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谢薄言

10、元宵

　　十三听到这话,有些愕然,一时,我们竟都无语了.
　　我脑子清醒过来,想到我这样的思想他是暂时接受不了的,尽管他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很开明.但毕竟,女子的一生都是以爱情,婚姻为主,我这样说,明显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了,可能还会给他造成什么误会:我不能有爱情,就代表我一定会做什么大事,因为一个女子以不要爱情做代价,这想要的东西是寥寥可数了,加上我以往奇怪的言行,他大概会误会我想像武则天那样争皇位吧.
　　苦笑了一声,我开口解释说:"你放心......"
　　然而,话未完,他已经截道:"我知道你不会争皇位.我也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我们交往这么些时日,你以为我还会看不清你的为人吗?你这样说,也把我看得太低了!"
　　我愣愣地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清浅明亮,闪烁着信任,心底很是感动,我鼻子发酸,郑重地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了."
　　他微微一笑,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笑道:"你这一天给我行两次大礼,我还真是消受不起了."
　　我笑了笑,心里却叹:若是我们能一直像这样该多好?可是是不可能的吧,妄想而已.
　　心里沉了沉,我思衬片刻,沉吟道:"如今十四和太子可是都对我产生什么联想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望椅子上大刺刺一坐,笑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事,干什么要我想主意?"
　　我白他一眼,道:"最了解我的人现下可就是你了,你不帮我想主意,我找谁去?何况这两个人可不是谁都惹得起."
　　他装模做样地哀叹一声:"看来做你的朋友还真不好做,遇到什么不好办的差事,就让我去犯冲."
　　我反驳道:"怎么,你不愿?做朋友本来就应该两肋插刀,等等!"我忽然停下,眼睛一亮,顿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看到我的眼神,瑟缩了一下,勉强笑道:"诶,你又想到什么鬼主意?"
　　我延着脸凑过去,软声求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请你委屈一下,冒充我的男......,呃,冒充我的情人."
　　他吓的一下子跳起,脸上满是惊色,随即又换成苦笑,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不是叫我去找骂吗?而且也没见过你这么损的主意,真不知道你作为一个女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撇撇嘴,问道:"一句话,愿不愿意!"
　　他无奈的看着我,我满含威胁的看着他,对峙很久,他叹道:"算我怕了你了."
　　我顿时高兴地跳起来,但看到他苦笑的神情,觉得还是安慰他一下好了,毕竟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于是走近他,挽着他的手,笑道:"别叹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等气走了太子和十四,我保证以后你四哥前途无量,行不?"
　　他看着我笑语盈盈,又看了看我们挽着的手,咳了咳,轻声道:"诶,还没那什么呢,你也太过火了吧!你怎么就保证四哥不保证我呢?"
　　我笑说:"你什么时候也那么注意男女之事了?你心底不就你一四哥吗?当然保证他,你自己又没那心,我要是保证你,不平白添了你的烦恼?"
　　他怔了怔,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那个心?"
　　我笑一下,心想总不能让他知道我是看历史上评价的,于是摇头晃脑道:"秘密!"
　　他摇摇头,道:"孔子真上说的好'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我瞪他一眼,威胁道:"你说什么!?"
　　他忙抽出了手,退到门口,连连摆手笑道:"我什么也没说,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说罢,飘然而去.
　　我笑着,最后对他大喊了一声"再见."远远看见他挥挥手,便含笑关了门.
　　刚转头,就看见小荷一脸痴呆,我"扑哧"一笑,柳若的声音带着些叹息意味传来:"你啊,做事没见着你依什么章法的.亏十三爷依着你,任由你胡闹."
　　我心情特好,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着反问道:"做事依着章法又有什么自由呢?"
　　她愣了愣,看着我,随即反映过来,把水端于我,说:"润润嗓子吧."
　　我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笑咪咪地说道:"还是若姐姐好!"
　　她嗔了我一眼,笑而不语,打闹声中,这一天算是过了.
　　接后,便是很多礼送来,我开始还有个新鲜感,待人还礼,样样亲手来做,后来就烦了,因为那礼是源源不断,不过几天,便摆了满屋子,大有"黄河泛滥"之势,我看得眼晕头晕,干脆称病,整日躺在家中,谁也不见,由柳若在外应酬,小荷在内帮我整理东西,那些人也知趣,开始时礼节性的来两个人看看,被柳若婉拒了回去,之后,便少有人打扰.
　　我看着满屋子的绫罗绸缎,珍珠明玉,暗想皇上哪来那么多东西送我?要是长年累月每个人都这么赏下去,他难道不怕国库亏空?但是这个问题不是我所要考虑的,所以想一回也就算了.我现在的问题倒是怎样处理这些东西:我一个人肯定是用不完的,分给下人呢,又怕别人乱猜忌.踌躇了几天,算着元宵节快到了,决定大家先商议留下什么东西,其余的拿到当铺当掉算了.于是我装病的那几天呢,其实家里热闹的很,女孩子们在一起东挑西捡的,想不热闹都不行.最后,我光留下了几套素色的衣料,一匹黑绸,几件颜色清淡的旗装和首饰,剩下的都留给柳若和小荷,期间我见柳若盯了一支做工精巧,颜色华丽的钗,便随口让她拿去,她一怔,却将那支钗捡了出来,笑说看得眼花,让我当掉.我却也不喜欢这样繁复的首饰,虽然看着有些心疼,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过着,到了元宵节.
　　古代的节日,似乎过的都很热闹,我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奈何有一大堆东西等着我处理掉.于是傍晚,我穿了轻便的衣服,拎了一大包东西出门.偷偷摸摸,感觉很像做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去街上当东西吗?但我那个姿势实在不雅观,一走一颠,活像拐了脚.
　　正怨自己是不是找罪受,否则提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忽然一道人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我一惊,下意识地后退抬头,结果重心不稳,我还未看清是什么人,就摔了个四仰八叉,东西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胸口.我尚未喊疼,那个挡在我面前的"鬼"好笑地发问:"如瑟,你这是演的那出戏啊?"
　　这声音我再清楚不过,加之又摔得痛,也不顾淑女形象,张口就骂道:"演你个头,你没看见我摔在地上吗?还不快拉我起来!"
　　手倒是如愿伸了过来,拽着我起了身,我隔着包袱就看到十三又惊讶又好笑的脸,才悟到自己骂了句粗话.尴尬间,我连连"那个那个"的想要找到解释我方才的"口误",却怎么也找不出来.我抬头觑他一眼,看他笑得跟个大头鬼一样,心一横,索性也不解释了,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他做了个鬼脸,笑道:"来看看你病好没有?"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道:"那是我推拒别人的话,你心知肚明,今个儿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取笑我的?"
　　他笑道:"岂敢,岂敢,两样都不是.我是来找你玩的."
　　我"哦"了一声,想起我此行的目的,怕晚了事情不好办,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走吧,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办."
　　他边被我推着走,边看着我手里的包袱,疑惑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我故作神秘地对他笑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随我来,不就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哪来那么多的弯肠子."说着,步履却越发快了,改成拉了我的手走.我微一愕,才想起我们现今扮演的角色,便也随他光明正大地走在别人好奇的目光里,心里还暗想:越多的人看到越好,这样我就不必要当作玩具被别人抢来抢去了.
　　出了宫,随意看了看花灯,间或跟他扯两句,接着,找人问明了当铺的地址,七拐八拐的找到了.他跟着我进了当铺,站定,犹疑问道:"你不会是要把赏赐给当掉吧."我没理他,自顾自将包袱往台上一撂,感觉很有<风云>中步惊云压自己名字的气势.但是我忘了,来当东西的大都是些家境撑不下去的,我这么有气势的一撂,差点把那掌柜的吓傻了.
　　只见他颤颤巍巍地问:"姑娘可是要来当东西的?"
　　我见他口气,还怀疑我来错地方,试探的问:"这不是当铺吗?"
　　他连声说"是是是",我放了心,将包袱摊开,原本昏暗的堂像是被照亮了般.他看着包袱里的东西,倒吸了一口气,声音比方才还颤,问道:"这些东西都要当?"
　　我看他神色,知是当不起的,犹豫了一下,看看十三,这时他已懒洋洋的把头转一边去,催道:"你可快点啊."
　　想了想,我并不知古代"钱"之间的换算,只好挑出柳若说的那支钗,说:"当这个."
　　他拿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脸上有惊讶之色,亦有惋惜.半晌,他将钗还于我,指着钗,对我说道:"姑娘你看,这钗且不说材料做工如何,光是这样式,就精巧绝伦:一支钗上分出五股,每股一种珍禽,口衔一串珍珠.我说姑娘,不说小店当不起,就是当的起,也舍不得给姑娘当掉啊."
　　我听闻这话,赶忙拿过来细看,果然是如此,可是出来前柳若嘱咐过的要当掉,只好惋惜地说:"无妨,你既说出如此话,必是个老实人,我也不说价钱了,你觉得可以当多少就当多少,但是要全部散钱."
　　他瞪圆了眼看我,仿佛我是个外星人,我知道我自己的言行是怪了点,只好故坐没看到,正准备递过去,凌空一手抓来,将钗子拿走,我和掌柜的同时一惊,转头望去,却见两人华服锦衣,一个面目冷然,一个眼含笑意,掌柜的是早看呆了,我也呆了,但是我是吓呆的----这两人不是别人,就是九阿哥和十四阿哥.
　　十三也有些惊讶,不过是万没料到两方会在这里会面,一时回不过神.
　　九阿哥看着我,冷道:"你既不喜欢,丢了就是了,干什么又来这里当!"
　　我知道他是发怒了,但还没弄清楚他为什么发怒,"啪"的一声,他一扬手,那支价值不知道多少的钗子就被他给摔断在地上.我惊呼一声,忙去捡,痛惜道:"好端端的,发什么气!就算是发气,这钗子也没惹你,冲着我来就好了,干什么摔东西!"
　　他冷哼一声,道:"这钗子是我送的,你不喜欢,我自然摔掉!"
　　我一愣,万没料到竟是他送的,一时尴尬的不行,连原先想好的斥责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一拿到这来就碰到正主了呢?
　　我没话说,只好默默地捡好钗子.然后站起来,看着三人.十三是没什么表示,只是笑着看我出洋像,十四紧盯着我手上的那支钗,似笑非笑,至于九阿哥,他火气大得很,看样子三人都没有帮我解决意思的问题.
　　我暗叹倒霉,从包袱里挑出另一样东西,对那早已呆掉的掌柜的说:"按照我方才说的,把这个当了吧."
　　他被我旁边三人气势所嗫,唯唯诺诺的,自是不敢在多说什么,迅速帮我换好零钱.我将包袱往十三怀里一放,容不得他推脱,其他两位也懒管,提了一大吊零钱往外走去.我专挑阴冷的地方走,边走边找乞丐,找到之后,就给他一些钱,在他磕头道谢前,郑重地重复一句话:"我给你钱,虽不算多,但希望你以后不要靠自己的尊严乞讨.我希望我的投资得到点回报."不管哪个人听到我这番话都愣住了,我也不管,就这么做.我知道他们三个都在后面跟着,却装作没看到.一直到最后一个铜板都分完,我也最后一次重复了这句话.才伸伸腰,回头对他们三看了一眼----
　　夜色中,三个人眼中原先的各种神色都收起,全都带出了若有所思.
　　我正准备"喂"一声,帮他们提提神,那个刚分完钱的乞丐突然站起,目光灼灼,对着我,拜下身去,口中道:"多谢姑娘,但是这些钱我不要.还请姑娘收留我,来日必会衔草结环报之!"
　　心里一动:他能够说这般话,说明他必不是普通人.于是我微微一笑,开始仔细打量他:他的衣衫倒与普通乞丐一个样,又破又脏,而且身上隐约可见淤青.脸上被风沙磨砺得消瘦,大概多日未进食的缘故,显得面黄肌瘦,身量跟我差不多,但眉间自有一股清高孤决之态.
　　心里有了些兴趣,我笑道:"是吗?'衔草结环报之'?你就这么自负,将来必会成就大事?"
　　他对着我,不曾撇开目光,傲然道:"是!"
　　我笑笑,心里尚未做决定,那边的十四与九阿哥齐齐反对道:"不行!"
　　我们俩同时一愣,回头看去,十四别开了眼,九阿哥却睨着那个乞丐道:"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乞丐微笑,不卑不亢,道:"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如今施恩于我,我来日报恩于她,也没什么不对吧."
　　九阿哥被他堵得一梗,眼中怒色一闪,我怕这九阿哥闹起事来不好收拾,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有事好好商量.我收留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对面两人同时向我瞪来,目光像要喷出火.
　　我有些无辜地看着他们,心里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看着十三,请求救援.他却又恢复那种懒洋洋的神情,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气得咬牙切齿,发作不得.情绪激动之下,我一把拉住那个乞丐的手,恨恨道:"走!我们不用理他们,我的事他们管不着!"
　　说完,就拉着他大步离开.
　　十四脸有愠色,九阿哥的脸也阴沉的不成样子.他们俩又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如瑟!"接着又谁也不说话.
　　我听得出事情好歹,知道今天晚上是彻底把他们惹火了.叹息一声,我无奈道:"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现在我饿了,先吃饭总行吧!"
　　两人看我一眼,面色稍缓,并肩走前去了,我又瞪了十三一眼,他正巧看过来,他看到我的眼光,只笑一笑,接着只对着前面,口中高声道:"九哥,十四弟,等等!"然后一溜烟跑了前面去.我本能地拉着乞丐的手追上去.
　　呼哧呼哧地跑到一家酒楼,他们上了雅间,熟极而流地点一大堆菜,我听得是垭口无言,待到小二要跑出去时,我喊住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这回十三倒仿佛活了来一样,笑道:"你不是饿了吗?"
　　我不理他,竟自把头别到一边,偶尔对上那小乞丐的眼,竟是满满的笑意,我一愣,不知他在笑什么.他已对着小二道:"不要那么多,只要两碗面就够."小二万不想到有个乞丐,但显然识得九阿哥他们的身份,因此什么也没说,只看了看那边三位一眼,见都没异议,又看了看我,我也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只吃素面."
　　这番饭是吃得是毫无意思,我看得出十四和九阿哥要对我说什么,可都碍着对方,什么也没说.十三今天晚上没随我的意,我生他的气,不理他.吃完饭后,各自回家,只十四对我说了句:"明天我来找你."然后又颇有深意地看了看那个乞丐.乞丐只付之一笑.他们三人互相告辞,走了.
　　我情绪低落,万分无趣下,问那个乞丐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
　　他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既而答道:"童舒,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