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谢薄言

6、初识

　　天气热得出奇,古代又没有空调,所以那晚睡也睡不安稳,浑身上下腻腻歪歪的,一大清早就醒了.抹了一把脸,想起我的那所房子,便盘算起向十三借点钱,置办家具.到了正厅,却不见人,问了侍女,才知他一早就去见皇上了,特地嘱咐别叫醒我.我气闷自己又起晚了,只好乖乖地坐家里等他回来.但我这人最没耐性,叫我坐着不动等三四个小时,谈何容易?不一会儿,就坐不住,却找不出事干.想了想:还是写字吧.找侍女要了一套笔墨,来到院子里的凉亭.其实古代的繁体字我认得的不多,那段时间对照着茶经不停地找别人问字,很被同室的姐妹笑过一阵.所以以后都不太敢拿笔,但要说写字,因为在现代专门学过毛笔,自认为写得还不错.
　　写什么呢?突然想起在现代妹妹写过的一篇言情小说,写得还挺感人的,记得自己还哭过一场,当时是小女儿心性,现在默想起来,觉得自己还真是可笑.故事的情节已不大记得了,唯有一句话,记忆还很鲜明,我信笔写下来:紫巾恍然脱手,我却转身,那紫巾本也是自己小时在河边洗手时捡到,它绕着我的小手,不肯走,于是如今它走,我不拦,只当是一场不知名的因缘来了,又走.
　　我当时读高中,已有一场恋爱,最后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看过这句话后,我还安慰自己和那个人的缘分也是如此,到高考,再到大学,却再也遇不到如此"不知名"的因缘了.
　　"你竟也会写字?我还当你字都不认识几个呢?"
　　我一惊,转头一望,果然是十三,略带嘲讽地笑着对我说.
　　我有些生气,冲他嚷道:"你不知道偷窥别人的隐私很不礼貌吗?"
　　"我哪有偷窥?我是正大光明地站这看."
　　"你......!"我被他堵地说不出话,他懒洋洋地笑着,在我身边坐下,问:"你这是什么字体,什么格式啊,不会是自己发明的吧?"
　　我方才顿悟这时还没出现白话文,也没有简体字,放心地笑了笑,说:"是我自己发明的,叫简体字."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想起我找他不是赌气的,是借钱的,调整了情绪,放软了声音道:"诶,你陪我出宫一趟吧,我要为我那房子做些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他依旧懒洋洋的.我勉强压下火气,快速答道:"当然有,不但有还多着呢,比如说那屋子那么久了,不要刷漆吗?不要置办新的家具吗?不要打听市场的价钱吗?不要......"
　　"行,行,行,我服了你了,亏你想的这么多,那你干什么要我和你一起去?"
　　"这个,我不是没钱吗?"
　　他倪了我一眼,问道:"不会就是为这个吧?亏我还那么看得起你."
　　我是彻底恼了,辩道:"借钱就不行吗?你生在皇家,自然不愁吃,不愁穿,可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哪能和你比啊,钱是我们的命,行不?"
　　他似乎懒和我争辩,起身就走,边走边说:"走了,走了,我又不是四哥,懒听你那么多大道理."
　　我一愣,他已走的远远的.跺足发了一通脾气,我也只好跟上.
　　出了宫,街上的热闹暂时冲散了我的火气,我左看看,右瞧瞧,也不管他了.他今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做什么都懒洋洋的,吵架都提不起兴趣.反正我看重什么他二话不说,就付钱.我乐的如此,但我也不敢买太多,因为他不帮我提.
　　我哼哼哧哧地办完了事,准备打道回府.马上就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街上行人少了起来,而十三突然顿住了.他这一天奇怪的情绪很多,我也没回头看,不耐道:"你不是吵着回家吗?怎么不走了?"
　　就听一个男声在我前面笑道:"怎么,如瑟妹妹,十三哥,我一来你们就要走了?"
　　我奇怪回头,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但想到他叫十三哥哥,我恍然大悟道:"你是......"还没说出口,他就笑笑点点头,我暗想今天运气也太好了点,出门就碰上日后的大将军.于是笑问:"你怎么来了?"
　　他挑了挑眉毛,一副痞子样,笑说:"来找你啊!"
　　"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今天我和八哥一起去找妹妹你,不巧没碰上,却碰到一群工匠,说什么是你让他们今天来找你的."我一听,脸顿时成了猪肝色,心里大叹:惨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完了,我以后要在宫里背个"不守信用"的骂名了.
　　他看我脸变了色,带着好笑意味说道:"妹妹不用担心,银子我已帮你付了,牌匾也替你写好了,就等着你回去验收.不知妹妹准备怎么谢我呢?"
　　我听他前面一句话,还蛮感激他的,听到后面一句话,有些不悦,但依然笑道:"不知你想要什么谢礼?"
　　"不要什么,只要妹妹在这亲我一下就行了."
　　我大骇,不禁退了两步,不要说是在古代,就是在现代,这也是二流子说的话,他,他,他,要不是他亲口承认,我哪敢认他是十四阿哥啊.
　　我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吗,这么小,就这么色,真是活脱脱的小色鬼,但我可不敢说什么,眼珠转了转,我看向十三,发现他虽抿着嘴,眼底依然有掩不住的笑意.我心里恨恨想: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整我呢.本姑娘倒要看看谁整谁!
　　于是我恢复过来,向十四笑道:"你这话可当真?"
　　他眼里讶色一闪,继而笑答:"当然."
　　我嘴角不易察觉一弯,突然大声对左右喊道:"我欠了这位公子的钱,还不起,他刚刚说,我若吻他一下,这笔债就不用还了,所以小女子还请这街上的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做个见证!"我一口气说下来.这下不用说我身边的两位了,几乎全大街都停住,回头围在我们身边,神色一概地有些愣,继而又是窃笑声,好事地喊了一句:"我们都记着呢!"
　　我看着他呆了的神情,得意地笑了一下,朝他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在他面前站住,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怎么说,这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虽然是捉弄他,不过还是觉得牵强.他看到我的犹豫神色,脸色舒缓了一些,慢声道:"怎么,不敢了?"此时街上静悄悄一片,他声音虽然不大,却也不小,这下街上看热闹的人都听到了,起哄道:"是啊,是啊,我们都在这做证呢!"
　　我又气又恼,心想:十四,你可别怪我,这可是你自找的.想罢,我看了他一眼,缓缓地将手搭上他的肩,闭上眼睛,静谧中,我甚至可以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我脸也有些烧,但很快稳定下来,踮起脚,蹙了蹙眉:他怎么长这么高?还是我太矮了?好不容易,够上他的颈,我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以防自己摔一胶,触手所及,感觉他身子有些僵.到底还只是个小孩,不过等他成了大将军,我可没机会这样整他了.我暗地里狰狞一笑,对着他的颈侧,狠狠地咬了下去!
　　只闻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在大街上响起,我迅速跳开,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嘻嘻笑着看着他,道:"众位街坊做证,债我可是还完了啊!"一时间没有声音,只见他不可置信捂着勃颈看着我,咬牙切齿道:"你,你,你竟然敢......"随后痛地龇牙咧嘴地说不出话.众人都云里雾里的,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退后一步,躲在同样迷惑不解的十三背后,实在是他的表情太过可怕,我怕他也咬我一口,所以先找个挡箭牌.
　　"众位都做了证了,我什么也不欠你了,没事的话,先走了,再见!"说罢,忍住暴笑的冲动,拖着十三挤过人群往后跑.
　　背后,只闻他阴阴一笑,低声说:"好你个如瑟,你给我等着."
　　我头也不回,这句话我常用来威胁别人,因此我笑回道:"好啊,我等着呢,十四爷不要不记得来啊!"
　　他再也没说什么,估计被我气傻了.
　　这天,我们逛到傍晚回去.一路上,十三好几次忍不住想要问,都被我打马虎眼混了过去.他一直忍到府里,一进家,就谴退所有人,没好气问道:"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我一边把玩手里的杯子,一边忍住笑,漫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今天是'陪了夫人又折兵'而已."
　　"我没心思陪你打哑谜呢,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嘟嘴道:"你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你那么想知道,就告诉你好了,我没亲他,咬了他一口倒是真的."
　　静了一会儿,随即是一阵暴笑,我抬头一看,他捂着肚子,眼泪都几乎笑了出来,我本来不想笑的,看他这样子,又想起十四下午的窘态,实在忍不住,也随他开心地大笑.笑够之后,他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亏你想到这个法子整他,我真的,真不知说什么好!"他这话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才说完,我耐心听他说,又有些忧心了:这十四可是我要巴结的人,这下惹恼了他,我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呢?
　　"怎么不笑了?"他凑过来,坐近了一些,我懒懒道:"笑够了呗,而且要真惹恼了他,恐怕我日子不好过."
　　"这下知道后果啦,你咬的那会儿怎么不想想?"他整了整神色,问我.
　　"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就气,何况是他先出言轻薄我,理也在我这边.皇上是不会怪罪我的,我只是担心他私下报复."
　　"放心,他不会的,他气量才没你这么小."
　　我横了他一眼,气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呢,还是在讽刺我呢!"
　　"你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我没话说了,只瞪着他,他也瞪着我.瞪了一会儿,他轻轻问:"我们两个这样子像不像'斗鸡眼'啊."我一想,确实有些像,我们两个同时都轻轻笑了出来.刚笑一会儿,我又觉出不对:什么时候同十三能够这么亲近了呢,这不在我计划之中啊,可是......
　　正心乱如麻间,他已站起身,柔声说:"你大概也有些累了吧,好好休息,我走了."
　　我怔怔看他走出,觉得他眼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却不愿意去深究.衣服也不换,倒头一睡.
　　暑气渐消时,我的房子已经彻底装修好了.这些日子忙着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去跟缤妃们请安,学会如何讨人喜欢,揣摩对方话的意思,原以为我对这方面研究已经够多了,可是我还是应酬地沾枕就睡.还有一件事,就是十阿哥大婚,我象征着去坐了一下,说实话,我不是很想见那位明玉格格,所以短短的婚宴上,我一直都胆战心惊,最后实在坐不住,借口身体不适退了出来,也避免了和太子那些伙人接触.也遇到几次十四,可都是跟别人在一起,他不好意思整我,我看到他颈侧的那道牙映就忍不住笑.
　　待一切事情都办好,我也从十三家里搬出来,虽然这段时间我们关系飞速发展,可到底男女住一起不当,况且我也不真是他妹妹.我到房子门口的时候,看了看牌匾上的字"降雪轩",很是诗情画意,可我恍惚记得历史上哪位格格的屋子也是叫这个名儿,为了不跟历史起冲突,我把牌匾反了过来,找人写了另一个名字,挂上,然后欣然地住进我的新屋子了.
　　美美地睡了一觉,感叹时光飞逝,转眼快过春节了.古代的春节很热闹,宫里照例是有宴会的.我却很是倦怠.突然就后悔怎么拒绝了皇上给我分配丫鬟的要求,我这里可是一个仆人都没有,想当初拒绝时,别人都很怪异地看着我,我还很自豪.可是现在呢?哎!在十三家了受惯了别人的服侍,一时还适应不过来,比如说早上找洗漱的用具,就忘了放哪儿了.一早上花了不知多少时间在找东西上,立即悟出要把东西整理好,可不能丢三落四的.
　　待我一天忙完,坐下来喘气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站在我身后,我觉得是十三,所以理也不理,装做没看到,继续喘气,后来觉得不对,要是十三,他早就过来拍我了,站那么久干什么?等我回头一看,惊的是魂飞魄散:来人目若朗星,笑若春水,整个人散发出温润的气息,若我所猜不错,当是雍正最忌惮的对手----八阿哥!
　　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微笑着轻咳了两声,我反映过来,本来也没什么,我就是被他笑得有些窘,忙站起给他请安,他摆摆手,笑着说:"免了,兄妹之间何必这么客气."我心里暗自嘀咕我跟你可是八秆子打不着一块去的兄妹.但嘴上还是笑着应是,一边给他倒茶.
　　倒完茶后,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揉着衣角,没话找话:"不知道八贝勒找我有什么事?"他笑着看了我一眼,说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自从上次中秋以来,一直没机会来看妹妹,很是过意不去,听闻妹妹的新屋装修好了,来看一看."
　　我哦了一声,绞尽脑汁,也找不出话,只好和他面对面傻坐着,但他是一脸微笑,我是一脸局促不安.大概是我那样子太过紧张,他终于真正笑了出来,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我脸有点红,喏道:"不是你很可怕,是你太漂亮了,我不知道跟你说什么."他眼底的笑意又多了几分,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妹妹鉴赏一首曲子."我"啊"了一声,表示有些惊讶,问道:"八阿哥,我说一句实话,这宫廷里的乐师,琴艺高超的不知道多少,为什么非要请教我呢?"
　　他眼里似涌动了一瞬,随即平复,笑道:"因为你吹得曲子,是由心底发出的心声,虽然朴素,跟那些不同.也给我带来太多感念."
　　我一愣,尚在琢磨他这话的意思,他已拿出一支笛子,开始吹起来,我一听,心里又是一惊:这曲子不就是我中秋节上吹得吗?!我看向他的眼里,想探究出什么,他的眼睛却是和他父亲一样的黑,一样的邃,我放弃探究,好好听曲子,发现他吹的曲子虽和我一模一样,但感情又是不同:我是哀戚,他是哀而不伤,其中更隐含一丝昂扬.吹罢,他见我不解地望着他,只是一笑,笑地大有深意,随即告辞.我迷迷糊糊地送他出了门.想: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