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乱》紫桐灵菲

41、第四十章

　　“君梧桐，你如此僭越，该当何罪！”
　　面对道王的训斥，君梧桐低头不语。魏痕吃了一惊，跪在了道王面前。“道王殿下，请问首领他……”
　　“极卫军乃是天子禁军，说到底就是给天子看家的。不过五十年，仆人就爬到主子头上了！”
　　道王显然是勃然大怒，阴风冷得刺骨，首当其冲的君梧桐的身上都结起了霜。“你有何德何能，敢让那孩子认你为师傅？”
　　魏痕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回禀道王殿下，这是卑职不得已而为之。”
　　君梧桐回答道，“当初极卫军保护皇太子殿下离开秦佑，紧追不放的追兵极多。彼时琉叶的统领为了能够保护皇太子，便和极卫军分开，由极卫军负责吸引反贼的注意力，而琉叶则带着皇太子销声匿迹。皇太子殿下只有一个子嗣，那便是寒儿的父亲。可惜太子在被追杀的时候伤重早逝，而寒儿的父亲无心和我们有任何关系。而在极卫军之中，几十年的毫无关系使得诸多年轻一辈对于他们从未了解过的皇室没有什么忠心。”
　　“于是你就将那孩子立为了极卫军的下任首领。”
　　“一个确实存在的人，更让人能够托付。”君梧桐抬起了头，“寒儿的父亲不想再和极卫军有任何关系，所以就和卑职说……将寒儿交给我们，自此以后琉璃山庄就只是琉璃山庄，他们姓沈，和极卫军、和前朝再无关系。”
　　“不孝子，积璃怎么会有这样的后人。”
　　道王冷哼一声，“他便这么交出了自己的亲子？”
　　“如果我们失败，至少还有沈言芸。她是寒儿的双生妹妹，皇室血脉至少不会断绝。”君梧桐回答道，“他并不相信我们能够成功。皇太子殿下也从不相信我们能够成功……他们只是想安稳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么那个孩子……言寒，他相信么？”
　　君梧桐不由地苦笑了起来。“寒儿……殿下他暂时没这个兴趣。”
　　说完之后，他双手触地，深深跪下。“道王殿下，卑职请您不要告诉他……我希望那孩子是自愿想要推翻陈朝，而不是迫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卑职照看着那孩子长大，实在不忍心他强迫自己！”
　　“……”
　　道王看着他，最后轻叹一声。
　　“好吧，便让他继续做你的继承者，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告诉他自己的使命。虽然积璃希望自己的后人能够活下去就好，但是我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他咬着牙，“我不甘心这天下被一介奴仆占据着！”
　　陈朝开国皇帝在起义之前，不过是前朝皇室的小小宫侍，却胆大包天反了主子。
　　“只要殿下决心夺回皇位，卑职以及极卫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道王点了点头，可算是满意了一些。“对了，我看那孩子一点巫术都不懂？”
　　“道王殿下，极卫军没有一个人懂巫术，又如何教他？”君梧桐苦笑着说道，“若是可以的话，可否请道王殿下教授寒儿？”
　　“嗯，我自然会教他。天家的祖先乃是鬼，驱使鬼的巫术不可不学。”
　　道王坐回了自己的棺椁上，点着自己的下巴。“那孩子应该叫我什么呢？他爷爷是我的侄子，父亲应该唤我爷爷，那他……”
　　“您做他的师傅——”君梧桐刚说道，就被道王打断了。“他已经有你这个师傅了。”道王摇了摇头。
　　“卑职只会教他武，巫术方面卑职一窍不通。还请您——”
　　道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我不会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同时做他的巫术老师。就这么说定了。”
　　“卑职谢道王殿下。”
　　“你起来吧，不用跪着了。”
　　道王说道，伸了个懒腰。“说清楚了我也就放心了。那孩子活泼可爱，和积璃的性子挺像，和积璃长得也挺像，我很喜欢。”如若不是沈言寒是他的后辈，之前那么冒犯，道王怎么可能随便就揭过了？
　　“师傅！”
　　少年的唤声响起，那孩子跑了过来，见到了如此场面顿时噤了声。“你们在忙……那我先走了？”
　　君梧桐不由地笑出了声。“寒儿，过来。看到道王殿下怎么不行礼？”
　　“……”
　　少年走了过来，向道王低头行礼。“见过道王殿下。”
　　——积璃，这是你的大哥积羽，快点过来行礼。
　　那个孩子手里拿着蜜饯，低头思考了一下之后来到了他的面前，将蜜饯放在了他的手里。“积羽哥，这个给你。咳咳，见过大哥，你不要告诉母后我偷吃蜜饯哦？”
　　你母后在后面瞪眼呢。
　　道王看着沈言寒，挑起了眉。“小子，书看了吗？”
　　“我才刚刚拿到，你就要考校我呀？殿下你太过分了。”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巫术师傅，我不能考校你？”道王哼了一声，“按照习惯，你应当叫我师傅，不过你已经有师傅了……”
　　少年咧开嘴笑了起来。“老师。”
　　道王愣了一下，“这也行。”他嘟囔着，身上闪烁了几下。“我可不会对你留情的。这小子我带走了。”他说道，拍了拍自己的棺材板。“把我扛着走。”
　　“诶？扛到哪里去？”
　　“你生活区域附近的地下室，然后我教你几个巫术，然后我就可以离开棺材到处走了。”
　　“哦。”
　　沈言寒乖乖应了，然后有些忧郁地看着棺椁。“亲王的棺椁可真大，我一个人怎么搬啊。”
　　君梧桐看了眼他身后。“叶渊不就在吗，让他叫上涟漪，帮你一起搬。”
　　这怎么好意思，是我的老师诶。少年自言自语着。“师傅，你把我的限制给去了，我不就能搬了吗？”
　　“好。”
　　沈言寒走到了君梧桐面前。君梧桐一掌印在了少年的胸口上。
　　“……呼。”
　　沈言寒舒了一口气，“谢过师傅了。我先走啦。”他走到棺椁旁边，开始和道王商量怎么搬。
　　“魏痕，还有你们几个，跟我来。”
　　君梧桐将手背在身后。一直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的魏痕和几个人愣了一下，应过之后跟了过去。

　　“对了，我叫天积羽。”
　　道王坐在棺椁上，说道。
　　“唔。”
　　少年点了点头，拿起软布开始擦棺椁。
　　“你这干嘛呢？”
　　“不觉得有点脏吗？”沈言寒说道，“放了五十年都没人擦擦……”
　　天积羽微微笑着，看着沈言寒认真地擦着棺椁。“真是个好孩子。”他进入了沈言寒的身体，“还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以后说不定就不受你自己选择了哦。”
　　“没有怎么办咯。”
　　沈言寒对于被上身，除了觉得有些冷，没有任何其他的感受。
　　“这个方面和积璃一点都不像。”
　　“啊？”
　　“没什么。”天积羽回答道，“我来教你第一个巫术好了，召唤鬼魂来帮你做事。”
　　“召唤鬼魂？死都死了，就不要打扰人家了。”沈言寒说道，摇了摇头，“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吧。”
　　“……你也未免太朴实了一点，想想自己的身份，不管怎么算你都是大少爷出身啊。”
　　“大少爷怎么了吗？”
　　沈言寒笑了起来，“这点事情自己做也没什么错，我就是自己洗衣服和打扫房间的啊，也没有断手断脚到需要人帮忙穿衣服什么的……”
　　“别人帮忙穿衣服……怎么了吗！”
　　即便是鬼魂，沈言寒还是听出了对方口气中的恼羞成怒——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人此刻是共用一个身体的。沈言寒眨了眨眼，“你才是大少爷哦，老师。”
　　“我哪只大少爷的身份，我可是大皇子。”天积羽冷哼一声。“擦好没有，擦好了就开始读书！”
　　“马上就好了。”
　　沈言寒换了块干布，仔细擦干了棺椁上水汽。“然后我们要干嘛呢？”
　　“教你基本知识。”
　　天积羽说着，微微笑起。“好了，闭上眼，现在就要开始学习了。”
　　少年乖乖地闭上了眼，然后倒了下去。
　　许久之后，天积羽从他的身上离开，身体比原本更透明了不少。他钻入了自己的棺椁，开始休息。他将自己的记忆和沈言寒进行分享，这是巫术学习之中最快的方式，但是也是最耗费传授方精力的，也只有天积羽这样精通巫术，同时又舍得付出的人才愿意这么做。
　　叶渊无声无息地出现，把沈言寒抱了起来。他们原本是在地下室，叶渊抱着少年上楼，安置在了他自己的床上。他如今终于恢复了本职——琉叶是主人的暗卫和死士，而不是什么都做的书记官。

　　按照原本的计划，当藏殿正式交接到前朝后人手中之后，守卫的怨灵就应该灰飞烟灭了，但是不知为何天积羽就是没有消失。
　　韩涟漪瞅着半透明的鬼魂。“离言寒远一点。”他嘟囔着，“我不相信你，谁知道五十年关在藏殿里会不会变成疯子。”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道王漂浮在空中，看着沈言寒在地上画着巫阵。“嗯，天赋不错，可以再慢一点，慢工出细活。不过我觉得你的原料有点奇怪……”
　　“现在可不比以前，哪来的那么方便就能拿到练习巫术的原料，大部分都是朝廷禁止的东西。”
　　“藏殿里面有很多吧？”
　　“那也要省着用。”
　　沈言寒的言行特别的抠门。在大体上完成了之后，他看着中心的空白，咬咬牙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寒儿，你这是干嘛？”
　　“我哪给你找人血，只能用我自己的了。”
　　沈言寒回答道，哆嗦着写完了最后一句。“好疼好疼。好了，开始吧。”他闭上了眼，开始念叨这两天在认真学习的语言——用来和天地鬼神沟通的语言。他要对天积羽身上的巫术进行改写，消除原本对于天积羽“藏殿守卫”的定义，而是变为“极卫军守卫”，这样的话主要极卫军还在天积羽就不会消失，而天积羽也会保护极卫军。而且这样也就有空子可以钻了。沈言寒是极卫军的下任首领，天积羽跟在他身边也是在保护极卫军。
　　周围的天空逐渐变暗，天积羽则成为了唯一在发光的存在。巫阵的光芒全部倾注在了他的身上，映照着沈言寒苍白的脸庞。
　　——让他做这个还是太早了吧。
　　天积羽担心地皱起了眉。
　　少年闭着眼，侧耳倾听着某个声音，那个声音不断低吟着，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你是吗……你是吗……
　　是什么？
　　少年下意识地反问。
　　是你。
　　那个声音轻叹道，似有一丝喜悦。你是。
　　冰冷的感觉遍布了他的全身，就和被天积羽附身了一下。
　　“——让他停下来！”
　　天积羽大喊道。一直呆在旁边的韩涟漪愣了一下，冲到了沈言寒身边想要让一切停下来，但是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将他阻住，无法靠近沈言寒。
　　不对，这不是这孩子的力量。
　　天积羽无声地仰天长啸，试图靠近沈言寒，却被压在了巫阵之中。
　　“……”
　　沈言寒睁开了眼，一双璀璨的黑色眼眸凝视着天积羽。
　　“鬼魂？”
　　他低声说道。天积羽愣了一下，“你是谁？”他停顿了一下，“不要伤害这个孩子……”
　　“我不会伤害他。”
　　他说着，微微点头。“为何那么多年没有巫了？”
　　“巫……”天积羽产生了某种猜想，“因为我们的王朝毁灭了，这孩子是留存极少的嫡系血脉。”
　　韩涟漪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早就说过，不要贪图权利。”
　　他轻叹一声，“这些年你们没有联系，我以为血脉断绝了。只要还有人活着就好。自今日起，你便是巫了。”他指向天积羽，“你是'极卫军守卫'，以及这个孩子的引导者。我给予你身体，但这身体只不过是假象。”
　　“是。”
　　天积羽低下了头。
　　“让这孩子好好休息一下吧，对于他来说这巫术太早了，我就替他完成了。”他说道，“他血脉之中的天赋我也一并激发了。我不关心你们要做什么，你们高兴就好。”
　　“是。”
　　少年闭上了眼，然后一头栽了下去。韩涟漪接住了他，茫然地看向天积羽。“道王殿下，这究竟是……”
　　“你只要知道对寒儿无害就好了。”
　　天积羽回答道。他的身周的光芒越来越亮，让韩涟漪感到了无措。韩涟漪捂住了沈言寒的眼睛，自己也扭过头去不看。
　　“……呼。给我拿件衣服。”
　　韩涟漪抬头看了天积羽一眼，然后脸色铁青。“……”
　　“把你要说的话吞下去，给我去取件衣服！算了，反正这个身体只是假象。”
　　天积羽说着，身上忽然就出现了一套华贵的长袍，这是属于亲王的精致衣物。“寒儿怎么样了？”他询问道，走了过来。韩涟漪低头一看，“应该只是睡着了。我把他抱回去。”
　　“唔，麻烦你了。”
　　天积羽点了点头，开始调整自己身体的亮度。他还是习惯之前半透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