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裁岁月雨洗尘》顾蠢叽

1、第 1 章

　　沈妙若一直很好地保持着脸上的笑意。
　　她穿了洗的发黄却整洁的白衬衣和黑色包臀一字裙站在那里。那笑容，并非腻味的甜笑，而是仅仅恰到好处地抿起嘴角，既不显得过分矜持，又不殷勤得令人生厌，她那描画得细长的眼线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
　　这间装潢简陋的办公室里，发顶有些秃的宏兴印刷的厂长正尴尬地搓着手站在她身边，看向对面的目光中透露出明显的乞求。片刻之内，他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只能带着些许谄媚地哈哈一笑。
　　“楚老板，您看这……”
　　一个冷淡的男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叫我楚先生。”
　　“是是，楚先生，您看，”厂长光亮的脑门已经是汗如雨下，一摸就是一片黏腻。
　　“我们厂啊，现在真的是不比当年，您的这个订单太大了，您看，这这这，真的不敢接啊……”虽然语气万分艰难，但厂长还是坚持着说完了。尽管，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个正坐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一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装，深咖色的短发打理得非常蓬松有型。他长得实在是很好看，眉峰挺拔，眼角上扬，眸色黑亮，薄薄的唇竟是淡粉色的。
　　这样过分精致的五官如果再年轻几岁恐怕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然而，他眼中那种冷淡，甚至于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给这张脸染上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冷峻。

　　就在厂长的衬衣快要被汗水洇透了的时候，那男人，也就是云腾文艺的董事长楚姜，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有种天鹅绒般高贵丝滑的质感。
　　只听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都出去。她，留下。”
　　闻言，厂长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只见楚姜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食指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指向了一旁背脊挺得万分笔直的沈妙若。
　　于是，原本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的宏兴员工全都带着一脸的劫后重生，像潮水般迅速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
　　被点名留下的沈妙若依旧站着，笑容得体，不见丝毫勉强。
　　其实，她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女。但那姣好的面容和与生俱来的气质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江南烟雨、眉目如画这样的词语。
　　于是，楚姜忽地笑了，黑漆漆的眼睛像是捕猎一般紧紧地攫住了瞳孔中这道永生难忘的身影。
　　“沈妙若。”
　　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把每个音节都在唇齿间嚼碎了又吐出来一样，带着恨不得吞之入腹的深深嘲讽。
　　“沈妙若，”楚姜又念了一遍，眼中慢慢浮上了层浓重的雾气。“哦不对，沈小姐。不知，能否为我这个客户介绍下你们厂现在的业务呢？”
　　神情柔顺地，沈妙若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宣传页放在茶几上，一边用手点着页子一边稍微上前了几步，开口道：
　　“楚总监，我们厂自从出了严重的财务问题后，目前只有几个业务还开放，您看……”
　　这期间她一直微笑着，耐心解释的声音如淙淙泉水淌过青石板一样清朗。
　　“过来。”楚姜冷冷地说。
　　沈妙若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仍然站在原地。
　　仿佛被她脸上那种面具般的假笑刺激的终于失去了耐性，下一秒，楚姜站起身十分粗鲁地一把将她扯了过来。
　　毫无防备的沈妙若被拖得一个踉跄，脚下一滑，便倒进了男人的怀里。

　　“您这样，有些失礼吧。”她微微颦眉，一双杏眼清澈地犹如水洗，定定地望回去。
　　“沈小姐，为了生活而被迫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这种感觉怎么样？”楚姜一只手暧昧地托起她的腰，一只手若有若无地在那乌黑柔亮似锦缎的长发上摩挲。
　　沈妙若没有说话，好像还是没听懂他的话。
　　很有耐心地，楚姜一遍一遍用手指将女子的长发梳理起来，唇边噙着笑。
　　这种情人间看似温柔的动作，沈妙若却能从中体会到一种直直穿透骨髓的寒冷。于是，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站起来。
　　立刻，楚姜伸出食指搁在唇上，嘘了一声：“别动。”
　　沈妙若盯着他，面上带笑却不达眼底。

　　“沈小姐，你说，如果我现在立刻出去告诉你们厂长，你这个小小的文员把这么大的客户，也就是我，给得罪了，会怎么样呢？”
　　女子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羞恼，却被她很好地掩饰住了。
　　“那么，”楚姜勾起形状美好的嘴唇，无声地笑了起来，“你不仅会丢掉工作，付不起这个月的房租，还没有钱还高利贷，更不用说为你那患了肝癌的叔叔掏化疗的费用了。”
　　那丝绒般的声音不断说着直戳人心窝子的话，却还卑鄙地带着一种演话剧般华丽浮夸的咏叹调。
　　“楚董，”沈妙若轻轻地说，“您何必为一个小小的文员的私事操心呢？”
　　说着，她扬起眼角妩媚一笑，瞳孔里仿佛沉淀了点点的星光：“还是说，您对我这个老情人旧情难忘，对我余情未了？”

　　楚姜最恨沈妙若的这个样子。
　　明明她生的一张清秀柔美的脸，偏要作出那副烟视媚行的神色，生生的把她一身的气质带出地摊货的廉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沈大小姐沦落到如此境地，还能一脸微笑地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一股无名怒火从脚底熊熊燃烧而上，烫得楚姜眼睛酸痛。
　　他想都没想就冷笑一声。
　　“沈小姐，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现在，就算是我要你跪下来舔我的脚，我相信只要扔给你一张支票，你也会做的。”
　　“您说得对。”
　　沈妙若掩着嘴吃吃地笑了，她这一笑，眉眼间立刻多了一种小女人的娇怯动人，像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的画，又像是风尘烟雨中低回的歌。

　　楚姜看着她的笑，眼底的雾气骤然浓郁。
　　“我很便宜的，不用花大价钱您就可以得到我的一夜。毕竟，”沈妙若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是昔日的沈大小姐，而您，也不是那时的姜姜了。”
　　似乎被那声“姜姜”彻底刺痛了，楚姜幽深的瞳仁霎时间被风雨欲来的怒气席卷而过。

　　他发狠地死死握住女子那纤细的腰身，嘴里却用温柔的能出蜜来的口气说：“哦？既然如此，我倒是很有兴趣和沈小姐做个交易。”
　　沈妙若疼的小腿都开始痉挛了，但她仍然淡然得体地笑着点头：“您说。”
　　“云腾文艺今后的印刷业务都交给宏兴，并且我会单独支付你一千万的小费，只要，”
　　楚姜盯着她眸色极浅的眼睛，突然想到过去自己经常满怀柔情地抚摸着这双眼睛，声音里就不由自主地带出了几分怀念：“只要，沈小姐之后的三个月里做我的情人。”
　　“对不起，我拒绝。”沈妙若甫一听完他的条件，立刻面容一肃。
　　楚姜并不惊讶，而是意味深长地说：“沈小姐，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在和你商量。”

　　“这是我的决定，只是通知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便一把将沈妙若推开，自己则是站起来，径直走过去开门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一个高峻冷拓的背影。
　　他身后，沈妙若愣愣地坐在地上，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落下。

　　“这是我的决定，只是通知你。”
　　当年，沈氏财团的千金沈妙若穿着本季限量版香奈儿套装，用涂着艳色指甲油的手指把一张支票扔在楚姜，还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学生的楚姜面前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她还记得，楚姜那天挺得笔直的背脊。
　　正如今天的她。

　　原来，什么都变了，也什么都没变。