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砂》七莫Miw

3、玉锦（3）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有一股醇厚的中药味。我揉了揉脑袋，抬眼便看到夏儿站在床前。

　　我想开口唤她，这才发觉嗓子干哑得厉害，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儿似察觉到一般，慌忙倒了杯水喂我喝下。

　　温水划过喉咙，有些淡淡的疼，我忽略不计，将一小杯水尽数灌入腹中。

　　我发觉自己有些饿了，腹中空空得有些难受。这并不奇怪，昨日的晚膳就未用，今日的早膳也还未用。

　　夏儿将杯子放回去，替我掖了掖被角：“是夏儿不好，昨日竟忙昏了头，未照顾好主子。”

　　我笑笑，没接话。这如何怪得了她，若不是王上命令，她何须忙得将我忘了。况且，真正忘了我的存在的，又何止是她？他昨日将他的纤儿带回来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当如何？

　　房内有些静，夏儿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王上说，最近安排姑娘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许多惊讶，抬眼望了望，果然已不是他的房间。

　　正失神地打量着新住处，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夏儿慌忙上前见礼：“参见王上。”

　　我也立即下床行礼：“王上。”

　　他点点头：“躺着吧，不必起身了。”

　　我点点头，重又钻进了被窝。

　　夏儿又福了福身子，便退出了房间。

　　他走过来，在床前坐下：“可舒服些了？”

　　我点点头：“谢王上关心，并无大碍。”他的眼神、语气依旧，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柔情，有的只是疏离。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长发，轻轻地“嗯”了一声：“锦儿。”

　　我抬头望他，他微微垂首，看不到脸上的情绪。

　　正在他欲掀唇开口时，门外咋咋呼呼的欢喜声音又传了进来。

　　“王上，姑娘醒了。”

　　握住我长发的双手一僵，他迅速起身离开。尚缠在他指尖的长发随着他的离去拉的我头皮生疼。

　　他走了。

　　在和我说了一句话，甚至连一声交代也没有之后，他又匆匆离开了。

　　我终于哭了。抓紧披散在枕边的长发，抑制不住地埋在被子里哭了出来。我抛弃了所有追随的男子，竟狠心至此。我心痛，却没办法恨他，更没办法离开他。只要他不说，哪怕是死皮赖脸呢，我也一定会拼命拼命地留在他身边。

　　我说了，我爱他，卑微到早已不知自尊为何。

　　中午的时候，夏儿送了午膳进来。我的确是饿了，虽然还病着，也用了不少。

　　直到睡前，我再未见到他。我侧身躺在床上，昏重的脑袋让我的睡眠出奇的好，很快便入睡。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身子也清爽了许多。简单洗漱了一番，我喝了些养胃的粥，便起身出门散散步。

　　夏儿跟着，秋儿估摸着还在照顾那位姑娘。

　　“夏儿，王上带回来的姑娘身子如何了？”

　　夏儿抬头偷偷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是真的关心那位姑娘之后，才道：“那位姑娘中了毒，初始有些严重，想来今日已无甚大碍了。”

　　我点点头，估摸着王上应当去商讨军情了，打算折路去瞧瞧她。

　　房外的院子里有一棵粗壮的柳树。

　　站在高大的柳树下，我听到秋儿略显为难的声音。

　　“王上，还是奴婢来吧。”

　　“嘘——”是他的声音，“退下吧。”

　　我轻步靠近了一些。窗子未关，我看到那个一身傲气的帝王，此刻手中执了一把蒲扇，站在床前轻轻摇着，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满足。床上的女子虽然微微蹙眉，却是睡得极为安稳。

　　秋儿退了出来，我慌忙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再看了一眼屋内的男子，我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地转身离开。

　　再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

　　原来，我所有美好的想象真的就只是妄想而已啊，这样的他，心里如何会有一丝一毫的位置分给我？

　　“姑娘。”夏儿不安地跟在身后。

　　我转首朝她笑了笑，又不由地朝着遥远的北方望去。我有些想家，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再没有家了。在我不知悔改地想要跟着这个男子时，我失去了我的家庭。和蔼的父母，友善的兄长，能谈天说地的姐妹们……

　　敌军又是来得突然，我安静地呆在房内，听说王上匆匆忙忙地走了。

　　傍晚的时候，前方的战火仍未歇，一位小侍卫惊慌地跑过来：“姑娘，王上带回来的姑娘醒了，想要出城。如今，如今王上不在，应当如何？”

　　我微微有些惊讶，不晓得这事为何要来通报我。半晌才想清楚，不由地苦笑，怕是在他们眼中，我已是这儿的女主人了吧。

　　我不由叹了口气：“去瞧瞧吧。”

　　夏儿陪着我一道去了王上的房内。说不紧张是假的，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我一个不小心，有可能在王上眼中就是万劫不复。

　　秋儿正在屋内劝着。

　　“姑娘，您还是等王上回来再走吧。您若是这样不告而别，王上回来定会怪罪奴婢的。”

　　“无妨，我会给他留书。”女子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

　　我抬脚走进房内，对着正坐在桌前扎着包袱的女子微微福了福身：“锦儿有礼了。”

　　那女子有些疑惑地望了望我，接着才起身，也淡淡回了一礼：“叨扰多日，当是纤儿有礼才是。”

　　我笑笑，示意夏儿和秋儿下去。

　　“姑娘有话要说？”对面的纤儿见我如此，放下手中的包袱问道。

　　我点了点头，笑道：“嗯，锦儿恳请姑娘再留半日，待王上回来再走不迟。”

　　纤儿打量了我一眼，道：“战事不定，阿严今日未必回来。”

　　我微微颤了颤，为了她那声“阿严”。这就是我与她之间的差距，我只敢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王上”的人，在她口中竟是如此……

　　“王上会回来的。”

　　她看了看我，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不闪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无波无澜：“姑娘还在，王上定是思念的，如何舍得不回来？”

　　她似乎颇为诧异，脱口而问：“你不恨我？”

　　我愣了愣，低了低头：“姑娘何出此言？”

　　她不答，仍是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自己也有些看不惯自己的虚伪，便继续道：“自然是不恨的，若不是因为姑娘，若不是因为这双与姑娘相像的眼睛，锦儿是决计没有机会留在王上身边的。所以，锦儿不恨姑娘。相反的，锦儿还要感激姑娘。”

　　“你……”她显然有些吃惊，望了我片刻，才低声叹息，“这又是何苦？阿严他不懂得怜取眼前人，早晚是要后悔的。”

　　“姑娘？”

　　纤儿笑了笑，定定地望着我：“好，我就等他回来再离开。”

　　我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道了一声谢：“多谢姑娘。”

　　如我所料，晚上的时候，王上回来了。也如我所料，他脚步匆匆，连战甲也未换下，便赶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王上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第二日，纤儿并未离开。

　　但那终究是王上的事情，与我，并无甚关联。与我谈得上有关的是，没过几日，王上突然撤军。

　　王上的军队一向骁勇，敌军连吃两场败仗，此刻也是无心追击的。于是，计划之内，撤军回宫，毫无阻碍。

　　还有，纤儿同行。并且，与我同轿。

　　对于这个王上爱到骨子里的人，我实在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所以一路上都在假寐。

　　让我没想到的是，回到王宫后，纤儿竟主动提出要住在锦阁，王上却只是宠溺地点了点头。

　　我有些惊讶，却别无选择地应下。夏儿和秋儿收拾好了随身物件，我便领着纤儿回锦阁。

　　锦阁修葺时间不长，是座极漂亮的殿阁。庭院内植满桃花，正是春季，不分四季的王宫此刻也是暖意融融，花开满院，分外妖娆。

　　“好美的院子啊。”初见到这么大一片桃花林，她也是极为震惊的，“锦儿，没想到我们喜好如此一致，我也最喜欢桃花了。”

　　我微怔，苦笑着没有接话。

　　这哪里是我的爱好，一切都是王上亲自下令所修。难怪啊，难怪他要除去所有的槐树，改种桃树。

　　王上啊，您究竟置我于何地？您的眼中，我到底是玉锦还是慕纤啊？

　　原本我也是极爱这片林子的，现在为了她的一句话似乎再提不起力气来喜欢。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鼻间微微有些涩意，我抬头看向绚烂满院的桃林，余光却瞥见一袭黑衣缓缓靠近。

　　我慌忙转身准备行礼。

　　“嘘——”他轻轻竖起食指，唯恐惊了花林中起舞的女子。他那样看着她，唇角的弧度如此贴切，眼中的痴恋如此明显，目光一瞬不动，仿佛宇宙洪荒再没有第二件值得他用心的事情。

　　我悄然退到一侧，望了他半晌，终是轻步退出了院落。

　　房内一如既往得整洁。我无心再理会院内的二人如何，安静地卧在榻上休息，没想到竟出奇的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