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谢薄言

16、阿月

　　"她怎么样?"进来的人轻轻地问,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怕吵醒我,我一听,这声音似乎是十三的,顿时也不等柳若回答,撑着手,一下子坐了起来,兴奋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他微微一愣,细细看了我一番,转而笑道:"敢情要是别人这时候进来,你还是'重伤未醒'对吧."
　　我听他语气,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也不解释什么了,赖皮笑道:"那是自然,你是我朋友,当然不一般了."
　　他眼里防若有光一闪,轻叹道:"我们很久没有这么说过话了."
　　我望着被子,默然不语:是很久了,但是若是在心里想着,也不算久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长戚戚.既然我们都不承认自己是小人,有什么好感渭的."
　　"是吗?可是我没承认自己是君子."
　　"啊?"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笑一笑,转开了话题,道:"你怎么会骑马跑到那么远去,十四弟说是你好奇,所以他就把马让给你了,谁知你不会骑马,所以......"然后他就看着我,等着我解释.
　　"他这么说的?"我有些好笑的问,随即又无所谓道:"算了,其实确实是我自己的错.但他可是歪曲了事实,我跟他打赌,为了嬴,我只好先把命放在一边了."
　　"打什么赌?比命还重要."他微微动了气.我一哽,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我要证明我自己没吃醋才跟他赌的吧,这也太可笑了,可既然自己都知道可笑,我还不是跟他赌了?
　　我一哂,道:"没什么,私事,私事."
　　他看了我半晌,道:"算了,我也不强迫你说.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注意点分寸,皇阿玛今天的反应实在是古怪,我很不放心."
　　我听他这么一说,倒把刚刚的事想了起来,沉吟道:"不错,我觉得他似乎不想救我,可是又是为什么呢?"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安慰道:"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切莫再出风头了,否则后果我也不清楚."
　　心里一凛,我低下头,低声道了谢,他略略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脚步匆匆.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揪着被角,心里乱成一团麻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已经这样生疏了呢?
　　我从此听他的话,奉行"低调主义",但是整天龟缩在帐篷里,实在闷的慌,蒙古人已经来了,外面整天欢歌笑语,我一人在帐篷里冷冷清清,我不好把柳若老留在身边,也推着她出去玩了.但日子真是寂寞的很,皇上近日冷淡我许多,我也不以为意,我本就不想他太重视我,我更郁闷的是:我似乎失掉了一个真心朋友.
　　"哎......"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叹气了,我无精打采地懒在床上,看着窗外要落的太阳:太阳落之后,宴会也就要散了吧,起码不会露天举行,我也不用看的到而吃不到了.天黑,天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不会露天举行,说明我可以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出去玩了!想到这,顿时兴奋不已.是啊,皇上已经不太管我了,这几日我的作风还是让他满意的,我晚上出去,他一定想不到,这样我颠倒作息时间......
　　"嘿,嘿,嘿."我很奸诈地干笑了几声,脑子里迅速酝酿成一个阴谋.
　　风高月明天.
　　我偷偷溜了出来.很远的地方歌舞升天,我遥遥望了一会儿,再看看漫天星星,想着那样的浮华终于是不属于我的,或许我只适合在静谧中生存吧.
　　笑一笑,想一想，我朝相反的地方走去.出外透透气,心情确实是好多了,但这整个一晚上时间,我总不能就这样闲逛啊.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朝马厩快步跑去:哼哼,我就算这段时间不能出风头,但回京时候,我也不用缩在马车上看你们耀虎扬威了!
　　想到别人惊讶的样子,我"噗嗤"轻笑了一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清脆.吓得我一跳,掩住了口,马儿不安的看了我一眼,我忙轻声说:"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可刚说完,我就被自己逗笑了:这情景,怎么弄得我跟个打劫的似的,而这马,倒像一个良家妇女了.
　　我摸了摸它,跟它套了套近乎,它驯顺起来,我看着它还算温顺,轻轻解开缰绳,骑了上去,这回子我可没敢用鞭子打它,只学着两腿一夹,也是轻的,马"得得"地小跑了起来,我学着用缰绳控制方向,因为马速很慢,所以不多时,也倒练的七七八八,没什么误伤.
　　心情稍稍放松,我策马向一个小山坡跑去,然后下了马,躺在草地上,享受风的抚慰.草原的夜很凉,我因为练马出了一身汗,这时却感觉有些冷,刚欲爬起来回去,又传来马蹄声,我身子一下子僵住,动也不敢动,死死地盯着来人----
　　是一个蒙古人,从他的服饰判断出.
　　我松了口气,准备主动打招呼,弄好关系,然后糊弄糊弄他说我是附近的,也免得多生起什么事端,反正我从来不出席那些个舞会,他不可能认得我.
　　"你好."我想了半天,觉得只能用这个词了,本想说"嗨"的,无奈这个地方还没有英文.
　　"什么人?"他吓了一跳,紧张地策住马,我想不会也是逃出来的吧,否则见我一个弱女子会怕成这样吗?于是心里窃喜:既然同是逃出来的,就更容易套好关系了.
　　"咳,咳......"我咳了几声,准备开口说话,他这时"夷"了一声,先开口问道:"你是满人吗?"
　　我听了心里怪别扭的,心想我不是满人,但嘴上也只得答是.
　　他哦了一声，放松了戒备,下了马,坐在我身边,道:"你怎么不去参加宴会?"
　　我有些不舒服,不习惯跟陌生人坐这么近,但看他衣饰华贵,估计不是什么好惹的,于是反问道:"你不也没去?"
　　他诧异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长得不错,但还是不愿意告诉他我的名字,大概是现代的观念起了作用吧,我对陌生人都有一种不信任,于是随意答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再商量."
　　"呵"他轻笑了一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再次看了他一眼,平平道:"知道,看你这衣服,就知道你是有身份的人.可是现在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一个人和我坐在这儿看星星,你就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罢了."
　　他一愣,从头到尾大量了我一番,我大大方方的任他看,反正我又不是没经过这种打量,他眼里闪过一丝赞叹,微笑道:"你很美."
　　"啊?"这回轮到我惊讶了,因为还没遇见过一个刚见面的人就夸我美,除非他有什么企图,但是我看向他的眼睛,却是友好诚挚的.脸有些红,我还真不是很习惯蒙古人的豪爽,于是别了头,谦逊道:"是吗?我没觉得,你没有看到那些紫禁城里的美人,各个都比我漂亮呢."
　　"谁说我没有看过.她们是美,可是她们的眉眼却是呆板的,没有生气,不似你这般灵动."他顿了顿,继续认真道:"何况她们在我面前也不会向你这样说出真心话."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感觉他越来越灼人的目光,有些挺不住,突然一下跳起来,翻身上马,告别道:"这位......兄台,那个,我有事,先走了.这星星挺漂亮的,你慢慢看."说完,就准备掉转方向,却不防,他手一拉,拽住了缰绳,他力气大,我扯不过他,无奈道:"拜托,我是真的有事,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没有说不放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告诉你你就不放手是不是?"
　　"是,我们蒙古人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事!"
　　我看着他眼中突然现出的高傲,心里一动,却也只能叹着倒霉,咬了咬牙,道:"好,你记住了,我只说一遍,我叫如瑟!"然后猛地一拽,策马狂奔.
　　自从那天以后,我夜里出去的计划也打消了,整天提心吊胆,但似乎是我多滤,什么也没发生,我渐渐安了心,整天在帐篷里睡起了大觉.
　　一日好梦正酣,身子突然剧烈摇晃,我手一挥,"啪"的一声,像打住了什么东西."啊"的一声，有人惊叫,好梦被搅,我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不耐道:"吵什么吵,没看到我正睡的好吗?"
　　那打搅我的人似乎愣住了,我定睛一看,是个我认识的小丫头,神智忽地清明了,我脸有些红,谦然道:"对不住,我....."
　　她连忙摇头,慌道:"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吵醒格格,可是万岁爷要召见您."
　　"啊!"这一句话,真把残余的睡意全赶跑了,我一骨碌跳起来,三下五除二地穿戴好,一边忙还一边慌张问道:"皇上可是说了找我有什么要事?"她大概被我的速度惊呆了，过一会儿才答道:"这......似乎是阿月公主提出想见你."
　　手不禁一顿,疑惑道:"阿月......公主?"可那个人明明是个男的?!
　　"是啊."那小丫头不知道我心里想着什么,老老实实回答道:"是蒙古王爷的格格,草原上的娇女."
　　我哦了一声,放下一半心,既然是女的,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那小丫头带着我去了举行歌舞的地方,天色已是不早,我还是第一次被皇上明里允许去参加这大型的宴会,说不紧张是假的,我一路上都在克制着我自己问东问西.
　　进了帐篷,没什么人注意到我,那小丫头打了个千,自去通报了.我站在角落,偶尔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起舞的女子,才看一会儿,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穿着火红的衣,仿佛跳跃的火焰,眉目含情,却媚而不浮.她舞着,她跳着,仿佛一道翩跹飘然的能量,流动不止,无生无灭.
　　她越舞越颠,犹如解冻的大江,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那般恣意那般宏伟,那般壮丽那般浩荡,仿佛花开时的牡丹,一夜间千朵万朵纵情怒放,她积蓄了的所有的精气,都在这一舞中轰轰烈烈地迸发出来,她不开则已,一开则倾其所有挥洒净尽,终要开得一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满场人早就看直了眼,一曲舞毕,先是静赖无声,接着掌声雷动!
　　我也使劲鼓着掌,心里激动之情无一言表,现代的舞都跳地太过开放,没什么意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般的绝代风华了,好一个阿月!好一场舞!
　　她欢喜的笑着,待到掌声稍歇,她脆生生道:"皇上,阿月可是跳了一场了,如瑟格格怎么还没来?"
　　我笑容一僵,果听皇上笑道:"谁说她没来,只怕她连你这场舞都看完了!"
　　那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全场一扫,就定格在我身上，笑道:"这位就是如瑟格格了吧,哥哥说格格喜穿汉服,果然呢."
　　我略显尴尬,只得勉强笑了一下,道:"不知道公主找如瑟有什么事?"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哥哥很赞扬格格,所以想见识一下格格的风姿,阿月刚刚已献了一场舞,格格是否也该'礼尚往来'呢?"
　　我心里暗惊:早知他身份显贵,却不知道他是蒙古的小王爷,本来就够糟了,偏偏他还有这么一个难缠的妹妹!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笑容更自然一些,道:"公主的舞实在太好,如瑟自认比不上,还是......算了吧."
　　阿月还未开口说话,皇上如洪钟般的声音传来:"如瑟,怎地这么说,你舞跳得也不错,何必那么害羞?倒让阿月小瞧我们大清国了."
　　我微微一愣:我可是从不曾在皇上面前跳过舞的,而且我根本不会!眉头一皱,我看向皇上,他的笑容再自然不过,我却觉得头皮发麻,想到他这几天对我的冷淡,心知这一关绝对要过!
　　脑子飞速急转,余光瞥到柳若有些担忧的面容,我一喜,对了!
　　想好了主意,我笑得跟朵花似的:"既然皇上都这么夸如瑟了,如瑟自然不敢说什么,但是柳若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的舞跳的比我还好,说不定也不比公主差,公主可否让她舞一曲?"
　　话里隐隐含有挑衅之意,这小公主似乎颇高傲,而且必定是极在意自己的舞技的,我这么说,她一定会中套.
　　果然,她眼中闪过讶异之色,笑道:"那自然是好的."
　　我微微一笑,转头问道:"皇上认为呢?"
　　康熙看了我一眼,笑道:"有舞给朕看,何乐而不为呢?"
　　我心里顿时乐翻天,走到还稍显错愕的柳若身旁,低声道:"好姐姐,生死一线,可全在你了."
　　这句话的分量,她自然懂,仅仅是微微一愣,她便朝我点了点头,衣袂飘飘,她深吸一口气,淡淡走到中央:"那奴婢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丝竹响起,帐篷中又是另一种风情---
　　从手指到关节,没有人见过如此柔软的腰肢,仿佛蛇一般,每处皆不可思议地回旋,摇摆.她就这样踏着妖冶的旋律,慵懒起舞.
　　没有人可以看清她曼妙的身资,雪白的肌肤随着裙摆的舞动若隐若现,让人可望而不可及,希望早一刻窥得她真身,却又盼望这一刻永远凝聚下去.
　　飞舞的流苏,青丝上的珠花,胸前的璎珞,腕上的青镯铃铛,这一切随着她逐渐加快地动作而苏醒,时而如山涧跳跃的清泉,时而如微风拂过时的叹息,时而如雨落时的感伤,时而如九天上清亮的高歌.
　　诸般声响齐奏,灯光开始眩晕人的眼,强烈的色泽对比冲击人的视觉,就在每个人感到脚发软,出虚汗的时候----
　　"叮!"的一声,断绝了所有的旖旎,舞嘎然而止!
　　我看得目眩神迷,不曾想到柳若有这样的舞技,她卓然而立,直如九天上的仙女!
　　"好!好!好!"众人还没醒过神来,却是皇上先鼓起掌来,才都如梦初醒,纷纷响应.柳若含笑跪下,阿月公主眼里又是欣赏又是不可置信.
　　我笑看了她一眼,皇上笑说道:"该赏!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一跳:皇上该不会是看上柳若了吧.
　　于是连忙转移视线,紧张地看着皇上,柳若却仿佛没听出皇上微妙的语气,恭谨答道:"回皇上,奴婢柳若."
　　"哦______"皇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敢保证场上大多数的人都跟我一样提到了嗓子眼,但是皇上这哦一声后竟没了下文,我脑门上都沁出了细汗时,皇上突然臂一挥,大声笑道:"赏!"
　　柳若急忙磕头领恩,接着退到我身边,我看着她笑笑,暗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上也竟全部是汗.
　　阿月公主这时已经回神,她撅着嘴对皇上说:"柳若舞的自然是极好的,可还不算如瑟格格的本事啊,不算的!"
　　我脑门"轰"的一声大了:这阿月格格怎么这样难缠!
　　"恩......"偏偏皇上还凑趣帮着她,对我笑道:"如瑟啊,阿月公主不依,朕也没办法,你看......"后面却是等到我自己答了.
　　心里暗骂,面上却强笑:天那,我能有什么特长,除了雕塑,我还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对了,雕塑!
　　有了把握,我于是恭谨答道:"既然阿月公主想看,如瑟自然双手奉上,只是要些时间,还请明天皇上围猎回来,可带三十六人'观赏'如瑟的手艺,只能是三十六人,至于原因,不便向告.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大人见晾."
　　"那是自然,如瑟格格,明天,阿月可就等着你的绝技了!"
　　我看着她,笑着,气得重重点了点头:哼,明天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本人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