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等你》樱朗

19、吵架（三）

　　高水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末了抽出三张纸巾，囫囵地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全部给擦干净了。温越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高水琴，就好像看了一场喧天闹地的大戏一般，半天回不过神，想要挤出点感同身受的悲悯情怀，但却又觉得真是十分好笑。

　　不过她不敢笑，方才高水琴的那一闹，已经彻底闹掉了她嘲笑人家的胆子。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水琴走到秦可可的床板旁边，伸手轻轻推了把秦可可。

　　秦可可面朝里头睡着，似乎不想理人，抖动着肩膀甩掉了高水琴的手。

　　高水琴楞了一下，那张还黏着纸巾屑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王明美睡在秦可可下铺，抬头看见高水琴的脸色，知道她大约要打退堂鼓，便悄悄地拽了下高水琴，用嘴型示意她继续。高水琴得了鼓励，又重新凑过去了些。

　　“可可。”高水琴站在床边，脑袋刚好露出上铺栏杆半寸，她小心翼翼地叫了秦可可一声，随后说道，“你说的都对，是我自己没道理，自己不争气，还埋怨别人，把责任都推到了别人身上，我自己想得太多，把别人都想成了坏人，就我一个是好人，是我不对，你说的对。”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见秦可可没有反应，便又大着胆子去摇秦可可的肩膀。谁知秦可可突然伸手打了她一下，嘴里骂道。

　　“你怎么那么讨厌！”

　　高水琴又一愣，听出来这声讨厌里里带着哭腔，她一边说是是是，是我讨厌，一边去掰秦可可的肩膀，转过来一看，秦可可早就哭成了一个大花猫。

　　“烦死了，闪开闪开。”

　　秦可可见躲不掉，索性坐起来又扬手打了高水琴一记，高水琴看见秦可可脸上的泪珠子，忍不住傻傻笑了起来。秦可可探出一只手到处摸索，扭头看见挨着床尾坐在那里的温越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忍不住也冲着温越恼了起来。

　　“看什么看，也不知道给我递张纸巾啊。”

　　温越屏气凝神，只觉得这戏真是太反转了，反转得她差点要神志不清了。她按着秦可可的命令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出了几张，然后撩起蚊帐递给了秦可可，嘴里忍不住打趣道：“娘娘您擦擦，娘娘您辛苦了。”

　　秦可可被她一说，也绷不住笑出了声儿。她一笑，寝室里其他人也都纷纷笑了起来，一个个都松了口气，只觉得雨过天晴，电影终于happy ending了。孟妍在下铺一个劲儿地大喊：“哎哟妈呀，可算好了！”

　　大家笑了一会儿之后，悉悉索索开始动了起来，秦可可擦干眼泪，坐在上铺上冲高水琴说：“学校其实是不会处罚你的，这事儿又不违反校纪校规的，怎么来处罚你。关键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三中给你的实习评价肯定好不了，说不定还不让你继续实习了，这才要命。”

　　高水琴点点头说：“我也知道，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可可说：“你得让人家家长的原谅你才行，那学生不是还住在医院里么，你再去看看吧，买点水果，拎点营养品什么的。”

　　高水琴嗯了一声，可心里却又开始愁了起来，她本来就没什么零花钱，家里这会儿是指望不上了，况且这事儿她也不打算和家里说，她妈那性格，听了指不定得急成啥样儿呢。可秦可可说的对，人学生是被她给拽倒的，她怎么的也得再去看望看望。人家大任大量愿意帮她给学校说个好话就说，不愿意，那她也求个心安。

　　秦可可看她闷声不响，又冲她说道：“人家说你什么你都听着，能掉眼泪掉几滴眼泪，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你长的也一副淳朴老实样儿，人家一心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高水琴说：“我倒是也想，可你没见那学生妈妈的样子，母老虎似的，真是怕人，我这人胆儿小，她一开骂我就吓蒙了，哪里还顾得上哭。”

　　她话音刚落，就听姚慧噗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是的，怎么骂你你还不哭，我爸一凶我就哭，我一哭我爸就歇菜了。”

　　高水琴嘿嘿一笑，黑红的脸上露出了她招牌般的羞涩笑容。温越看看她又看看姚慧，若有所思地提气哎了一声。

　　“那学生的妈妈凶，那他爸呢？他爸凶吗？”温越凑近了问道，“你碰上那学生的爸爸没？”

　　高水琴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那天我去的时候他爸就不在，直到被轰出来也没见他爸来，他妈倒是给他爸打了个电话。要说这学生他妈可真是个彪娘们儿，在电话里冲着孩子他爸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说他成日不着家，孩子出事儿了也不管什么的，电话那头好像也是个暴脾气，两边吵起来……”

　　秦可可正在擤鼻涕，听见高水琴扯开了，便挥着那张满是鼻涕的纸巾打断了高水琴。

　　“你还没明白温越的意思啊。”秦可可说着冲温越瞧了一眼，她是个人精，温越那话一问出来，她就立刻明白了温越的意图。

　　温越笑笑，接着说道：“我也就是一个想法，不知道成不成，反正你去试试把。我觉得你是个女孩儿，求男人肯定比女人管用，他爸一个大老爷们，肯定不好意思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所以你不如去找那学生的爸爸，等他爸到了你再去道歉。况且你说他妈和他爸还爱拌杠，那他妈越不肯放过你，爸说不定就越容易原谅你。”

　　她说完扭头冲秦可可道：“娘娘您看我这话说的对不？”

　　秦可可嘴角留笑，且了一声。

　　“本宫觉得不错，就这么办！”

　　陈中华这个人算是个很有时运的，撇开前半生因为那【你懂的】的原因有些颠沛波折，后半生可算是一帆风顺。他其实不怎么爱上学，读书也就马马虎虎，七七年恢复高考那次，乌央乌央的考生都涌进了考场，陈中华也顺应潮流成了其中一员。

　　那一年的高考全国一共五百七十万的考生，教室里的位置都差点不够坐，所以那次考试没和现在的高考似的将座位一个个分得老远，所有考生的位置都是紧挨着的，陈中华运气好，挨着了他们乡里一个学霸级的人物，学霸不仅学习好，心也大，陈中华张头探脑地想看他的答案，他也不小气，摊开了让陈中华看。结果除了大题来不及抄，其他的答案陈中华基本都给抄了个八九不离十。

　　高考成绩一出来，陈中华的分居然勉勉强强能进城里的一所财会专科学校，这真是天上掉了馅饼，差点把他给高兴处神经病来。

　　那年代的专科，含金量可比现在的本科生高多了，走在社会上，怎么都能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陈中华混出毕业证书后被分配进了市里的物资公司做会计。他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可却是个实打实做生意的料，他那些年上上下下认识了不少人，等政|策一放开，他立马下海做起了钢材生意。那些年，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陈中华没被撑死，但却是也尝到了头口水的甜头，一夜之间，发了。

　　他的生意渐渐越做越大，外头人一口一个陈总地叫着他，虽然也有做小伏低的时候，但大部分时候他已然是个体体面面派头十足的老板了。

　　只是外头风光，家里却并不十分叫他省心。他老婆是个粗人，当年下农村的时候，他以为回不来了，随随便便就地就找了个模样好看的结了婚，开始的时候小两口也新鲜，日子还勉强能过，可渐渐的，两人的火爆性子就再也遮不住全部显露了出来，针尖对麦芒，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吵着吵着，感情彻底吵没了，只剩下说不清的烦和恨。可就算烦就算恨，也不能离婚，一来社会上不时兴这个，说起离婚，都仿佛是见不光彩的事儿，他陈中华自诩是个有身份的，故而丢不起这个人；再来，他们还有个宝贝儿子，他老婆虽然这些年胖得走了形，姿色全无，可那眉眼里的好看全部传给了儿子，儿子有了老婆的五官，自己的脑子，正经八百是个帅小伙好学生，谁见了都忍不住夸奖一声。

　　陈中华心里早就没了家的概念，家对他来说就是儿子，他赚钱是为了儿子，养家也就是为了养儿子。

　　他已经规划好了，等儿子高中毕业就送出国去读书，去美国，去英国，去读最好的学校去，什么哈佛牛津，只要成绩够，怎么都行，要是高中毕业没办法读，那就大学毕业去读，反正家里的钱都是留给儿子用的，只要儿子乐意怎么都行，只要儿子能给陈家争光就行。

　　在陈中华的心里，他儿子这辈子有他的保驾护航，应该是没病没灾一往无前的，可谁知道晴天里一个霹雳，他老婆给他来电话，说儿子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脑袋开了花，诊断出来脑震荡。

　　陈中华吓坏了，磕着碰着倒没事，可脑震荡可怎么得了，万一把儿子的聪明劲儿给震飞了可怎么办！

　　他连夜从京城飞回来马不停蹄赶到医院，看见儿子第一句话就问：“儿子啊，还认识爸爸不。”

　　他儿子那会儿还有些晕，听他爸这么问很不耐烦。

　　“能不认识吗，我又没傻。”

　　陈中华终于放心了，觉得陈家光宗耀祖的可能性还在，顿时觉得人生又是光明一片。他老婆絮絮叨叨说了埋怨的话，埋怨学校埋怨老师埋怨那个女实习生，也埋怨他，可陈中华根本懒得听，他老婆没事就喜欢抱怨，少吃口饭多用点水她都抱怨，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他起身去给儿子打水洗脸，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三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为首的那个皮肤黑黑的姑娘手里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怯生生地瞧着他，这姑娘身后还跟了两个女孩儿，左边的长得圆嘟嘟的，一副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右边的那个倒是挺漂亮的，可就是表情有点古怪，睁着一对儿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他脸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