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忆茶凝香》鹤生

6、第六章

　　武夷山虽只是一处小小灵地，不过那些闲散妖精之间八卦的功力却是不可小觑的。这日，茵茵一如往常地坐在荷花池旁逗着里面一条胖得沉不下去的鲤鱼，耳边又传来门外那些妖姑婆的唠叨声。“和离可是办成了吗？” “哪能不成呢？那个小娘子也是个狠角色，说是和离，不也是雇了个红衣服的小伙子跟着吗，若是不成，就好打一顿，可怜溯尤那小子，不就是被屈打成招了吗？” “我听着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据说啊，那个小伙子就是小娘子新找的小情郎，活活的就是演了一出小三上位逼退正宫的戏码呢。” “对呀对呀，我见到那小娘子和她的小情郎那个温存劲儿呀，啧啧啧，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年轻是怎么想的。” 茵茵脸上一脸黑线，这些姑婆婶婶的可真算是会扯了，若是再说几日，没准儿就把七言和溯尤给说到一起去了。不过，这些天也的确发生了好些事，凝姗与溯尤和离，终是跟着七言走了。溯尤虽是惊讶了一番，不过本就没什么感情，自然也没有姑婆说的那么惨，松树精那里自然也是七言摆平了，潺潺几日不曾露面，茵茵也前去探望几次，松树精将她的家搅成了一锅烂粥，好在事情已经平息，这些天她也在忙着恢复原样。茵茵瞧着门外，叹了口气，缓缓走回了屋子，正要往里走，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低头，是一滩红泥，心中嘀咕道：“屋里什么时候有泥了…” 不再理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哎哟！疼死我啦！” 一个脆脆的声音传来，茵茵瞪大了眼睛，一口水含在口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再竖起耳朵听一听，没有声音啊，刚刚肯定是幻觉来的，幻觉，沉下心要咽水。“好疼啊！” 一口刚到喉咙口的水“噗”得全喷了出来。茵茵握紧手中的杯子，僵硬着转过身，什么也没有，低下头来，竟是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她定睛一看，那团泥巴像个小人似的正一点一点地坐起来。惊魂未定是之余，猛地将手中的茶杯往那泥巴上一砸，转眼间，又成一堆烂泥。小泥巴无奈地躺在地上，有些委屈道：“姐姐，你不记得我了么。”茵茵有些发愣，直直地望着那小泥巴缓缓坐起来，身形渐渐变成一只小茶壶的模样，泥中伸出两只小小的手，当着她的面将扎在身上的茶杯碎片一片片地拔出来，场面甚是惊悚，茵茵就这么愣愣地瞧着，一时没缓过神来。小茶壶拔完了碎片，心情也好起来，一跳一跳地走到茵茵跟前，说道：“姐姐，好不容易找到你啦，还好见到你了，不然继续找下去，我都要累成泥了。”茵茵嘴角一抽，你这不是本来就是泥么，而且，类型相差那么多，真的可以做姐妹吗，想到这里，茵茵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累。小茶壶一蹦一跳的，完全没有在意茵茵的无奈，继续说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记得小茶壶啦，小茶壶可是姐姐您亲手烧出来的第一只茶壶呢，样子虽然普通了些，但是却是和姐姐感情最深的。” 茵茵听得此话，蹲下身来看着它，说道：“你说，你是我造出来的？” “是啊姐姐，我是你亲手捏出来的。” 茵茵有些奇怪：“你不是一只茶壶么，怎么会是活的？” 小茶壶心里有些难过，搅着小泥手说：“看来姐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姐姐是仙身，所以姐姐将我做成茶壶的同时，也给予了小茶壶仙体，小茶壶又在太白星君的炼丹炉中烧成，所以能变成人形啊。” 茵茵被它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怎么会使仙体，还有，什么太白金星，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呢。” 小茶壶有些见状，说道：“姐姐不必太急，可能是您的灵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四殿下肯定有办法让你想起来。” “四殿下？”茵茵好奇地问：“四殿下是谁？” 这回轮到小茶壶惊讶了，“咦。姐姐连四殿下都忘了么，就是商祺殿下呀。” 茵茵还要发问，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小茶壶随即跳了起来，急道：“啊有人来了，姐姐你如果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明日再来同您说。现在先走了。” 茵茵看着小茶壶一蹦一蹦的去到窗台上，向自己挥了挥手，就跳了出去。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茗眉走了进来，见茵茵一个人站着，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四周，说道：“好奇怪，刚刚明明听到有两个人说话的。” 茵茵一惊，忙跑过去拉茗眉进来，打着哈哈笑道：“哪里来两个人，茗眉，肯定是你听错了。” 茗眉点点头道：“可能是吧。”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茵茵道：“对了，今晚溯尤主子会设宴，公子让我和你说一声，晚些潺潺主子会过来找您，同您一起去的。” “设宴？”茵茵一脸不明，“好端端的设什么宴？” 茗眉解释道：“还不是那花族前来谢罪么，据说凝姗主子和离的事丢尽了花族的脸面，前些天花族的长老亲自过来道歉，还送了不少礼呢，溯尤主子应该是想要还个人情吧，所以设宴邀请他们来。更何况，他们花族素来与我们关系一般，溯尤主子这件事一过，反倒是增进了花族与我们的关系，功不可没，今早，还被封了个职位呢。” 茵茵提起兴趣来，笑道：“什么职位？” 茗眉脸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妇......妇...妇联会会长....” 茵茵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茗眉叹道：“武夷山已经三百年没有更换职位了，那个山猫大人，就是原本的妇联会会长，一听说要封溯尤一个官职，第二日便开始卧病在床，死活叫不起来，说是自己年事已高不能胜任了。一个职位空缺下来，自然溯尤就顶了上去。”茵茵嘴角抽搐，似是预见到了溯尤新官上任后的悲惨局面。

　　天渐渐暗下来，茵茵与潺潺二人向着溯尤处走去，刚刚要跨入门槛，茵茵的一只脚“腾”地缩了回来，潺潺停下来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茵茵莫名无语，果然，方才这一路走来她果然没有白担心，公子怎么可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不做葱油饼呢，果然还是自己想的太多。潺潺似是反应过来，笑道：“啊，我忘了你不爱吃葱油饼，没办法了，你就忍一忍吧。”茵茵默了一会儿，深沉地“嗯”了一声，有些艰难地走进去。众花妖已经都到了，溯尤与那花族的长老坐于上座，大家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潺潺将茵茵带到君白的身边，悄声说道：“我去后面给你做些其他好吃的，你先在这儿忍一忍罢。”茵茵感激涕零地点了点头。君白低头看了她一眼，“特意”将桌上的葱油饼推向了她一点，说道：“我知你一向不爱吃葱油饼，不过这次，我特意为你改良了些，你不如先尝尝。” 本是轻轻说出的一句话，唯独那“为你”二字说的格外的重。她浑身一哆嗦，鼻尖传来浓烈的味道，抬眼看了看还在盯着自己看的某位，终于还是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伸出两指捏住了葱油饼，那酥酥软软的触觉外加愈来愈浓的味道让她感觉格外酸爽以及刺激，正要咬下去，手中的饼子被夺走了，公子挑着眉笑说道：“吃葱油饼吃到这个境界怕也只有你了，可别糟蹋了这好饼子。”说罢将饼子放回盘中。逐渐开始有花族的人前来与公子敬酒，茵茵赶紧退到一旁，身上销魂味道还没有除去，而潺潺也还没回来，茵茵四处张望着，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公子身旁还有一壶酒在那儿，茵茵悄悄地爬过去，用食指一点一点地把它勾了过来。公子还在与方才的那个花妖交谈，没有注意到自己，她放下心来，连杯子都不拿，就直接对着壶嘴喝了起来。一大口酒下肚，她的喉咙里火辣辣的，原先的葱油饼味道减轻了不少，她大喜，接着又猛灌了几口，渐渐地，喉咙口的辣味也减少了，脑子却似乎有些混起来。过了不知多久，茵茵开始觉得这里的空气很浑浊，想要出去散散心，看着公子还在与一个花妖交谈，不过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了。她想着，要不就不打扰他了，便自己站起身来。脚步还有一些虚浮，不过勉强还能走路，一走到门外，冷风一吹，感觉果然清爽了很多，一路摸摸索索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走进去，关上门，就见屏风口放着几个盛满了水的小木桶，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刚拿进来的。茵茵迷迷糊糊地想，这小茗眉真是贴心，晓得帮她准备热水沐浴，她将热水倒进浴桶内，脱了衣服坐了进去，将头靠在桶沿上，热气蒸的她有些晕。她感觉那木桶好像越变越大了些，她睁开眼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浴池里，双手正扒着池壁，池子里还有很多花瓣，她想要抓起一片来，却是因着水流的波动怎么也抓不到，她偏偏同那花瓣杠上了，它一路跑她便一路追，也不知怎得，那花瓣像是偏不让她抓到似的，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水里，她气结，一掌拍在水上，大把的水花溅了起来。她有些不甘心地抬起头，不一会儿，她的眼睛紧紧锁住了前方，仔细看了半晌，心中蓦地一紧，缭绕的烟雾之后，一个人仰靠在池沿上，虽然水汽太重，看不清他的样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是个男人！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随即破口道：“你这个变态，赶快出去。” 男子听闻抬起头，看了看她，口气清冷道：“做事向来分先来后到，我比你先到，要走自然也是你走。” 茵茵涨红了脸，想起自己已被他一路看到光，不由骂道：“你这个小人，明知道有人来洗澡，还默不作声，刻意占别人便宜，真是无耻之极！”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我一直在此闭目养神，如何占你的便宜。是你自己没有发现我，怎可把错全都推到我的头上，更何况，我不介意与旁人共浴，自然不会像你一样凶巴巴地赶别人走。” 茵茵见争不过，已不想再纠缠，便道：“你少废话，赶紧走人。” 男子眼睛一闭，又恢复原先的姿势，说道：“我不走。” “你竟然！……混蛋！” 茵茵又羞又气，只得恨恨地转过身往回走，脑子里一片混乱，也没注意脚下光滑的石板，倏地一滑，茵茵惊叫一声，整个身子沉了下去，她胡乱挥舞着手脚，只感觉大量的水涌入自己的耳朵和嘴巴，突然，一直有力的手搂住了她的腰。是那个变态，他居然敢抱自己？！她猛烈地挣扎起来，对方将她箍得牢牢的，用力一提，她的头露出了水面，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她闭着眼手舞足蹈地大喊：“滚开，变态！”上方的人一愣，随即加大了手劲，一把将她从木桶中拉了出来，大手一挥，一见披风覆盖在她的身上。冷风吹向了她的身体，她猛一个哆嗦睁开了双眼，映入两眼的，是一张熟悉的极美的脸，她有些迷糊：“公子….” 君白看向她，有些严厉道：“早就告诉你不要贪杯，这次却喝空了整整一壶酒，亏你还能摸到这里，若是去了别处，不知会发生什么。”她有些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听明白君白在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他温暖的怀里再靠近些。君白将她抱到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他看着她平静下来的小脸，想起刚刚她吼得那句“滚开，变态！”，不由兀自笑了起来，不过，他的脸上很快就恢复平静，他替她盖好被子，缓缓地走出了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茵茵红着眼睛坐在床上，有些发愣。她起初醒来时头有些痛，但是睁开眼后，她再也没心思去头痛了。她虽然盖在被子里，并且包在披风里，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应该是什么也没穿，这一点已经让她的小心脏有些招架不住了，待她坐起来，才发现，这里好像不是自己房间的格局，而是....而是，公子的房间，她脆弱的小心脏又被重重地打击了一次，她想来想去，昨晚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什么记忆也没有。过了好了一会儿，她觉得是该从裸身睡在男人房里的这个事实中振作起来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人，还好，公子可能昨夜喝多了宿在溯尤处了没回来，看来自己运气还是不错。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的衣服挂在屏风上，她的小心脏又开始跳了，不过她很快安慰自己，昨晚应该是自己在公子房里…..好吧，洗了澡，然后自己走到床上睡觉了。她哆哆嗦嗦地套起衣服，急急整理了一下床榻，推开门走了出去，想要溜到自己的房间。刚到庭院，就见茗眉站在那里，见她出来，茗眉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从那里出来。”茵茵强装镇定，面不改色道，“哦，我去看看公子起床了没有。后来，后来发现好像没有人那儿。你昨晚可是见公子回来了？” 茗眉道：“我昨晚睡得有些早，没有见到公子回来，既然你刚刚也没寻到他，可能是他喝多了就留在溯尤主子那里过夜了吧。”茵茵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踏实，说道：“那我晚些去寻他回来。” 等茗眉走了，她赶紧溜进房中，关上门，冲到床边将床榻弄乱又将梳妆镜旁的首饰摆乱，这才有些安心地坐到了椅子上，心中不由高兴起来，看来公子真的没有回来。

　　过了一会儿，潺潺来了，她有些急匆匆地走到茵茵跟前，说道：“你可是好些了？”茵茵不解：“我挺好的呀。”潺潺坐下身握住她的手道：“昨夜我去厨房做了些面条给你吃，估摸是做的时间有些长了，等我去时你已经不在了。我问公子你去了何处，他说你喝醉了酒一个人先回去了，我就把那面条给了他，让他回去时带给你。”茵茵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她笑得有些僵硬，问道：“然后呢？他，回去找我了？” 潺潺奇怪地问道：“是啊，你不知道吗？他过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不过后来他又回来了，说是你们那里出了点事情，想在溯尤那儿借宿一晚，我担心是你出了事，不过他说你很好已经睡着了。但是昨天他的衣服上却是湿了一大片，我还以为是下了大雨，不过好像没有下雨啊…….” 茵茵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过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衣服上却是湿了一大片’，她的脑子飞速旋转着，记忆有点被撩拨起，昨晚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后来梦醒过来，难道是公子把自己从浴桶里弄到床上的吗......老天啊，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啊，以后怎么还有脸面见公子啊…..“茵茵，你还好吗？脸怎么红成这样？” 茵茵猛一个激灵，似是脑子被拨正了似的，认真地看着潺潺，道：“潺潺，我其实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潺潺皱着眉望着她，“我怎么觉得越发不好了呢.....” 茵茵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道：“我真的很好，你相信我，我现在，准备再睡一会儿，要不，你先回？” 潺潺愣了半晌，呆呆地点了点头，将信将疑地走了出去。外面太阳正照的烈，潺潺站在门外，喃喃道：“真的....这会儿睡觉吗？”想了半晌也没有个头绪，只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