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初恋》杜鹃花发

5、梦里校园

　　我找到了医院附近一干净能上网的小旅馆，本想放下行李后再去医院看看你的，那个胖胖的和蔼可亲的女医生说下午你要做一次全面检查，她好心劝我趁此机会出去透口气，“别被医院的药水味熏透了。”她微眯的眼睛里露出母亲般慈爱的目光。

　　我是该回去看看了。

　　学校那种棕黄色的大门早已拆除，换上了天蓝色气派的柱体结构和在阳光下锃亮发出耀眼光芒的电动门。正是上课时分，门口只有两个门卫大叔捧着茶杯，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聊天。看到我进门，没有多问一句。

　　就好像我是放了个长假，现在回到学校上课的高中生。

　　进门触目可见的是一个地势低了三米多的标准田径运动场，红色的塑胶跑道围着茵茵绿草，沿着跑道往西可到教学楼，往东则通往食堂和宿舍。围绕运动场一周的是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香樟树。三年的时间里，几乎每一棵树上都有过我手掌摩挲过的痕迹，这个家族的成员树木我至今仍记得：103棵。

　　正是初秋季节，我穿着一件黑色打底衫、一条黑色短褶裙，外套一件红色小外套。像我这种从小只知道读书、买衣服都是我妈包办的“乖乖女”，从小就没有培养审美意识，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不修边幅的习惯，导致工作后每次回家我妈都要对我的着装不屑地抨击一番，好在挑剔的她对我这身打扮没有给出负面评价，于是懒人懒想地逮着机会就穿。

　　我沿着往东的道路走，反正环形跑道终究会指引我走到教学楼。

　　在这条100米不到的灰色水泥路上，我又看到了你。

　　老师们的宿舍区就在紧挨大门的西边，每天早上，总有很多老师拎着开水瓶去食堂水房打水。

　　印象最深的是冬天的时候，早上5点半，天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启明星很孤独地闪烁着，勤奋的高三生便早早起了床，赶往教室早读。尤其是一些女孩子，自制力强大到令人恐怖的程度，几乎是一个个比赛似的早起，谁起晚了几分钟都要懊悔一整天，抹黑洗漱完，马不停蹄地赶往教室。

　　我承认我是个另类，在每天都是被室友吵醒被动起床出门后，我都要到操场去跑两圈。结束后刚好赶上做早操的时间，然后天开始慢慢放亮，我才走进教室早读。

　　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一定不能明白，我这样如今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行为，在当时却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每次一个人走向操场起跑时，心里都有个声音在质疑：我干嘛不去早读而要来跑步啊？有用吗？真的有用吗？还是回去吧，多浪费时间啊！别人都在教室念书呢，都要超过你啦！

　　每次，心里都要经历两个小人一番硝烟四起的战斗，最后，举着“锻炼是为了有个好身体，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地学习，学习要讲究效率和方法，光靠死拼努力是不行的”的小人都会取得战斗，直到第二天，对手再次出现，再次厮杀。后来，为了消减跑步耽误早读时间的内疚感，我想出了边跑步边背书的办法，果然再跑起来愉快多了。

　　漆黑一片的操场上，像我一样跑步的学生，不足10个。

　　仍是夜色弥漫的空气里，经常能看到早起去打水的老师。

　　我总能在人群里准确地找到你的身影。你总是两手拎着四五个瓶，一个人，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晃着。

　　等你们打完开水，学生们就该做早操了。

　　主席台就在老师们打开水必经的路段。早操响起时，台上站满了好多人，都是各班的班主任，穿得厚厚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下自己的班级，看有无人不认真做早操，偶尔和旁边的老师交谈几句。

　　你不是班主任，但大部分时候，你也会驻足，放下水瓶，加入到观看的队伍里。

　　你很少与别的老师交谈，总是一个人站在个僻静角落，有点孤单的感觉。你穿着黑色的棉服，是学校发的统一的样式，虽是纯黑色，但穿在很多老师身上却显臃肿，你却不会，愣是穿出了种衣服架子的感觉。有时候，你伸出双手，放在做捧状放到嘴边，对着呵气，我与你隔了十多米，但我仍仿佛看到你呵出的白气，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还有的时候，你会轻跳两下，或跺跺脚，以唤醒冻麻了的双脚。那姿势，活像个小孩。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祈盼你每天都出现在主席台上，你没来的时候我会感到失望，你来了我却要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小欢喜。

　　不过，我却不希望你在密密麻麻的做早操的学生队伍里找到我。那时候的我，总觉得女孩子应该努力塑造出优雅稳重的形象，活力四射蹦蹦跳跳会让人厌烦的。我怕你厌烦，也担心你会在心里笑我幼稚。

　　这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来说，真是种奇怪的心理。多年来，我一直试图找到这种心里产生的深层次原因，却终究未果。直到后来读了《山楂树之恋》，看到里面静秋不肯走在老三前面，是担心对方会觉得她衣服不好看，觉得她走路的姿势不好看时，我恍然大悟，我那时的心里，可不就是这样！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出一丝不完美，不想到害怕的程度。

　　早操结束，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回教室，你拎起水瓶继续走。

　　还是一个人，低着头，慢慢晃。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孤独呢？

　　每当这时候，我心里就会涌现出一种心疼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重新走在这条路上，那种熟悉的心疼的感觉，竟分毫不差地又涌上了我的心头。

　　食堂到了。空无一人的大厅后面，七八名身穿白大褂的师傅正把冒着热气的饭菜搬上窗口旁的案台上，整个操作间都弥漫着白蒙蒙的白雾，夹杂着饭菜的香味。

　　我们学校的教学不是全地区最好的，但食堂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我一在仅隔几百米开外的重点高中读书的同学有一次来找我玩，我带他到食堂吃饭，吃得他连连称赞比他们食堂好吃多了，最后竟夸张地多打了一份，说留着回去当晚饭吃。这事后来经过我的传播一时间成为学校的美谈。

　　不过，食堂于我，却另有一番温馨的记忆。

　　正如在接到黄星宇电话那个晚上我所做的梦，那时候的我，为了节省排队打饭的时间，总是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才匆匆赶往食堂，这时候虽不用排队等，但也是有代价的，比如没饭了、没菜了或没饭没菜了，尤其在冬天的时候，饭菜都冰凉，难以下咽。

　　在最右边的打饭窗口是一个40多岁，有着红润脸庞的阿姨，几次下来，她发现我总是来得很迟，问我干嘛去了，我努努嘴指指腋下夹着的作业或试卷，她会意，总是一边嗔怪说再不来就没饭了一边狠狠地挖出一大勺扣进我的碗里，后来，嗔怪变成了微笑，她满含笑意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总让我想起远在农村老家含辛茹苦供我上学的母亲对我的感情。

　　她给我打的饭好几次我吃不完，大菜的一位胖师傅在她的提醒下，总是在我未来的时候用盖子将菜盖好，只为我能吃到有一丝热气的菜。

　　她是整个食堂唯一一名女工作人员，却总有同学抱怨说食堂那个阿姨打饭给得好少啊，旁边马上有不少人附和，有一次我说不会啊，她每次都给我好多哦，还说特地为我留的。吐槽者们都表示不屑，我突然觉得阿姨克扣他们的饭，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多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