切磋,三天一大仗……可以想见该会有多么的精彩纷呈。
      若要怪罪什么,那就是,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得她来不及准备。
      楚君乔在求亲这一事上的速度是相当的言而有信,办事出奇的效率,仅在十天之内就已上书两国国君请求赐婚,并且压下了迟国老臣的反对意见,同时还安抚了仍未情伤、责怪他不讲信用的十九皇弟,而就在诏书下来的那一日,他的聘礼便送上门来,络绎不绝的车马令驸马府外的长街遇到了建成之后的首次水泄不通,这一明目张胆的举动相当于是将他二人的婚事昭告天下,就连这几日茶楼的说书先生们都有了新的谈资,绞尽脑汁,编出了各种有关他们二人如何相遇、相恋,到如今终于要修成正果的故事。但没一个是真的。甚至就没一个是接近真实的。楚君乔把一个即将大婚的男人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弄得市井上如今人人皆赞夕昭郡主得了一个如意郎君,有了一个好归处……所以,简单说来,她要做的,就只是待嫁而已。
      但她不知该如何等待。这不是因为第一次经历,而是她的脑海中如今一团混乱,不待她想清,那扰得人茶不思饭不想困不眠时时倦的感觉便不罢休。
      一切都来得这般不容拒绝,不问她的意见。
      哦,不,梅林的那一遇,楚君乔应该算是问过了,但他等不及她的回答,也不给她反对的机会,固执霸道的让一切都成了板上钉钉。
      可风又岂是能被束缚得住的?他难道不怕自己逼得太紧,而让她逃婚给他看?
      而且,他竟然就那么迫不及待吗?效率得就连吉日都定得很快,很近——
      还有一月不到,她就要嫁做人妇。
      但完全没准备令她一片茫然。柳静夕做事总喜欢有个计划,她不喜欢打乱了自己计划的事情发生。而他要娶,她要嫁的这件事,发生得很彻底,几乎要将她的将来全数打乱。
      这个人,楚君乔,就连大婚都和打仗一样……难道是迟国朝中的那些老臣天天在他屁股后面催么?可堂堂迟国战神王爷,他若不想成亲,谁又逼得了他了?!
      按照华国习俗,在这不到一月的时间里,她就该开始着手绣嫁衣了。绣嫁衣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先要定图样,再要去按照图样买相应的针线和布料,先去将布料裁剪成衣服,然后再在衣服上勾勒出设定好的图样来,最后才是最费时费力也最考验新嫁娘手艺的一样——绣。但在天衣阁呆了这么些年,绣嫁衣自然也是难不倒她的。而且她绣衣时从来不习惯勾图,就算是嫁衣这等图案复杂的,也就最多耗费她五日便能完成。而且既然衣服都送来了,她就更不用急了,当务之事,还是要考虑一下今后。而眼下最应当考虑的问题就是——她是嫁呢?还是不嫁呢?
      皇帝赐的婚,自然不是说不嫁就不嫁的,但她有的是办法,最便捷的一样就是假死。她“死”后还有紫霄阁主这么一个身份在,无论如何不会衣食不保。若是想念父亲与兄长了,也随时能回来看看,只要这二人愿意陪她演戏便成。
      但她不知道,若是真的如此做了,自己会不会真的不后悔。几乎所有的女子都会向往的归宿,她就真的确定自己不需要吗?那日楚君乔许下的诺言仍旧如鸣钟一般响在她的耳际,作为一个王爷,他的许诺不能说不重,而且她知他必会言而有信。可她不能确认,他是不是自己的良人。的确,至今为止她没有遇见过比他更优秀的,但这并不代表,那个人一定要是他。楚君乔虽会做到言而有信,但如他一般的男人,爱你时便是宠你惜你,不爱时那便真真切切字字句句的告诉你他爱上了别人,一切都不会变,他依旧宠着惜着那个他爱的人,只是这世间多了飘摇流浪的一个伤心人罢了。她不想做那个伤心人。因为她知道,他若说不爱了,那就是真的放手,无论如何都不可挽回。他就是这样的人,打着这样的仗,执着这样的信念,有着这样的爱情。他的一切都很优秀,但她不敢赌,赌他一生眼里都只有她一人。
      “笃笃”的敲门声略微将她从思雾的包绕中拉出来。仅听那个声音,柳静夕便知道敲门的是兄长。但她现在很累,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说、不想听。所以,她甚至没有应一声“进来。”
      知道胞妹的性子,柳宁朝叹一口气,不清自入。转过一张云深山水飘渺间的屏风后,他便见到了背对着他,枯坐在妆奁前的妹妹。听到他的声音,她转过身来,星一般的眸子依旧清亮,但失了闪亮的神采,便不像是她的了。
      “出去走走吧,就算你这么一直坐到大婚的那一日,也得不到答案的。”柳宁朝轻声道,像是担忧会惊扰到什么。“这几日天气很好,以往这个时候,你从不在房里呆着的。就算在府中的庭院里逛逛也行,雪如今在潇湘院的留白湖上已积了很厚了,正适合垂钓。”
      将兄长的提议在脑海里溜过一圈之后,柳静夕觉得柳宁朝的提议不错,放下嫁衣便起身向外走,却被柳宁朝无奈的拉住,“你难道打算这么就出去了?屋里可是烧着炭火的,外面冷,起码披上披风吧。”说着便替她将那件淡紫色绣白梅的披风拿了来。
      见到那披风,柳静夕怔了怔,干净得好似不谙世事、什么都没在想的眼光落在他身上,令柳宁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方才根本就没听见他说什么。片刻后,柳静夕才找回神来,略有些僵硬的牵起一抹笑,她安慰兄长道:“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放心吧,我没事。”
      “没事才怪。燕王爷也是能耐,竟然能让你表现出这副样子来。”亲自为妹妹系上披风,又正了正领口的蝴蝶结,柳宁朝的目光有些沉没在思索中的空濛。
      “怎么哥哥看上去,才像是要嫁女儿的那个?”柳静夕莞尔一笑,逗乐道。
      “以后不能经常见你了,心里自然觉得不舒服。”认真的看着胞妹,柳宁朝说道。
      “王爷在边关驻守,不远。”如果她真的嫁给他的话,那个距离不算远,骑着快马一日就可来回。鉴于现在她还没决定是不是要逃婚,就先让他们以为她是要安分守己的当一个好新嫁娘的吧。不过,他们任何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可能早就看出她的想法了。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么。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柳宁朝微微一笑,见柳静夕以睁大眼睛等待答案,便继续道:“在那些时候,还有现在,你不属于任何人,但一旦你嫁人了,他就是你最亲近的男性。”
      “唔,哥哥原来是吃醋了。”柳静夕的这一句似问似答,而柳宁朝默认了。见兄长竟然承认了,她又惊奇又好笑,没忍住之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在那一声之后,她敛起了所有的神色,认真而严肃的问柳宁朝:“哥哥愿意吗?”
      愿意我嫁人吗?愿意我离开你们吗?愿意我遵从自己的选择吗?愿意我,幸福吗?
      听她这么问,而且问得这么认真,柳宁朝也一笑,那笑容里隐约有一点落寞沉淀,“燕王爷若不是迟国的王爷,迟国的将军,而是真正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我早就要向他说亲了。”摸一摸再次发起怔来的妹妹的头,柳宁朝将她推了出去,“去吧。”
      去吧,他在等你。

      直到柳静夕见到了在潇湘院垂钓的楚君乔,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两位早已达成共识、一致对外了。而她就是那个外。
      什么时候兄长的胳膊肘也往外拐了?不就是一起打了半年仗么!
      因为对于战事,特别是必胜已无悬念的战事毫无兴趣,在柳宁朝归来后,柳静夕就回了邺城,再没关心过战场上的事。但大致的她还是清楚的——柳宁朝回来之后,两人合兵一处,一起打了好些漂亮的仗,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小战神秦荒远节节败退,最终坚守在谷城,坚守不出,这才保住了炎国的小班江山。而楚君乔记着“柳宁朝”给他的棋局,也就没打算吞下整个炎国,在付出了巨额的银两后,炎国元气大伤,秦荒远敢怒不敢言,迟国、华国的国土都向外扩张了不小的范围,三国暂时相安无事,从三足鼎立的局面演变为如今两大一小的局势。
      就算隔着一方留白湖,柳静夕也能认出楚君乔来。虽然他今日的装备与以往皆不同——漆黑的长发并未以冠束起,而是在背后以玉白色缎带捆束;虽是冬日却因习武而穿得清凉,以青色短毫裹边的枣红色无袖外袍虽以赤黑腰带束着,却在胸口松松的敞开,露出内里所着的绣青竹、镶绿边的白袍;斜飞入鬓的眉,从未见过的以手支额的慵懒行态,以及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坐在留白湖心的钓鱼庭内,如上次所见一般,身边的炭盆上正热着一壶酒,但酒壶比上次大了一圈,手中悠闲的执着钓竿,靠在亭柱上闭眼小憩,但柳静夕毫不怀疑,只要一有鱼咬钩了,他立即就会睁开那如耀日一般的双眸,猛力一提,让鱼儿逃脱不得。在他的身后是父亲怀念碧空海种下的竹林,与他那件衣服很是相配。
      听到了她的到来,楚君乔睁开眼睛,柳静夕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当初他形容自己的眼睛的那一段:
      “……睁开之时,竟有光华夺目、乌云顿开、明月皓空之感……”
      她如今,是真的体会到了。
      而后,她听见他说:“天气正好,酒正温,郡主可要过来垂钓一番?”
      知道自己被卖了之后,柳静夕也就顺其自然,想看看二人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脚尖一点便凌空飞到了钓鱼庭的庭梁之上,从上往下俯视楚君乔:“天气是好,酒也是温,可我怎么觉得,王爷来钓的是我呢?”
      “郡主下来说话可好?”放下钓竿站起,楚君乔朝着柳静夕伸出手来,问道,神情姿态无疑不温和有礼,但却让他眼前的女子感到了恐惧,内心直喊:非奸即盗!
      “王爷真不愧有战神之名。”柳静夕忽赞道,楚君乔没听明白,挑了挑眉毛,从喉咙里问出一声“嗯”来。“王爷就连求亲都要用上兵法,正如此刻就是美、人、计。”
      “哈哈哈!”楚君乔大笑起来,战神的灼热尊贵如火山喷发一般从他的体内烧起来,腾出来,可这无形的火焰却缓解了柳静夕的恐惧感。这才是真正的他。兵法有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方才的那个楚君乔,她并不熟悉。
      “这才是本王的王妃。”楚君乔说道,眼中闪烁的自豪的光芒令她不能直视。
      “我还没同意嫁给你。”柳静夕简单明了的如此说道。既然楚君乔在这里,而柳宁朝又叫她出来走走,还特地指出了这里,那想都不用想,她这两日都干了什么,楚君乔定是清楚得很,而以他的聪明,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那么,紫霄,我问你,”当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柳静夕所能做的,就只剩震惊的望着他,什么都想不了、做不了,甚至没有在意,他再次将自称换回了“我”。而在她一片空白的呆愣中,楚君乔继续问道:“如果我向你保证,我一生只娶你一人为妻,只爱你一人,你能同意,嫁给我吗?”
      他问的是紫霄,因为身为夕昭郡主的柳静夕除非死,就一定会嫁给他,而此时在犹豫的,却是有一颗自由之心的天衣阁紫霄阁主。
      “将来之所以被称之为将来,就是因为它还未发生。这世间诸多变数,没有人能够保障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柳静夕在沉默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后说道,声音木然得就像是还未被她找回。
      而楚君乔笑了,那个笑容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但却让柳静夕首次看透了火的灼热,寻到了其中带来的温暖。
      他说:“不会了,不会再有人如你一般,让我心动了。我不是一般的男子,而你也不是一般的女子,我们正配,不是吗?别忘了,我说过,我对你,‘一箭钟情’。”
      一箭中心,而一见钟情。
      听完这些话,柳静夕只是怔怔的望着楚君乔,然后,星子一般的双眸愈来愈亮,再而后,两行泪就流了下来。
      罢了罢了,她信他。她决定相信了。哪怕日后终究浪迹天涯,回忆里也能有曾经的美好。
      接住她的泪水,楚君乔唇角的温和更深了些,“在你答应嫁给我的今天,不应该有泪流啊,本王的,王妃。”说完,他张开双臂,以宽敞可依靠的胸膛,迎接她。
      柳静夕笑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开怀的笑容有多么灿烂,多么炫目,自己的还带着泪珠的双眼有多么清亮,多么传情,她也张开双臂,像是张开了一双翅膀,任自己就像那日的红梅花瓣一般,落入楚君乔的怀抱中。
      而楚君乔自她离了庭梁的那一刻,便高高跃起,接住她,旋转着落下,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呼吸相闻,气息相通。落地时,他背靠着亭柱,而她靠在他怀中。那个怀抱并不紧,她只要轻轻一挣便能离开,但她不想离开。此刻,她只想靠在这个怀抱中,直到地老天荒。
      “你等不及了。”带着一弯似要融进心底的满足笑意,柳静夕喃喃道。其实他本可以等她落下来之后再接住她的……可他这样做,她更开心。
      “是啊,我等不及了。所以,紫霄,你怎么可以不信我呢?”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呼吸着她的清香,楚君乔叹道。
      而这一叹,令柳静夕想起了正事,稍微将楚君乔推开一些,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江湖中的身份的?”
      “嗯,就要大婚了,王妃不妨先唤为父一声‘夫君’试试?”不理会她的问题,楚君乔趁机得寸进尺,挑起她的下巴,笑得跟一种名为狐狸的生物没什么两样。
      “王爷既然都知我不是寻常女子了,况且公公婆婆也不在,放肆了也不会挨家法,那我就算放肆一些,自然也是没什么的吧?”闻言,楚君乔一挑眉,而柳静夕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挥手打下了他抬起自己下巴的指尖,“有句话说得好,叫‘此时不试,更待何时’,王爷若愿唤我‘妻君’,我便遂了王爷的愿。”
      “果然是本王的王妃。”以这句话作总结,楚君乔叹一口气,改抱为牵,拉着柳静夕在炭盆边坐下,顺手给她满了一杯酒。唔,这事儿急不来,这种女人要慢慢养,他虽不打算称她为“妻君”,但也早在决定立她为妃的时候想过自己今后唤她“爱妃”的场景。若是有朝一日,爱妃都不能表达他对她的感情,那便是“爱卿”。不过,此刻,他绝不会这么叫她。就像哄小孩子一样,你不能一次性给出所有的糖,不然还想要糖的孩子会生你的气。
      接过酒杯,柳静夕一闻酒香便唤出了此酒的名号:“烟花冷?”
      “是,”楚君乔有些炫耀的笑一笑,点头道。“凡尘梦就留到我们洞房花烛的那一日,做合卺酒吧。”
      听到这一句,柳静夕的脸霎时就红了,恨恨的将一杯酒一口饮尽,她略带挑衅的望着楚君乔,说道:“本郡主的酒量很不错的,你别想灌醉我。”凡尘梦以最能醉人闻名,而柳静夕丝毫不怀疑燕王爷的酒窖里储的都是上好的、有年头的凡尘梦,这种平常人喝十杯就醉的酒到他那里,很可能有一杯就能把人撂倒的危险系数。这一点在她喝了那半壶只能算是清酒的胭脂醉,竟然在第二日中午的时候才醒来之后就意识到了。
      “王妃错怪为夫了,我可根本没想过要把你灌醉。半醉半醒间,才是最有一番风情。”楚君乔后面的半句说得极轻,但他靠得极近,所以柳静夕一字不差的听到了。她的脸颊在霎时间更红了一层,再加上烟花冷的催发,那焕发的红润令楚君乔的心脏猛然一跳,而这前所未有的更是令他坚定了娶她为妻的决心。只是,身为战神的控制力让他及时稳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在未婚妻面前表现出来。
      唔,他可不能吓跑了好不容易求得的媳妇。
      在将柳静夕气走之前,他成功补救道:“你的身份是赤棠告诉我的,你应该想想,她是怎么知道的。另外,不知你发现没有,新郎的衣服一并送到了,不知本王能否在此小住几日,顺便将成衣取回呢?”
      听闻此言,一只脚都已踏上扶手,准备凌空飞越留白湖的柳静夕收回了脚,凌厉一笑,道:“王爷知我不爱绕弯子,想看我如何刺绣,之说便是。”
      “在对弈的那时候,‘将军’绕的弯子可是比本王多多了啊。”眼神落在别处,楚君乔边喝酒边悠悠说道。
      “那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紫霄愿意吗?”他问道。
      扬起唇角,她答道:“你跟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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