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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6寝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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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越到学校的时候,正巧碰上寝室长秦可可开班会回来。
寝室里大家都才起来,温越的下铺王明美算是勤快的,已经打了水洗了头,正拿着把塑料梳子,坐在桌前仔仔细细地梳头,她头发长,梳子一下下去,能刮出三两水来。
温越绕开地上的水渍,把包丢到了上铺,看见对面的姚慧从床帘里探出了半个脑袋,打着哈欠看了看外头的天光。
“今天没课吧?”她半梦半醒地问。
“下午有。”温越打开包,找出了从家里搜刮来的好丽友,丢了一个给姚慧,“起来吧,待会去三食堂吃饭吧,我想吃辣炒鸡块了。”
姚慧懵里懵懂地点点头,又将头缩了回去。
秦可可在寝室里点人,发现少两个,便探出身子朝走廊尽头的厕所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高水琴和孟妍正弓着背在水槽那儿洗脸。
她们这届学生运气不好,下一届的新生都被安排去了新楼,他们这一届的就和学姐们挤在了六号楼,六号楼的格局完整地体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寝室风格,长走廊,小房间,上下铺,公用厕。
一个十几平方的屋子,放着四张上下铺外带八张桌子。
好在她们这寝室就被安排了六个人,所以还不算特别挤。
秦可可等高水琴回来,才把人给召集起来,拿出张A4纸递给了大家。
“实习的地儿分出来了,你们都去三中,就我和水琴去十九中。”
高水琴还没说话,温越就替她啊了一声。
“十九中可远了,谁安排的,这么没人性。”
高水琴才洗过的红扑扑的小黑脸上顿时露出了犯愁的神情,可她没说话,默默地将脸盆毛巾放回了原处。三中是重点中学,十九中却没那么好,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十九中位置不好,和师范大学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要是学校有宿舍也就算了,如果没有,每天打来回就麻烦了。
王明美瞧着那张纸,接话道。
“应该是班导吧,一般不都是按寝室分的么?”她抬头看看高水琴,见她还愣着,便又温温柔柔地说,“要不你去找找她,看看能不能换。”
“不过我听学姐说,十九中有宿舍,不用每天打来回。”姚慧一边顺着梯子往下爬,一边插话道。
温越抬头瞧了一眼姚慧,发现她嘴边还带着巧克力的印子,忍不住啧啧了几声。
“偷吃还不知道擦嘴。”
姚慧刚想反驳,就听见门砰一下被孟妍给撞开了,只见她的左手臂和腰杆之间夹着脸盆,右手拎着个塑料袋子,威武雄壮地走了进来。
“碰见八班的老乡了,给了我一袋子糖葫芦,你们吃。”她唰一下将塑料袋丢在桌子上,差点打在了王明美的杯子上。
王明美是个精细的人,连忙把杯子盖好挪到了一边,然后才打开塑料袋看了一眼。她是南方人,不怎么爱吃这个,所以也只是看看。
“哪个老乡啊?”温越没客气,直接拿了一包拆开吃了,“袋装的吃起来不怎么一样,好像面面的。”
“有的吃还废话。”孟妍坐到桌子前头翻开桌板,从里头拿出了一面大镜子和一瓶雪花膏,她张头往秦可可手里的分配表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又三中,没劲。”
“不然你去十九中,和我换换。”秦可可半真半假地说,温越斜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孟妍这才反映过来,又瞧了一眼那张纸。
“还真是,你们俩还真是够倒霉的。”
“那么远,烦死了。”秦可可颇为女孩儿气地抱怨了一声。
高水琴自方才起就一直没说话,坐了一会儿恹恹地起来了,一个人拎着热水壶出门打水去了。
温越想起自己的热水壶也是空的,于是拿着水壶追了过去。
高水琴回头看见她,笑了一下:“你那水壶里的水咋不倒了,一路走还一路晃。”
温越这才反应过来,打开水壶塞将剩下的温水倒进了下水道里。高水琴在一旁等着她,突然看见她衣服背后的那块雪泥印子。
“你羽绒衣脏咧,赶紧洗吧,等印到里头去就洗不掉了。”
高水琴是从乡下考学考上来的,虽然有时候会克制点,但和温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语里时不时会冒出点大碴子味儿,听着怪好笑的。
温越没管自己的衣服,起身挽住了高水琴。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
“去年你被安排在哪儿?”温越问。
“去年我去的是初中。”
“哦,想起来了,那地儿也挺远的。”
高水琴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但又颇不甘心。
“班导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怪势利的,好地方怎么也轮不到我。”
他们班的班导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男人,五官长倒是长得挺好,可腰杆子不正,见到了系里的领导点头哈腰的就像条老狗,温越特别不待见他。温越啥都不怕,对着不待见的人那就由着性子一点不给好脸,平日里见了班导,她都视若无睹,不得已要交流,也只是极其简单的几句话,多说一句她都懒得。可高水琴不敢,她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她也看不起班导,可她家里三代都是农民,就她一个读书读出来了,在这大城市里,没亲没故的,想找个关系都找不到,拿什么来清高,她原本心里也是有傲气的,可这傲气不值钱啊,全部的人都拿她当个屁看,她自己傲气给谁看。
“你记得大一那年那个陈伶俐吗?”高水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就是那个原来住门口下铺的。”
温越没说话,可她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那也是个从乡下考学考上来的姑娘。温越记得那姑娘长得挺好看,黑俊黑俊的,姚慧开玩笑,说她是黑牡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她不就是肺结核么,怎么非得退学!那个王嘉建不也是肺结核么,人家就是休学。差在哪儿,不就差在王嘉建家里有本事,找了教育厅的领导打招呼吗。我和陈伶俐就是一种命,听天由命的命,所以我也别挑了,人家给我个实习的地儿就不错了,好赖我有啥资格去嫌。”
温越原本挽着高水琴,这会儿到了水房,两人不得不分开各自去找接水的笼头。
开水顺着铁笼头下面的纱布嘴儿流进了暖水壶里,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
温越呆呆地看着,心里那股子火儿也随着热水壶里的热水渐渐满了起来。
“凭什么次次都你倒霉。”
她拎着水壶猛一转身,差点碰上了身后的男生,男生往后一跳,机灵地躲开了。
温越自知理亏,忙不迭冲着那男生道歉,可抬头一看,又忍不住笑了。
“怎么是你啊。”她不再道歉,笑眯眯地看这对方问道,“那天你不是说你要去J市吗?”
“往后挪了。”男孩高高大大,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蓝色长款羽绒衣,不好看,却很整洁。
温越轻轻地哦了一声,声音比平时要温柔许多。极难得地露出了小女人的一面。
高水琴也打好了水,走过来等温越,目光遇上那个男孩,只是客气地笑笑。
温越也没别的话,随便说了几句便拉着高水琴走了。
高水琴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了一眼那男生,有点狭促地拿胳膊肘子杵了杵温越:“你俩认识?”
温越点了点头:“高中同学。”
高水琴也不是傻子,回头一看温越脸上那笑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之前没看你和他接触过啊。”
温越嗯了一声:“机电系一直在北区,上学期才搬到南区的,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和我一个学校,直到暑假里开同学会,才发现我俩一个学校,都三年了,都没怎么遇见过,可算是没缘分。”
“缘分这东西,说没就没,说有就有,这不打水也能碰上了。再努把力啊,就是你的人了。”
高水琴说话的尾音总是格外的绕,这暧昧的话到她嘴里,听起来就像是邻家嫂子在说荤话,美感全无。
“快拉倒吧。”温越模仿她的口音回嘴道,“就你这破口音还开始卖心灵鸡汤了。”
高水琴脸上一红,有些黯然,她的口音一直是她的心病。当年填志愿的时候,高中老师说学英语吧,英语以后可重要了,哪儿都缺不了,高水琴听话,心想着自己的英语成绩也不差,于是就按着老师的意思报了师范类的英语系,可到了大学她才知道,她那口英语简直没法儿听,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口语成绩一直在班里垫底。温越不用功,门门功课都挂在中间档晃悠,可就是口语好,听着和磁带里的一模一样,高水琴有时候偷偷问温越该咋学,温越一听这问题就笑,大大咧咧地回报了她,那话是这么说的:算了吧,水琴同学,你那普通话还够呛呢,别说英语了,来来来和我念四是四,十是十。
这话,高水琴一直记得。她扭头看了看温越那张满面笑容的白脸蛋,心里想,温越大概早不记得了,这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个事儿。其实好多事儿,对她们这种来自城市的姑娘来说都不是事儿,可对她,桩桩件件,都是难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