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等你》樱朗

18、吵架（二）

　　谁都没吭声，一个个瞧着高水琴，各有所思。

　　孟妍被高水琴这句话生生给噎住了，转头想冲高水琴发火，可她也是个有几分机灵劲的人，脑瓜一转想到自己要是这时候转了炮口旁人定然觉得她是个蛮不讲理的，于是长哼一声，闭了嘴。

　　温越坐在下铺的床沿，抬头看着高水琴，心里也有些不明的怒意。

　　这女人今天不只是拎不清，简直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思，那张看着淳朴可怜的脸蛋儿此刻越看越有几分可恨，温越原本也不算是个脾气好的，这会儿也是蕴着火气随时随地要爆发。

　　“你终于说话了啊。”温越压着火儿，用平静的口吻问道，余光里看见王明美拿了扫帚不声不响走到高水琴的座位旁边将掉出来的瓜子壳全给扫进了畚箕里。

　　高水琴也瞧见了，她涨红了脸一把夺过王明美手里的扫帚将明美的身子给顶开了。

　　“别同情我。”高水琴一边扫地一边出声道，声音微微发颤，“你们这样没完没了地同情我干啥，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怜，用不着你们施舍。”

　　她突然说了这样的凉薄话，似乎自己也不信，别开脸望向了别处，王明美直起腰杆看了看她，眼睛里也尽是不信。

　　“说什么呢。”她轻声责问道，“谁可怜你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都听见了，也都听明白了。

　　高水琴想了想，豁出去了，有些话憋在心里都要憋出病了，索性一股脑都说出去好，反正有今天没明天的，下学期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这样想着，突然就来了劲儿，直起身子对着桌子对面这一个个人大声说道：“你们看我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心里都在想吧，这人真可怜，老是轮着她倒霉，乡下来的人就是时运不济，怎么都赶不上好。看我的时候都觉得这人土了吧唧笨了吧唧的吧，瞧不上我呢吧……是，农村人是看着笨，一个个的都倒霉，那就倒霉吧，倒霉也是倒自己的霉，你们都别管。用不着你们同情我，一个个拿哭丧的眼神看我，我受不了了，我烦死那种眼神了，能不能别那样看我。”

　　姚慧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要说话，可那头温越也已经坐不住了，猛地一站，冲高水琴呵斥道：“喝酒了啊你，发疯要发到什么时候去！”

　　高水琴转头冲着温越呵呵一笑：“你敢说你没觉得我可怜过？你们都可怜我吧，可怜着瞧不起我，这倒霉蛋儿！什么坏事都赶上了。”

　　温越气得发抖，剩下的一干人里，也都是铁青着脸闷声不响。火气倒是有的，但那火气似乎有些虚，高水琴的话她们一个个都想反驳，可内心里又知道，她说的也不全是错的，她们是可怜她来着，有时候，她不在的时候也拿她当个话题八卦，农村人有农村人的古怪习性，那些习性她们有时候真心看不上，可这看不上不是冲她这个人的呀，她们对高水琴也算是真心实意的呀。

　　一时间，这几个人又心虚又委屈，觉得自己应该是理直气壮的，但好像又有哪里确实做的不对。屋子里渐渐冷了下来，没人再开口。

　　温越心想，难不成我平时嘲笑过她，让她觉得不舒服了？不可能呀。就算有，我也总是帮她，就不能抵过？还让她这样记恨？

　　她胡乱想着，突然听见有人慢悠悠开了口。

　　“你也活该倒霉。”这话是秦可可说的，她坐在自己的床板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直直地盯着高水琴，脸上说不清是讽刺还是鄙夷。

　　“你什么都不自己去争取，就等着别人帮你，当初要实习名额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我和你去找班导和系主任的时候，你和个哑葫芦似得，什么话都不说，问了人家一句能不能换,人家说有点麻烦，你就不敢在说什么了，就算完事了。人家见你都不怎么在意，怎么会把名额给你。回来后，大家便觉得你可怜，都帮着你。你当然可怜，想要也不敢说话怎么不可怜。你就知道自怨自艾，觉得别人看不起你，觉得别人因为你是乡下人就难为你。我了个去，谁有那闲功夫来看不起你，你是谁啊？别人还天天盯着你一举一动瞧吗？省省心吧。你以为你那是自尊啊，我告诉你，你那就是自卑，过分自尊就是自卑懂吗？还说我们看不上你，你有良心没有啊，我要是和你为个事儿吵架，这寝室除了明美能说句公道的，谁不是帮着你的！这叫看不起啊？这叫瞧着你倒霉啊？要我说，和你一个寝室才是倒了血霉了。”

　　秦可可一气说了许多，连气也不喘，只见高水琴那张脸涨的越发红，简直都能掐出血来。可秦可可不管，歇了一秒又继续说道：“把学生给伤了，这事儿赖谁？赖我？赖明美？还是赖姚慧温越？还不是得赖你自己，既然是你自己做的事儿你冲谁摆那劲儿劲儿的款呢！你有脸摆款，怎么没脸去解决这事儿啊。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吗？怎么就解决不了了？让你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你去医院看过人家学生几次？一次！我要是人家家长我也骂你不是东西，一次就算了啊，没二次三次了？人家都在医院躺着了，骂你两句怎么了，骂不得啊？骂了就是看不起你啊？我告诉你，我要是那家长，我还指不定要和你怎么拼命呢，她骂你两句放你回来了真算是客气的了。再说了，人家骂你，你就听着，那是你该的，你欠人家的，怎么了，还委屈？有啥好委屈的。你到说给我听听，你到底委屈在哪里？还回来阴阳怪气来了。要不是明美刚才拉着我，我进屋就想说你了。嗑瓜子啊，你继续嗑啊，嗑到死好了。装什么装啊，你以为拍电视啊，你以为你是女主角，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秦可可像是为了突出效果，突然停了一停，尖细地哼了一声方才说道：“你快给我拉倒醒醒吧。”

　　她说完这句，像是大幕落下，整个人舒畅地往下一沉，只是一双眼睛还是紧紧盯着高水琴。

　　温越扭过脑袋向上看着秦可可，内心里升腾起一股崇拜的情绪来，忍不住想，这秦可可，天生当老师的料，这一番话说下来，脸不红气不喘，一句句又毒又辣还带着道理，别人只有听的份，哪有辩驳的脸。

　　秦可可刚开口的那会儿，孟妍倒是想插嘴教训她来着，可也没抓着空，渐渐地，听着听着，她也不动了，坐在温越边上静静地没了声儿。

　　大家头一次觉得，其实秦可可说的那些，话糙理不糙，每一句都有道理，每一句都似乎是对的。

　　高水琴绷着脸站着，秦可可的那些话一句句绕着她的脑子乱飞，她抓住了这一句想起那一句，每一句都和耳光似得抽得她晕头转向。

　　她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要这样作天作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那些瓜子嗑得她嘴唇发木，连脑子都木了。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副班长钻进了个脑袋冲着高水琴说班导找她。

　　高水琴愣了一下点点头应声出去了。

　　她这一走，寝室也渐渐化了冻，一个个起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温越和姚慧各自捧了饭盆在泡泡面，姚慧还问孟妍借了苹果刀，将火腿肠一小块一小块切进了面汤里。

　　孟妍有点馋，拉开自己的储物柜找了包饼干啃。王明美则用剩下的热水泡了杯麦片，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等它凉。

　　她刚才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这会儿身上只在秋衣外头批了件外套，晃晃荡荡地。她慢吞吞躲进床帘里，坐着想了想，突然开了口。

　　“待会高水琴回来了，你们都别再难为她了，你们是不觉得，其实有时候，咱们都会有不自觉透露出来的优越感，自己觉不出来，可高水琴她敏感，自尊心又强，嘴里不说，心里也会不舒服的。”王明美顿了顿，“她那火气呀其实不是冲你们的，是冲她自己的，你们就担待些吧。”

　　306寝室，最热闹的是孟妍，可说话最有份量的却是平时安安静静的王明美。她不生事儿，也不和人斗心眼，看着只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可做事却是最公道靠谱的，大家不自觉的服她。

　　寝室里的人原本也都闹累了，现在王明美又这样说，大家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些。温越心想，难为倒是都不会去难为高水琴的，只是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大家心里难免会有疙瘩，再处起来大概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好了。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高水琴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寝室里的人基本上也都收拾完了准备上床睡觉，见她回来，先是没人吭声，接着，便听见王明美的声音从床里传了出来。

　　“怎么样？班导说什么吗？”

　　高水琴闻言愣了，她方才在外面走了一路，脑子被北风那么一吹也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这一番闹腾，属于自己作死的，虽然嘴里肚里都爽了，可却把一寝室的人都给得罪了。寝室里的人的确时不时会得瑟一下来着，可都不是坏人，温越姚慧她们对她也都算好的，是她自己太小心眼了，是她自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条坎儿来着。她后悔，可后悔也没用了。本以为至此之后寝室里的人都不会理她了，没想到一回来，明美就问她话。

　　她抬头嗫嚅了一下，又羞又臊的，才被冷风吹凉的脸又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王明美就是怕她回来尴尬，才特意先找她说话的，见她没搭腔，于是揭开窗帘又问了一遍：“要紧吗？系里不会处分吧。”

　　温越坐在床上等着高水琴回答，姚慧从自己床沿头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带着关切的神情忘着高水琴，孟妍又开始急躁起来，一边脱裤子一边喂喂了两声。

　　“说话啊，不会又要发疯吧。”话没说完温越就从上头砸了本书下来，一下砸到了孟妍的肚子上疼得她唉唉直叫。

　　只有秦可可没说话，一直背着身睡在那里。

　　高水琴觉得喉咙里有个硬块堵着，喉咙发苦鼻子发酸，她想忍，可忍不住，突然坐到凳子上，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