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得百花酿成酒》暧柳

4、童年

　　靥子没有妈妈，奶奶告诉她，因为爸爸吸毒，在她九个月零七天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她除了讨厌下雨，她更讨厌的是过年。
　　过年了，爸爸和二叔就要从外地回来。别人家里都是喜气洋洋的，而自己家里一家团圆的日子却差不多都是吵架。
　　记得靥子十二岁那一年，过年的前一天，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雪花。南方是很少下雪的，靥子和很多小孩子一样，惊奇的睁着大眼睛望着天空，望着那些纯洁的飞舞着的白色。
　　爸爸回来了，冒着雪回家来。他是过年的前一天回来的，他是大年初一早上就走的。
　　春节，中国人最最重要的一天，多么美好的日子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一桌吃着团圆饭，一起等待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一起看漫天的烟花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灿烂的绽放，一起翻过岁月的篇章，又是一个年华。
　　可是她家呢？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别人家里欢欢喜喜的过年，她家里却在吵架。
　　门外边的烟花照亮了夜空，却照不亮她的家。
　　大年初一，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人们互相串门，小孩子则可以穿上新衣服去讨压岁钱啦。
　　靥子站在雪里，飘飘扬扬的雪花慢慢的将爸爸离开的足迹覆没。
　　鞭炮声此起彼伏，她一个人站在路口，睁着朦胧的大眼睛望着天空，望着那些纯洁的飞舞着的白色，新年到了，新的一年到来了，这……就是过年……
　　时光一天一天流淌，那个叫靥子的小女孩一天一天长大。
　　她从大人的嘴里听，听他们过去的故事，听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听她的家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可是她终究分不清谁对谁错。于是后来，她喜欢上了一种小生命。
　　爸爸对她说，我吸毒也是爷爷逼的。他是我爸，每次就算他错了，也要我向他认错，凭什么？以前小时候不认错就得挨打，现在打不过我了就只能和我吵了啊。
　　爸爸还告诉她，小时候，奶奶瞒着爷爷抱着我到一个爷爷很不喜欢的亲戚家里走动走动。后来爷爷知道了，追到了亲戚家，要将奶奶和我叫回去。那个时候我正在床上睡觉，他走过来狠命的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将我打醒，我那个时候那么小，我犯了什么错吗？后来我左边的耳朵就被他打得有些聋了，他就是个神经病！
　　有一年过年，就因为一些小事，他叫我滚，叫我滚远些，那我滚好了。我赤着脚，身上只有一毛三分钱，我爬火车去了外地，管他犯不犯法，抢劫偷盗打架斗殴。他叫我死在外边，那我就死在外边好了。
　　后来认识了一个人，我那时候牙疼，他给药给我吃，他说:“吃了这个，吃吧，吃了保证牙齿就不疼了。”……后来上了瘾才知道，那是毒品。那东西一旦沾上，就等于千万把钩子钩住了你的灵魂……
　　还记得你十岁那年，我在外边打工，虽然吸毒，但也寄了些钱回来，可是你爷爷却当着外人的面说钱是二叔寄的。我当时就火了，就和他吵了起来。最后他竟然说，我就冤枉了你你又怎么样？他那种错了也不承认，错了就错到底的人……他以为我还是小孩子，还可以打我，可以在我面前指鹿为马？
　　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大年初一就买火车票走掉，难道我被狗给咬疯了么？他说我没寄钱，那我以后就不寄好了，我全部买白粉也不给他……
　　后来靥子又听奶奶说，你爸说他是我们逼的，叫他滚他就滚吗？叫他去死他就去死吗？他吸毒是我们灌进他嘴里的吗？爷爷年纪大，记性不好，他记错了不能原谅他吗？难道非要和我们吵架吗？
　　我那年到外地去打工，在工地上干活，干一天下来，结果他替我把钱领了去，我自己挣的钱我自己都没见一眼。后来捡垃圾还接济他，给他买米，他都三十多岁了还要我养……
　　靥子听了很多关于他们吵架的故事，她觉得这些事就像她家漂浮的一粒微尘，小得离开从屋顶射下来的那束阳光，便看不见。可是，却就是因为这一粒粒小小的尘埃却影响了一个家。是为什么呢？他们大人为什么要把一粒小小的尘埃那么当回事呢？那不就是一粒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尘埃么？他们为什么都不肯退一步呢？于是后来，她便越来越喜欢那种小生命。
　　靥子也听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苦日子，听奶奶说，爸爸和二叔小的时候没有饭吃，她背着他们两个四处去借粮，最后走了几家都借不到，只好把米糠拿来煮水。等到米糠沉淀了，喝那开水可以暂时稳住心。
　　奶奶说，小时候爸爸和二叔也是那么的听话，他们两个人想去担煤赚钱。
　　他们那个时候还太小，我和爷爷不让他们去，后来，他们两个就从厨房倒脏水的那个洞偷偷钻出去了。那一年，两个人都还没有十二岁。
　　奶奶说着，眼里还有了泪花。
　　他们担煤担到中午，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一大片肥肉，他们两个舍不得吃，把那片肥肉放在衣服包包里，想带回来给我和爷爷吃。后来，回家的路上，走几步路就忍不住把肉从包包里拿出来舔一口，一边走，一边舔。回家了，两个人伸出脏兮兮的手从包包里摸出那片肉来，“妈，你看，我们给你带了一块肉回来。”
　　爸爸也说，那个时候苦也是甜的，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有染上毒品。
　　记得有一次，邻居家里炖鸡，我和二叔可怜兮兮的站在他们家门口流口水。爷爷是个牛脾气，年轻的时候更是这样。他把我们两个拖了回家，当天晚上，他把家里才一个半月的小鸡扔在墙上摔死了，我和二叔吓了一跳。然后他又去赊了一把面，晚上一家人用鸡汤煮面。
　　爸爸说，那一顿他吃得最饱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再吃那么饱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家里的情况也渐渐好了些，靥子也不再因为家里穷而自卑。
　　她喜欢的那样小生命不是动物，就是小孩子。
　　那次，她不小心把一个小男孩的气球弄爆了，她自己还吓了一跳，惊得叫出了声。
　　小男孩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走过来，“这孩子，刚买的气球就被你给弄爆了，还把人家姐姐吓一跳，赶紧向姐姐道歉。”
　　小男孩眨着充满灵气的大眼睛，他没有争辩，他对靥子说:“姐姐，对不起。”
　　多可爱的小孩啊，明明不是他的错，可是他是那么的乖巧。他们分不清是非，他们不管对错都听爸爸妈妈的，他们看不见那些小小的尘埃，他们眼里的世界是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的。
　　大人们自以为他们分清了是非，他们想分清楚那些飞舞的尘埃，他们是大人了，他们是有脸面的人，他们错了也要装出一副对的样子，他们容不得一粒尘埃脏了自己的脸，尽管那粒灰尘是自己衣服上的。
　　时光浅浅流淌，靥子一天一天变得坚强。
　　一个喜欢小孩子的靥子，一个不再因为贫穷而自卑的靥子。
　　她说她要好好念书，她要让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她长大了，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

　　一片墨云将月偷，
　　一尽雨露挂帘钩。
　　一任年华风和雨，
　　一笔轻笑写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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