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谢薄言

29、真真假假

　　我坐在椅子上,不动.
　　幸好失忆后的莫悠也喜欢躲在房间里,否则的话我要掩饰自己恢复记忆这一事实真是难上加难.
　　我仍是想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表演天分,那天醒来后,我看着眉眼通红的小荷还有已经没有表情的九阿哥,居然可以装出那么单纯无辜的眼神,并且没有了心痛,不知道是已经麻木还是我本来就是个冷血的人,当时他们两个情绪过于激动,随便敷衍了我小荷就送我回来,我见到兰宁,心里很平静,我做着自己的事,装着莫悠的表情和眼神,兰宁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让我好好休息,于是我便乖乖回房好好休息,报复之前总是要有打算的,又不是每个人每时每刻都情绪激动，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骗,我在家呆了三天,想了三天,综合我记得的历史知识,纵使这不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也差不多了----
　　首先先扳倒太子吧,虽然那是我自愿的,不过如瑟的一生可就这么被他毁了,实在可惜,而且现在已经康熙五十年,我记得他是明年被废,所以他是最容易也是最快的可以解决的一个;接下来,应该是八阿哥,九阿哥还有他们的党羽,可是他们并不用我收拾,雍正会的,他报复人的手段绝对比我要好,我只要做好我的莫悠,我只要在旁边看着,间或弄弄风,使使水,用最小的风险,看看他们是怎样一个个被打击的抬不起头来.
　　没有办法,不要怪我心狠,我被伤的这么深,付出了这么多,你们总要付出些代价啊,否则,我也太吃亏了啊,是不是?你们站在我的角度上来,会觉得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在我身上施加的苦可比我在你们身上施加的苦要多的多,我只要成本,不要利息,算起来,还是我亏了.
　　我打了个哈欠,仰面躺在床上:是啊是啊,你们会被人收拾的,不用我出手,那四阿哥呢,十三呢,他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吧,所以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再说四阿哥这个人我怎么玩的起?等到我心里舒服了,我自会找个地方逍遥快活去,不会妨碍你的,可是,现在,你对我多么有用.
　　我想着,又笑了,这时兰宁进了来,她看着我,笑问道:"什么事笑的这么开心?你从九阿哥那里回来整天就莫名其妙地笑."
　　我看着她，还是笑，站起来，挽住她的手臂，道：“没什么，只是我发现我那天整的女子居然是九阿哥的福晋，就觉得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我还真是羡慕你啊，整天乐呵呵的，不知道愁。”
　　不知道愁？怎么可能不知道愁呢？只是我不愿意愁，因为愁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别人若对我好，我便一倍还于他，别人若负我，大不了也一倍还于他算了，哀伤叹气又有什么用呢？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姐姐先别羡慕我，我还没说完呢，我那天去九阿哥府里，正巧碰见他那个福晋，她看见我跟九阿哥在一起，先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向她丈夫撒娇，结果她丈夫理都不理她，你说，她那个心里气的不行面上却强颜欢笑的样子，好不好笑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只不过是我醒来后的事情了，兰宁并没有笑，只是出神地叹了口气，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冷哼一声，问道：“这宫里的女人哪里可怜，穿的是金碧辉煌，吃的是山珍海味，要说可怜，看看那些青楼女子，看看那些穷苦老百姓，就知道谁比谁可怜了！”
　　“莫悠......你说的虽对，可是她们虽然吃的好，穿的好，但他们势必会失去一些东西的，他们得不到丈夫的专一的爱，还要整天在这后宫中周旋，心力交瘁，其实谁又不苦呢？”
　　我心里一动，没吭声，因为在说下去，我难免会说出一些莫悠说不出来的话.哎呀呀,怎么看,我和莫悠都是有一点不同的,那么,十四,你是喜欢莫悠呢还是喜欢如瑟呢?总之你不会喜欢这个林安然的吧.林安然,可是,我是林安然.
　　"莫悠?"
　　"恩?"
　　"又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我只是在想一些开心的事."我忍住拿手指绞头发的冲动,因为那不是莫悠的习惯,是如瑟的.
　　"那就好,想多了开心的事人也会变的开心的.对了莫悠,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呢,你又可以好好玩一番了。"兰宁笑瞅着我,我也回一个笑过去,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着兰宁回答:"是啊,是应该好好玩玩呢."
　　康熙五十一年.
　　我避开了无聊的宴会,独自一人来到湖水边.蹲下身,将钗子卸下,青丝拂然而下,我含着头发,遥见水里的人儿,真是清婉妩媚兼有,只可惜......
　　我一哂,牙齿微微一松,另半边脸也露了出来,垂在水里,柔滑地蜿蜒.我微微有些恍惚,似乎曾来到过这个地方,那飘渺的笛声又响了起来.是了,我曾在这里给康熙作兴吹笛,和我一道的人还有......八阿哥吧.
　　我想着，又笑了,因为实在舍不得哭,我觉得为这种人掉泪实在太不值得,可是我也不想给他们笑容看,好吧,那么便不笑了吧.
　　我敛起嘴角,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怎么又不笑了呢?"
　　我本能上猜到是谁,本来不想转过头去,可是想到莫悠并不认识八阿哥呢?还是装作有些震惊的样子回了头.
　　果然是他.
　　我在心里又笑开了:自动送上门来的人啊,可不是我的错.
　　"你是莫悠吧,果然和如瑟很像."他开头就是这么一句,态度有礼,看上去只是寻常的问句,可是我看到了:他眼底那么快的,一闪而过的恍惚.
　　"是啊."心里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扩散到了脸上,他果然又有些恍惚,一时竟出了神.但不过一会儿,他就度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强忍住厌恶感,持定着自己的心绪.
　　"月真美."我随口找了个话题,不然这样干坐着我怎么试探他.
　　他笑了一笑,道:"美是美,只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恩?"
　　"眩目而冰冷,就像我这个位置."
　　我确实很想讥讽他两句,说:这是你自己想要的,又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我忍住,有"恩?"了一声,表示不懂.
　　他身子轻轻僵了一下,看着我,目光直刺到人心里去,我坦然跟他对视,还一边装无辜,哎,还是挺佩服自己的,为什么扮演如瑟的身份时就没有这么做?
　　"你和如瑟其实还是不像的?"良久,他正色说.
　　我心内暗笑:当然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可是我却问:"有什么不一样?"
　　"你比她......单纯一些吧,她实在太聪明,聪明的让人有毁掉的欲望."
　　我心里一颤,却假装好奇地问:"什么叫......毁掉的欲望?"
　　他看着我的眼神,半天,终于放弃,转头望了月，转开话题道:"没什么,信口说说."
　　我装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乖乖地回过了头,我知道该怎样做,该怎样隐瞒,其实这些心计权谋我都会的,只是我不愿意过早的对付你们,可是现在----
　　是你先逼我.
　　我无聊地陪他看着月,心里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念头,总之糊哩糊涂,他突然站起,道:"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有人要找我了,你呢?"
　　我也没回头看他,闲闲道:"我不回去,这里挺好的,再说我只是一个别人请来的客人,去不去无所谓."
　　他本来要走了,闻言停下步子,迟疑道:"客人?"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身份.
　　"你......跟十四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我微笑:"怎么会,那天都是他瞎说的,还不是那个谁认错人."
　　"原来是这样,这段时间一直有一些人在风言风语,所以问一下."
　　我"恩"了声,心道:我怎么可能信你,可是你这句话却到底听不出什么意思.
　　他步子缓缓回去了,我正准备松一口气,背后被人猛拍一下,我几乎吓的要叫出来,可是忍住了,回头却见十福晋一脸笑意地说:"哈哈,被吓着了吧,倒难为你没叫出来,怎么,一个人在这赏月?"
　　我看着她,心里一时默然,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对她,良久,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打掉她的手，道:"是啊,被你吓傻了."
　　她笑意盈盈:"你怎么没傻?"
　　我微一窒,随后轻声道:"亏你还是个福晋,这么贫嘴,竟比平常人家的大家闺秀都不如."
　　"哎呀,你这口气怎地跟我阿玛一样,可是若总是那般拘束不累吗?"
　　我默默想:你怎么会怕累,若是怕,怎么会有个八面玲珑的心?
　　"算了,其实我以前也没这么贫嘴的,是跟如瑟学的,你不知道,她狡辩起来比我厉害多了,她去了这么些日子了,其实我还是很想她的."
　　我勉强一笑,忽然想起什么,道:"诶,你前几日说跟我讲她的事情的,可不要不守诺言."
　　我自己的事我很清楚,可是我还是很想重温以前的那个如瑟,怕自己以后被恨意折磨着都认不出自己.
　　"是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恩......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看她自己,似乎被自己看傻了,我看的好笑,忍不住出声冷冷讽刺她几句,谁知道她就生气了,朝我发火,那时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对我大喊大叫了,所以我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你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很怪吧,可是,皇室里的人,一旦有人用不同于普通人的态度对待他们,其实心里多多少少都会记得的.我便这样记着她,选秀的时候,我本以为她那么漂亮,会选给哪位娘娘的,没想到她被分到了皇上那端茶送水,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隐藏掉了自己的气质,曾派人去打听过,可是没有什么人对她有特殊的印象.我觉得奇怪,可后来到底忘掉这件事了,没想到中秋节的时候,皇上居然立她为义女,我又是惊讶又是嫉妒,可后来听着她吹笛,心又静下来了,她吹的很悲伤,在场的很多人都听的怔怔的,后来皇上说要收她为义女的时候,她竟掉了泪,或许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可是我那时就在想: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若是平常的人,得知这个消息,怕是会高兴的跳起来,但她居然哭，莫非她已经明白皇室的艰险?这个答案到后来不得而知了......"她顿了一下,眼里也有些感叹悲伤,轻声继续:"她不知道的,我也不十分明白,直到前几日前,他告诉我八哥他们对如瑟做的事时,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生气吗?可这本就是她的命运,我又有什么好气的,悲伤吗?我又为她悲伤什么呢?什么都是她自己的,我什么也不能改变,我所能做的,只是记着一个奇怪的女子,一个我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如瑟罢了.其实她还是幸福的,这宫里没天都在上演利用被利用的事情,有许许多多比她还可怜的牺牲品,她还有人记着她,还有人为她愧疚,其实.....也很好了吧."
　　她说的很快,似乎就这么一瞬间,想把自己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我静静的听,真的非常平静,就仿佛我是个局外人,不是如瑟了.
　　"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然转头认真对我说:"莫悠,嫁给十四吧."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强笑道:"不是说如瑟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顿了一顿,我又轻轻加上了一句:"再说他就是爱,就是愧疚,也是对如瑟的,不是我."
　　----是的,我以后与你再无关系.
　　明玉没有听懂我的话,继续劝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替代品,可是你那天发病时,他抱着你,当着他的福晋和很多人面前对你许诺,说永远不离开你,陪着你.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我总觉得这样艰险的皇宫,能够有这样的爱,尽管微薄,却是真心,也足够了."
　　我心里微乱,继而狠狠甩头,低声道:"别说了,我......我......"然而那个我后面却说不出任何话.
　　"莫悠------"她又唤了一声,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涌上来,我蓦然起身,她吃了一惊,道:"莫悠?"
　　我竭力平定心下的情绪,望着湖面,一字一顿道:"不要说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之后,心里大拗,我竭力忍住某种濒临破裂的情绪,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